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后来怎么不出来玩了啊?”
福寿郡主坐到了娘亲禄安公主旁边,隔着桌子托腮。好几年过去了,这个哥哥给人的感觉还是从前的样子。
像是不会说话的孩子在观察世界,因为什么都不懂而平静冷淡。给人的感觉又并非懵懂无知,而是旁观者的洞彻。
就像现在这样:“钱够了。”
他自有他的处事逻辑,已成一片天地。
十一岁的小姑娘自认已经是个大人,她想了想,明白了天阙的思路:出门是为了赚钱,赚够了钱就可以回家了。
“原来如此!”福寿郡主一拍合掌,恍然大明白:“我被抓走前有在街上看到过你乞讨,还给你丢了银子。”
禄安公主惊讶,这件事她并没有听女儿提起过。她微微蹙眉,看来当时给的银子还是少了啊。
尽管几百两银子已经足够一家农户生活一辈子。
天阙点头。
正因为那点碎银子,原本已经准备回家的他跟上了去。身边明明跟了一群下人,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人甩丢,把自己送到了人贩手里。
天阙短短的七年生命里从没有见过这么蠢的,而且她看起来马上就要变成尸体了。
朝天阙看到了,朝天阙认出了这个满大街撒钱的金贵大小姐。他不想管。
嬷嬷的眼睛要看不到了,得请大夫。
但天阙怀里抱着的破碗里还有小丫头丢的碎银子。可以给嬷嬷治病,可以买药。天阙在那个角落里蹲了七天,只有这个小姑娘看到他,并给了他钱。
天阙跟了上去。
男人脚步匆匆,男人疑神疑鬼,男人放慢脚步—— 一群乱飞马蜂突然盯上了背着箩筐的男人。
救人?
天阙不会。
那个背着筐往城外走的男人是被蜂虫一路追,蛰得眼花缭乱之下,他撞到了树干。不巧,树干上有着被随意砍断大概是为了开路的树枝。噗嗤一下,正正好好穿透了心脏。
于是,朝天阙便捡漏了一个小孩。
天阙尝试提起她,天阙力气小提不动。天阙使劲儿把她晃醒,天阙在小孩呜呜喳喳要娘亲的哭闹里拉着她往池边去。
城郊有个野池,是个死水塘子,就在乱葬岗附近。
是天阙常去的地方。
天阙想给即使狼狈也还光鲜亮丽的孩子抹一层泥,装成脏兮兮的乞丐带她回城里。
但死小孩不配合,他只勉强抹了半身泥巴,不过看起来差不多了。
天阙憋了半天,只会骂一句蠢丫头,但不哭了的蠢丫头牙尖嘴利,会很多很多天阙根本听不懂的词。
天阙只说了三个字,蠢丫头回了他很长一段话。天阙歪着脑袋,觉得比小鸟和青蛙的吵闹还要难懂。
“啊!”蠢丫头撅着嘴,这个小乞丐怎么这么笨哇!
他们没有吵起来,因为天阙听不懂,也没有反驳。
天阙平静地看了看天色,拉着蠢丫头就要离开。但树林里的人声让天阙皱起眉,又带着蠢丫头躲在草丛里。
很多人。
特别多的男男女女在找什么。
蠢丫头小小声凑到天阙耳朵边:“那好像是我们家的下人。”
天阙回头,天阙用眼神表达疑惑。
蠢丫头:……
天色渐晚,根本没看清天阙表情的她放弃分辨天阙神色,道:“那个,我娘亲身边的人。”
于是朝天阙成功把蠢丫头送回她亲人身边。
天阙得了三百两银子。捧着这么多钱票票,他在脑子里建立了这样的理解。
小孩很有钱,她的家人只会更有钱。
那个姿态狼狈、神色疯癫的女人一把抱住她女儿。她并不介意女儿身上的脏臭,神情恍惚狂乱得让天阙觉得眼熟。
天阙见过这样的神情,在一具尸体还没有冰冷的时候。
杀他的人就是这样。
所以天阙说:“你要杀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个女人凌乱地离开了,只给天阙留下一块玉牌和一堆银票。
天阙不在意她的离开。
银子够了,嬷嬷可以去看病了。
……
银子够了,嬷嬷已经离开了。
“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个比他大一点的小孩拍着天阙的背,轻轻地安慰他。他说以后,他会代替嬷嬷照顾天阙。
现在的蠢丫头不那么蠢了,但直冲冲的性格没有多大变化。
“年纪小小就赚钱养家了啊,真辛苦。”
天阙:“治病。”
那笔钱,是为了治病。
福寿郡主的神情拢了拢,收起了散漫变得正经和小心。“治好了吗?”
其实不必问这个问题,她看得出来。
天阙摇头。“嬷嬷走了。”
福寿郡主更小心了:“别伤心,她……额,她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嗯。”
在天阙的认知里,嬷嬷确实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回不来,需要天阙去找她。
就像娘亲一样。
总有一天,天阙会找到她们。
禄安公主欣慰地看着两小只友好交流。她拍拍两个人的脑袋,一人递了一颗金珠:“威宝多陪陪你天阙哥哥,天阙也是,多陪威宝玩。”
见两小只点头,她又擦了擦手,一人塞了一块香甜酥脆的点心。“去吧。”
福寿郡主快活地带着天阙走了。“天阙哥哥咱们去看我妹妹吧?”
“嗯。”
天阙乖乖点头跟上。
禄安公主放空了神情,院子里的矮树遮出浓郁的树荫。
她不是每一次都幸运地找回了女儿。
安夷五年,帝悯三女失幼,赐死驸马。
安夷,非常可笑的年号。
北夷不定,王朝不安。
三公主之母玉妃身体不□□了场病,三公主便回宫看望母妃。一是陪陪生病的母妃,二是为了驸马那已在翰林院角落呆了四年的官职,也是时候松动一下了。
三公主无疑是一位贤妻。
但她也有公主和女人的毛病。身份高贵,不怎么能低下头;性格温婉,却非柔顺。还善妒,五年了生不了儿子也不给驸马纳妾。
驸马只得了两个女儿。
一个刚会满地跑,一个还在摇篮里。
一边需要仰仗公主为他活动关系升官,一边又不满足于公主的骄矜,驸马的内心疯狂搔动。
公主回宫,驸马便出了公主府。
公主府的小主子是个活泼好动的,家中无父母,她当即就小孩当大王。
闹得奶娘管家无奈,小主子带着婆子们出了府。
小主子精力满满当当,恨不得整个城玩一通。东跑跑西跑跑,忽然,小主子看到了她父亲。
小主子去追她父亲,而带着外室的驸马发现女儿后当即就要躲起来。但婆子们已经发现了驸马外室,一个挺着大肚子的温顺女人。
小孩不懂父亲为什么生气,不懂婆婆为什么抓父亲和他身旁女人。她只是好奇去够旁边摊子上的东西,在摊主小心点小心点的唠叨里,被突然多起来的人流一带……
孩子不见了踪影。
驸马、婆子、外室闹了一会才发现孩子没了。
驸马当即就说去找孩子。
他敲锣打鼓的架势更像是通知人贩子赶紧跑。等三公主从宫中得知此事,不仅孩子没找到,驸马还趁此机会带着外室躲了起来。
几天都没找到女儿的三公主昏了过去。
直到醒来也没有发现驸马身影,询问后得知实情,三公主头疼欲裂。她又派人去找驸马,发现驸马居然在躲灾!
说什么不想在三公主伤心难过的时候出现让她更加情绪不好,女儿失踪了他也很难过但九娘已经有了身孕更需要他……
没等驸马继续屁话,公主头上的金簪已经插入九娘挺得高高的肚皮里。
“你最好祈祷女儿没事!否则本宫定要你不得好死!”
三公主说到做到。
一个月过去了,三公主的女儿仍旧踪迹全无。三公主进宫,恳求父皇赐死了驸马。
那一句一笔带过的话,是三公主此生第一次感受到痛苦绝望。
且从此后,三公主会一次次陷入比这更大更重的痛苦绝望中去。
直到身死也不肯闭上眼睛。
——
“那就是我妹妹。”
福寿郡主带着天阙一起站到窗边,一点也不小声地指着书房。书房里面正端坐着个大约八岁的女童,看着书案上密密麻麻的字蹙眉思索。
“写?”
“先生布置的课业吧。你看,真多啊,那么厚一沓。”
天阙眨巴眨巴眼,天阙认真地认同。很可怕,那么多呢。
书案后的女孩被他们俩毫不遮掩的声音吵了一下,便没办法继续写了。她搁下笔,无奈地抬头:“阿姐,进来吧。”
“好嘞!”
福寿郡主当即就从窗外翻了进去,留下眼神清澈如水,缓缓冒出一点迷茫的天阙。
天阙:?
宁康郡主露出一点意料之中的无可奈何。
她挥挥手,侍女把窗边的天阙带着从正门走进了书房。“这位公子是?”
福寿郡主拿起宁康刚刚写的课业看了两眼,露出看不太懂的神情,又放回去。闻言,她笑嘻嘻挤着坐到了宁康郡主旁边:“叫天阙哥哥。”
宁康郡主很平淡地叫了一声,换得乖乖坐在书案对面,不动不看的天阙轻嗯。
她微微惊讶。
天阙技能表:
安静无声的时候不被人发现(隐身)
虽然笨笨的但可以轻松杀人(杀手)
是一个聪明的小傻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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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傻子和宁康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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