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又添了四副碗筷,雅间并没有热闹多少。
水云瑾眺望风景,叱干牛闷头喝茶,万俟时年一脸嫌弃地擦着桌上的水渍。
只有晏轩没心没肺,一脸好奇地问墨执:“敢问兄台贵姓?”
窗外水汽扑面而来,墨执随口编道:“薛大河。”
听到这朴实憨厚的名字,晏轩十分不解:“你有这般好相貌,为何不改叫薛玉、薛俊?”
墨执眉头微动,叶琅赶忙插话:“他上头还有个兄弟,叫薛大江。”
晏轩若有所思地点头,叱干牛忽然站起来,打翻了好几个茶杯。
他举起手里的白瓷壶:“我、我去续水。”
说完,他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刚刚擦净的桌面又被人弄得一团糟,万俟时年极为火大。他不能朝同门出气,干脆将炮筒子对准外人:“薛弟,你如何谋生?”
墨执感到新奇,朝万俟少主多看了两眼:他活了三千多年,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
他无需进食,无需谋生,只在养伤时吃过几十碗饭。
思索片刻,墨执实话实说:“我不谋生。”
他挺直脊背,抬起秀丽冷清的眼,“叶琅养我。”
众人:……
叶琅:什么乱七八糟的。
为了不穿帮,她只得硬起头皮圆场:“是……照顾过一段时间。”
被水云瑾用眼神制止,万俟时年咽下嘴边的话,低头继续擦水渍。
除却那一张俊脸,“薛大河”的经历实在乏善可陈。又追问了两句,晏轩对这人彻底没了兴趣。
他趴在桌上,鼓起脸颊:“叱干师兄去哪续茶了,是不是迷路了?”
万俟时年准备开门找人,险些撞上端菜捧茶的店伙计。
茶水从白瓷壶里撒出去一些,伙计倒吸一口凉气,“这茶可烫,还请仙爷仔细看路。”
看到茶壶,万俟时年停住脚步:“短发修士在哪?”
“那位高壮俊朗的仙爷?”
伙计一边摆盘一边回话,“他嫌本楼的果酿太绵软,去对面买酒了。”
万俟时年挑了挑眉,一语不发地坐回原位。
滚烫鲜美的油爆河虾即将上桌时,叱干牛终于出现在雅间门口。他拎着两个坛子,对众人咧嘴一笑:“谁想喝曲阿酒,只管来我这打。”
曲阿酒由高粱酿成,是凡间赫赫有名的烈酒。叱干牛打开其中一坛,浓郁辛辣的气味散溢出来,呛得晏轩直落泪。
曲阿是好东西,奈何今夜遇冷。
鱼肉鲜美,时蔬脆嫩,烈酒只有一两人酌饮,清甜的饮子与果酿倒是续了一壶接一壶。
晏轩只顾埋头苦吃,余下的几人都不太动筷子。
叶琅满腹心事,一根竹笋都能咀嚼好半天。她咽下笋尾,转头去看墨执,发现他的骨碟依然空空荡荡,只放着一点虾头和虾壳——这只虾还是她夹过去的。
在她的印象中,墨执明明不挑食。
不管那日的菜肴做得有多猎奇、多失败,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吃完,连姜蒜都不留。
东逢楼今晚的菜品极为出色,他又兴致缺缺。
客人没吃好,主人也不能视而不见。叶琅于是将头凑过去:“那颗油爆虾如何?”
油爆河虾是东逢楼的招牌菜,这道菜要是落不了好,那客人必定对整桌菜肴都不满意。
墨执摇头:“一般。”
听见这个回答,叶琅开始发愁:“是我考虑不周,选错了酒楼。”
墨执抿唇:“不用选,都一样。”
渡劫期的修士完全无需进食,他的舌头也分不出各家酒楼餐馆的好赖。
听出墨执的言外之意,叶琅恍然大悟,也不再劝菜——高阶修士本就不爱吃饭。
墨执以前不挑食,是因为他身受重伤,需要找个厨子来补营养。如今,他的伤口基本恢复,也就不用逼迫自己进食。
然而,在他人眼中,这段没头没尾的对话听上去相当过分。
叶琅端起手边的酒杯,却察觉到一两股同情的、愤懑的、怒其不争的眼神。
她抬头环顾四周,晏轩还在闷头吃菜,叱干牛与万俟时年碰杯闲聊。只有水云瑾是个例外,她捧着热茶,正在高深莫测地看戏。
被叶琅抓了个正着,她也不躲闪:“你近期不用修炼,打算怎么安排?”
叶琅:“我想出去游历,好好放松一个月。”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落月仙君忽然登门拜访,弄得她毫无头绪,暂时只能得过且过。
水云瑾喝了一口热茶,继续这个话题:“有空的话,可以去西南少祀碑林。”
这碑林修筑于上古时期,无数僧侣大能都曾在其中授业传道。古人早已湮灭,碑上的石刻、土里的经卷宝物依然珍贵。
叶琅听得欢喜,向水云瑾道谢。
水云瑾表情淡漠,眼中却有笑意:“再读几本经书,便不会耽于情爱苦海。”
耽于什么?
什么苦海???
叶琅笑容一僵,却听见对面的酒杯哐哐落桌,仿佛被水云瑾戳到了痛脚。
曲阿酒果然够烈性,不知不觉中,叱干牛和万俟时年的脸颊都喝成了猴屁·股。
万俟时年醉倒在桌前,口中还在笑骂着什么。
叱干牛的双眼又红又亮,在叶琅身上看了两息,又转向了叶琅身旁的人:“薛大河——”
墨执抬头。
对面已经怒发冲冠气喘吁吁,他不在意这点怒气与敌意,只感到滑稽。
叱干牛没有拔刀,也没有动手。他举起酒杯,朝对面一抬:“你已经喝了整整一晚上果子酿,总得尝尝烈酒。”
他的眼周愈发充血,开始咬牙切齿:“你不能……”
“你不能……与她那样说话。”
一息之前,叶琅还对叱干牛颇有微词:自己酗酒倒也罢了,还要拉着万俟喝,逼着墨执喝。
听到接下来的话,她心头一震——原来,叱干牛的怒火因她而起。
她给落月仙君当了三百年仆役,所以能够适应他的直白与傲慢。仙君是她的上司,也是她的再造恩人,她得了太多好处,也背上了难以还清的债。
然而,叱干牛对这段过往一无所知。在他和其余三位弟子眼中,“薛大河”是好吃懒做、态度恶劣的负心汉,她则是沉迷美色、为了男人委曲求全的可怜虫。
正因如此,水云瑾会借助碑林开导她,叱干牛也会逼墨执喝烈酒。
一切试探与误会的源头,都是她下午的那个小建议——让墨执乔装改扮,免得引人注目。
想通其中关节,叶琅简直哭笑不得。
她准备处理闹剧,尚未开封的另一坛曲阿酒忽然腾空而起,落入墨执的掌心。
拎着沉甸甸的酒坛子,墨执一脸赞同:“你说得对。”
“我说得不对,应当自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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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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