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韦吟

摧枯拉朽的火焰滚下石阶,险些燎到旻天的狮子尾。

叶琅强撑着一口气,将钥镜请了出来。她一遍一遍描摹着镜纹,终于触发了大传送阵。

连同着热浪火光,少祀古城被封在镜中。

她浑身泄力,一头栽进湿漉漉的草丛,手里还揪着一缕鬃毛。

旻天十分担忧,用爪子拍拍她的后脑勺:“别睡,先吃药。”

叶琅逼迫自己翻身,又从腰间摸出一个瓷瓶,打开瓶盖吞服了两粒。经脉断骨一寸寸弥合,她将瓶子丢到一边,直愣愣地望着草叶与星河。

少祀碑林消失后,平原迅速被杂草覆盖,又多了好几片屋舍农田。远处的农民听到异动,频频往这头张望,却无一人敢上前打探。

叶琅张开干涸的唇,只觉得喉咙要冒烟。她起身找水,却从腰间摸到一枚冷硬的玉簪——那是墨执送给她的信物。她整日跑跑跳跳,嫌这阙玉笨重碍事,已经很久没戴过。

掐指算一算,她已与墨执断联了好几个月。

她鬼使神差地抬起胳膊,将簪子别在头上。刚一松手,识海那头便响起久违的声音:

“叶琅?”

头皮仿佛被绒草轻轻挠过,叶琅的喉咙愈发干涩:“是我。”

“我出来了。”

墨执答应了一声,又不假思索地开口:“我来找你。”

叶琅连忙推拒:“不用劳烦你,我还要去见师尊。”

“如此。”

硬邦邦地撂下这两个字,墨执便不再说话。

叶琅暗道不妙,只能没话找话:“你近来过得如何,都在做什么?”

“和往常一样。”

墨执一本正经地念着流水账:“晨会,练剑,打坐,除魔……”

与风起云涌的阑云大陆截然不同,断空山首座每一日都过得乏善可陈。

“就是这几天,吵。”

叶琅关心道:“有烦心事么。”

“嗯,”

墨执言语里有些不耐,“有蠢货来学剑,半天教不会。”

听见这话,叶琅啼笑皆非:墨执天赋那么高,谁在他眼里都算蠢货。能有向落月仙君请教的资格,那人想必也是断空山里的佼佼者。

与墨执寒暄了两句,她收好簪子,又收到师尊的探枝令:

大比将近,你去祝余城,不必回宗门

*

祝余城坐落于大陆中心,是最繁华的都城。

每隔十年,人皇会在城中主持举行阑云大比。届时,各门派的天之骄子汇聚于此,在高台上比武斗法。也有无数修士百姓搁置修炼与活计,千里迢迢地赶来观战。

距离大比还有三天,城里主道已是摩肩接踵。

叶琅一走进城门,撞上了密不透风的人潮。她在人群中穿梭腾挪,却总能感觉到几缕异样的目光。

“……是她么”

“看她那刀……”

她满腹疑惑地回望过去,没找到目光的主人,却瞅见了自己的肖像。

那东西就大大咧咧地挂在街边,宽长足有一丈多。那肖像虽画得歪瓜裂枣,却抓住了几样最关键的特征——泪痣,绿眼,还有花里胡哨的大长刀。

周围的目光越来越多,叶琅赶忙蹿到巷里乔装打扮,又给旻天一圈一圈缠上破布。

顶着青纱斗笠,她悄无声息地融进人群,从自己的画像底下路过。

除叶琅之外,街道两边还挂着几百幅肖像画——他们都是阑云大比的参赛者。越往城中走,画像越精细美观,周围驻足的游人也就越多。

往前挪了好一段路,叶琅终于看见荣枯门的三张画像:叱干牛、万俟时年和水云瑾。

三张肖像周围被堵得水泄不通,叶琅使了点巧劲才得以凑近观看。与她那张歪七扭八的简笔画不同,画中男俊女美、顾盼生辉,令人见之忘俗。

身边有人连连赞叹:“这样貌气韵,不愧是荣枯门。”

“是啊,比武没赢过,比美没输过。”

观赏着英明神武、牵黄擎苍的叱干牛,叶琅心中有些怪异:她好歹也算参赛的荣枯门弟子,怎么就被区别对待了?

她正纳闷,周围有人生出同等疑惑:“广白尊者的弟子也参战了,这里为何不见她的画像?”

“才不配位,惹人不满了呗。”

此话一出,竟引得周围一片称赞。

叶琅自己也没料到,自己闭关修行好几年,不张扬不耍横,还是在同辈中落得如此糟糕的名声。她扶正斗笠,又在街边买了一本《阑云英豪榜》,作者名为万事通。

捏着薄薄的小册子,她随便走进一间酒家,又挑了两样吃食。

捏着酥黄掉渣的点心,她翻开第一页,看见一个身穿黑衣、清俊冷漠的青年。他名叫韩千,修为筑基大圆满,是断空山的内门弟子,也是编书人钦点的头名候选人。

参选人里明明有金丹修士,韩千真有这么厉害?

叶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发现这人有几分墨执的神韵。

为了增强自己猜测的说服力,笔者还列举了韩千的鲜明事迹:某年某月斩杀妖魔一对、某月某日击败同僚少许、某日某时找落月仙君切磋……

这人便是墨执口中的蠢货么?分明是一个勤奋刻苦的少年天才。

叶琅又往后翻了几页,包括水云瑾、叱干牛在内,每位少侠都有赫赫战功。这编书人也确实手眼通天,对几百位少侠的修行游历了如指掌。草草翻到自己那一页,她察觉到自己不受人待见的原因——修为只有筑基中期,事迹一栏空空如也。

作者还留了一句点评:广白尊者慧眼独具,少侠必有过人之处

这话看似宽容,实则阴阳怪气,还容易激起读者的愤慨与厌恶之情。有机缘没本事,这就是作者为她的印象。

叶琅置之一笑:由此可见,这位万事通先生也不是什么都通,搞不好还与她有仇。

她收起册子,继续品尝点心。

这花糕入口香甜柔滑,后味却带着厚重的牛乳气。叶琅并不喜欢这一味,决定打包起来喂鸟。她低头翻找干净帕子,头顶却传来高亢沙哑的少年声:“叶师叔,您游历回来了?”

叶琅抬起头,晏轩背着巨剑,兴高采烈地站在桌前。

他修为没有多大进展,却蹿了一大截,举止神态也成熟了不少,全然不像三年前那个胆小机灵的哭包。

举止再稳重,晏轩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他嘴里打着招呼,眼睛却时不时地瞄向桌上的牛乳糕。看见叶琅伸手示意,他便笑嘻嘻地坐下举筷。

看着盘中迅速消失的糕点,叶琅怕他噎坏,又叫了一碗饮子。她左手托腮,右手将冰凉解暑的果子饮推到对面:“城里这么多游人,你如何找出我的?”

晏轩指指身后的剑:“是它发现的。”

旻天与巨剑同属一座刀剑冢,又是出生入死的战友,感应自然强烈一些。

巨剑发出阵阵嗡鸣,晏轩有些腼腆:“师叔,我要替王霸问话。”

王霸?

叶琅眉头一抽,忽然想起这把巨剑的名字叫王霸天下。旻天在识海里发出无情的嘲笑,她还要装得若无其事:“什么话,说来听听。”

“咳咳——”

晏轩干咳两下,拍拍胸膛,企图换来低沉的嗓音:“尊者,您还认得我吗?”

几个食客投来异样的眼神,仿佛在打量怪人。

旻天强忍笑意:“当然记得。”

“你老早就想叫王霸天下,却被主人无情拒绝。如今死性不改,还要让这小伙跟你一起丢人。”

叶琅微笑着转述:“祂认得您,还记得当年的往事……”

在她的加工下,旻天的讥讽全都被篡改成煽情的回忆。

旻天对此很是不满,正要现出真身直抒胸臆,却听见愈发响亮的震颤与嗡鸣。

将王霸巨剑抱在怀里安抚,晏轩尴尬一笑:“它哭了,过会儿就好。”

叶琅点点头:“其余人呢?”

晏轩轻拍着哭哭啼啼的巨剑:“才到客栈歇下,便去演武场里切磋了。”

“我没有大比资格,又懒得观战,便溜出来找师叔。”

叶琅又问;“有谁带队?”

晏轩:“啊,我把正事忘了——”

他抹掉嘴边的碎屑,又紧张又兴奋,“今年由广白尊者领队。”

“她就歇在客栈,有事情要向您叮嘱,便派我出来找您。”

叶琅也有些差异:阑云大比是盛会,却也只是筑基、金丹修士们的小打小闹。中小宗派的掌门或许会亲临现场,名门大宗往往只派一个长老峰主。

在师尊眼里,所谓大比恐怕和斗蛐蛐没什么两样。

想不通其中关节,她三下两下包好糕点,拎起晏轩冲出食肆。

--

在三大宗派中,荣枯门最财大气粗,自然在最好的客栈下榻。

在晏轩的带领下,叶琅冲进富丽堂皇的云鹤楼。她自以为见多识广,却还是被楼里的玉台花束、檀砖丽瓦震撼到了。

一对高洁雍容的七品鹿吴鹤收翅敛羽,乖顺地并立在高台左右。金丹修为、笑容可掬的店小二俯身问候:“恭候叶仙子,请往六楼右拐天字房。”

朝小二点过头,叶琅步履飞快地穿过四季常开的南朝牡丹树,登上云母梯。

上楼梯拐弯时,她步子走得太急,险些撞到来人。

她抬手道歉,那人浑不在意,挥挥拂尘:“叶小友,不必多礼。”

怎么回事。

走进这栋云鹤楼,一个两个的,都知道她是谁。

叶琅抬起眼,发现这人长得很像韦嵩寒,容貌衣饰却脱俗如白雪,修为也更加深不可测。

都说儿子像老子,这位两成是韦嵩寒的儿子,八成是双极宗的韦掌门。

她有些心慌,韦掌门却很是和气:“广白与我是旧友,你也不必拘束。”

他变出一枚玉佩,递到叶琅面前:“这是我派通行令,道法术数若有惑,可来主峰找我。”

送完玉佩,他翩然飘下台阶。

叶琅定在原地,目送那道风雅的背影:“他儿子明明废了。”

按照旧俗,双极宗应当由鹤首和归樵长老轮流带队。鹤首修为全无,今年的带队任务理应落到归樵头上。

儿子的死对头没来,老子倒是屈尊光降。

旻天颇为认同:“你和他儿子有仇,他倒是有修养。”

“不,”

叶琅否认,“他不是有修养,是不在意。”

在民间传闻中,韦掌门是一个善良软弱、溺爱独子的父亲。他用天材地宝将韦嵩寒喂养至出窍期,又放任韦嵩寒穷奢极欲、胡作非为。韦嵩寒执意迎娶纪小翠时,他什么都没说。韦嵩寒将纪小翠赶出双极宗时,他也没有插手干预。

然而,现实与传闻总有不符之处。

当韦嵩寒修为尽毁、□□折断时,他反应平平,此后立刻提拔重用归樵。

溺爱一千多年的宝贝独子,说扔便扔了。

握着玉佩,叶琅沿着走廊一路向右,推开最里头的那扇门。

褚仙尊正在榻上闭目养神。

听见门口的响动,她睁开一只眼:“手里的东西,拿来。”

叶琅将玉佩递到师尊手里,后退一步行礼:“徒儿来晚了。”

“嗯。”

褚仙尊支起半个身子,将白玉佩震得粉碎:“韦吟是疯子,他的东西最好别拿。”

拍拍手上的碎屑,她看着自己的乖徒,有些犹豫,“叶琅,你与我实话实说。”

“你是否有过,与男子结契成婚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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