集齐材料后,森伯迫不及待地回家铸刀。
叶琅将外物杂念抛在脑后,整日深居简出,除了定期药浴,绝大部分时光都用来潜心修炼。
主事厅的两位长老反目成仇,灶房换了个爱放辣椒的大师傅,学堂里又多出一百五十张新面孔……外头谈资无数,叶琅终日面壁打坐,很少再去荣枯主峰。
蕴极峰上花谢花落,一载春秋转瞬即逝。
丰盈的灵气在经络内运转最后一个周天,叶琅修炼到了筑基大圆满。
她睁眼下床,用避尘诀除去周身与房内的污秽,走出玉冰室。
球球扑棱着短翅飞到她肩上,喜得又跳又叫:“真好真好,你马上就能筑基了!”
叶琅笑着收下祝福,默默反驳了一句:也不一定。
从炼气大圆满到筑基,二重境界之间的门槛貌似微小,却把无数修士拦在了外头。对于她来说,这道门槛又被无限增高,俨然要垒出一座高山。
按照褚仙尊的疗方,她今天要泡最后一次汤池,再服下最后一碗药汁。
假如草药起效,她的经络就能重塑;假如草药失效,她有可能直接暴毙。
陪球球玩了一阵子,她起身抚平衣裙,朝峰顶大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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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琅走进主殿时,褚仙尊正蹲在屏风后头,将各式药粉一勺一勺往池水里放。
听见外头的脚步声,她头也没抬:“刀昨天送来了,去桌上找。”
看向身边的梨木桌案,叶琅果真发现了一长一短两个木匣。两只匣子都由养铁木制成,观之深沉,触之温润。
小木匣里头装着一把黑漆漆的短匕首,下头还压着一张字条,交代了匕首的来龙去脉。
原来,森伯锻完长刀之后意犹未尽,索性又融掉原来那把乌木刀,加了点玄铁晶石,做了一件坚韧锋利的小武器。
他还十分慷慨地表示:假如叶琅用不到匕首,也可以随便拿去拍卖送人。
森伯是当世最出色的刀匠,这把小匕首若是被挂到拍卖行里,定能轻轻松松揽下万金。
叶琅不打算把它卖掉,而是为它安排了另一个去处。
玄晶匕首之后才是重头戏。
收好短木匣,叶琅一点一点掀开长木匣,被匣中的宝刀惊艳到失语。
这把刀由最深沉华贵的沉木玄铁制成,刃口却闪熠着珠贝华光,仿佛刚刚劈砍过雨后长虹。纤细繁复的错金纹路从握柄蔓延至刀背,描绘着兽首与流云。
“我的眼光如何,”
旻天忽然现身,得意洋洋地漂浮在叶琅身边,“你都看呆了。”
一年未见,他身上的裂纹已经全部愈合。他的相貌与纹身还是去年的模样,衣着却不再**旷野,而是裹上了松垮的长袍——这位上古先祖似乎接受了阑云洲如今的衣着习惯。
叶琅满眼喜悦:“你痊愈了?”
旻天抬手敲了敲胸膛,发出金石撞击的啷当声:“精神抖擞。”
看见又快乐又完整的旻天,叶琅忽然有些发愁:森伯锻刀时疏忽了,她压根没有看见引火灵符。
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刀灵已经搬进了新家。她如果在刀柄上重新雕刻,不仅会破坏这些错金纹,下手一重,还有可能在刀灵的皮肤上留下疤痕。
这时,旻天献宝似地拉高袖子:“你看,我胳膊上还有这个。”
叶琅闻声低头,发现刀灵的小臂外侧上描摹着暗金图案,正是一道完整的符咒。因为旻天直接将灵符直镌刻在神魂上,她将来能够照常催动引火符。
尖刀切割魂体的痛苦远甚于雕刻刀柄,刀灵却对自己的主张十分满意:“这样才好看。”
他宁可多遭点罪,也不愿意把本体弄丑陋。
“物各有志——”
褚仙尊拎着药箱走出屏风,淡笑着接话,“旻天爱美,叶琅图强,遵从本心便是。”
与弱小的主人相提并论,旻天有些不悦地扬起下巴:“我爱美,是因为我与凡夫俗物不同,一诞生便是强者。”
被贬低为“凡夫俗物”,叶琅毫不在意地扬起笑容,继续赏玩
这话听起来相当傲慢,但旻天本就是集天下珍稀精铁、由顶级工匠一锤一锤锻造出来的神物。与炼气大圆满的叶琅相比,他确实足够强大显赫。
褚仙尊没有开口,心中涌起淡淡讽意:旻天很像一年前的她自己,真心实意保护叶琅,却又瞧不上叶琅。
他们这些老怪活得太久,竟然忘记了“后生可畏”的道理。阑云洲强者早已更迭了数代,再过上几千年,现在的后生也会与曾经的老祖仙尊平起平坐。
从今日起,叶琅注定会让世人刮目相看。
将眼中的情绪压抑下去,褚仙尊向叶琅示意:“去泡澡吧,很快就结束了。”
叶琅走到屏风另一侧更衣,她拆发解衫的姿态十分轻松,仿佛池里只是普通的温泉水。脱得只剩陈旧的中衣,她走进浴池,在混沌的汤药中慢慢坐下来,任由衣衫被污染浸湿。
除却脆弱的心口,叶琅的其它经脉都被草药淘洗磨炼过。感受着贯穿胸腔的刺痛,她的喉咙集聚起粘稠的血液。
叶琅无视掉嘴里的腥气,扭头问褚仙尊:“师尊,您如今有几成胜算?”
这池汤药关系到她的性命,她尽力让自己镇定自若,心里还是有些害怕。
妖怪的确有两条命,但重新再长一次,她就会失去全部的记忆,变成一片无趣的白布。
褚楹沉吟片刻,给出了答案:“依旧是五成。”
“但你的经络气海都比过去强健不少,我起码能保你不死。”
叶琅轻叹一声,在水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被药池上方的蒸气熏得神思恍惚,她莫名想起另一位仙尊。
再过一年,落月仙君就要出关了。
出来游荡了两年,多读了一些言情话本,她知道仙尊的真实身份,还隐约开了点窍——仙尊对她或许有男女之情。
就像《阑云洲大门小宗全解析》里刊载的小故事那样,落月仙君不仅看上了她的本体,搞不好还看上了她的容貌。
倘若她筑基失败了,仙君真的会一路打上蕴极峰,将她带回去做宠姬玩物么?
叶琅自顾自摇头:必定不会。
人心易变,友情与恋慕本就缥缈脆弱——比如那位戚潇潇,前脚为她发过心誓,后脚便能断她一臂。
等落月仙君出关以后再细想,搞不好还要对着两个秃头山恼羞成怒,忏悔自己当年没眼光呢。
叶琅越想越入神,忽觉胸口一轻,体内的灵力好似飞流的大江,在经络里奔腾而过。
主殿里的灵气像洪流一般,从百会穴争先恐后地涌入她体内,将原本平静的气海搅弄得惊涛骇浪。
这是……成了?
叶琅正要向师尊报喜,却看见身后的屏风轰然倒塌,自己也被人一把拎起来丢在毯子上。
褚仙尊将她扶起来,又朝她怒喝:“快屏息打坐!”
如果不立刻筑基,就有爆体而亡的风险。
从师尊的骂声中听出前所未有的焦灼,叶琅强忍不适,连忙盘腿照做。
在她沉下呼吸的那一瞬,决堤的百会穴终于被封住了。
褚楹松了一口气,给叶琅塞了一颗筑基丹:“灵力一共分作九支,每股运转四个周天。”
叶琅眉头微皱,将气海中狂怒的灵力匀出一些到外头,在十二条经脉之间腾挪运转。
四周天之后,这一股灵力终于化为温驯的真气,朝着气海汩汩流去。
……
在褚仙尊的护法与教引下,叶琅将九支灵力全部炼化,然后疲乏不堪地晕了过去。
她的气海终于重归平静,其中蕴含的灵力也远比从前广袤精纯。
突破境界后,她的皮肤排出一层厚厚的浊物,与干涸的药渍混合在一起,熏得旻天边扇鼻子边往后退。
褚楹将昏睡的叶琅平放到石台上,清扫大殿、重烧热水的步伐都比往日轻快了不少。
叶琅真的突破了。
“根质相克,不入仙门”的定论被她亲手撕碎,她这吃尽苦头的徒儿也一脚踏进了筑基期。
两年便突破,其他内门弟子绝不会有这么快的速度。拔除掉灵质的阻碍,叶琅就是前途无量的天才。
褚楹心情愉悦地拾炭烧水,又无意瞥向窗外——此时正值午后,苍穹之上却铺满绯红的卷云。
突破筑基不会有劫雷,但往往会伴有异象。异象越壮美,修行之路走得越顺遂。
天道今日真是给足了面子,不仅送了一大片祥云,还让异象在蕴极峰头顶悬了整整一个时辰。
各峰投来的贺信堪比雪片,云霖一封都懒得拆,也能猜到那些峰主长老们都说了什么吉祥话——无非就是祝叶琅筑基,再奉承她收徒有眼光。
窗外的卷云即将消散,褚楹又接到了掌门的探枝令。
她轻抚着水镜框,听镜子另一头的掌门说着场面话,边夸叶琅边恭维她。
褚仙尊一言不发,在掌门停顿的间隙,她落拓一笑:“讲完陈词滥调,就去筹备贺礼。”
“若要讨好我,就多花点心思——其余内门弟子有的,我徒儿也应当要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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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筑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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