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傻子和行风剑

“我当然可以这么对他。”朝洵的冷酷击垮了奶娘,她以为他或许心存几分怜悯、几分爱意。

可朝洵最爱的人是他自己,任何有损朝洵利益的人都会被他冰冷地推到对面,随时成为朝洵手里可以被他抛弃的物品。

那一日后,奶娘成了天阙的嬷嬷。

“天——阙——”

“记住了,这是你的名字。”

嬷嬷终究是对小姐唯一的孩子心软,她抱着他絮絮叨叨,她温柔地教会他反抗,她抱着他,一声声地强调:“天阙啊,你的娘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最优秀的女子。”

天阙或许是五岁生日,终于学会了说话。

嬷嬷对天阙始终保持着复杂的情绪,一边嬷嬷因天阙父亲的血脉厌恨他,一边又因为她家小姐的血脉怜惜他。

在天阙一日日呆呆地望着树叶,望着天空,在嬷嬷一日日开始失去力气,步履蹒跚。这个逐渐老去的女人做下一个决定:她要为小姐复仇;她要送天阙离开这个地方。

嬷嬷用三年时间给天阙挖了一条密道。

她送天阙来到密道的彼端:“离开吧。”嬷嬷推着天阙向密道外迈了一步,护城河道拐弯抹角的隐蔽处,顺着一直往前走,在河里趟过去……就能离开这座庞大而死气沉沉的城市了。

嬷嬷仔细教导着天阙,一字一句。

“走吧。”嬷嬷再次推了推天阙,像是在赶一只扎根在地上的猫猫。

猫猫天阙没有动,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像不明白嬷嬷在做什么。

嬷嬷的温情就到这里,她转身就要回头,衣角却被紧紧拉住。

“嬷嬷!”天阙喊,他喊这个词汇最顺口。天阙指着密道外边的方向,疑惑地看着嬷嬷。

嬷嬷扒下天阙的手,脸色冷冷的。

“小姐学武功时,老身跟着学了几招,虽只是三脚猫,也够刺死他了。”

天阙听不懂嬷嬷说的话,嬷嬷偶尔的冷脸他已经习惯。见嬷嬷不出去密道,天阙也跟着回了去。

嬷嬷脸色更冷,她按住小孩儿的肩膀,让六岁小孩被迫停住脚步。“别跟着我。老身还有要事去做。”

天阙的亦步亦趋停在原地,他不能再跟着他的嬷嬷了,于是就着这个姿势,天阙抱住了嬷嬷的腿弯。“一起。”

小孩儿有些异于常人的固执。

嬷嬷拿天阙没有什么办法。或许她内心也在存着“恶意”:就让天阙跟在自己身边,同自己死了也好。

这样,便一起去陪她的小姐了。

嬷嬷自此日夜绣花,攒钱,不用于吃也不用于穿。半年后,嬷嬷的眼睛要瞎了,她早就疯了。在最后,她一定要试一试能不能复仇。

在复仇之前,原本打算带着朝天阙去死的老人最后还是不舍,于是寻了一小孩儿,把天阙委托给他。

再然后,老人又一次支开朝天阙。

嬷嬷穿着铁甲衣,藏着刀,带着毒,埋伏在了朝相的必经之路。但嬷嬷失败了,朝相居然不知何时学了一点儿三脚猫功夫。

朝洵明明最讨厌这种江湖武艺。

嬷嬷死后,天阙的小院子被封了起来。

朝洵要活活饿死天阙。

朝洵禁止任何人接触天阙,不允许送饭,把那座小院子隔开。

几天后,朝洵又后悔了。

不是什么怜惜后悔,也不是什么“确实,我与阿姊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朝洵只是不愿背上饿死亲子的恶名。

朝洵没有去看天阙,听说天阙靠着吃草活了下来。但朝洵又没有完全解封小院子,只是又杀了一批人:就算他想要天阙死,送的饭该是饭还得是饭。

从那天起,朝府一天只送一顿饭。就这么不死不活地养着朝天阙。

与其说在养天阙,更像是囚禁折磨他。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天阙瘦骨嶙峋,如同阴世可怖的幼年饿鬼现世。

朝洵遗忘了天阙。

被老嬷嬷托付了天阙的从叙也在朝府站立住了脚跟。

从叙八岁失去了所有亲人,他原本打算进宫谋求九千岁的位置,然后向朝洵复仇。但嬷嬷给了从叙另一个选择:

行风剑听说过吗?曾经的天下第一。

从前向往江湖的小男孩儿正巧还真知道。

嬷嬷说她会设法让从叙进入朝府。

半年后,从叙九岁,天阙七岁,嬷嬷死在了朝洵手下。朝府大清洗,杀了一堆又一堆下人。

得益于一个老女人死去,平平无奇的从叙得以进了朝府。

刚开始,从叙是家丁、小洒扫、小跑腿,任人驱使。

朝洵对后院一视同仁的冷酷态度使得朝府必然地减少了斗争,勉强和平相处。在朝洵他的雷霆手段之下,所有人都很乖觉。

比皇宫这最污浊,最大染缸的染缸要安全一些,不那么容易死。

天阙九岁从叙十一,天阙再一次被朝洵忘到了脚后跟。从叙小心翼翼地来到这座院子附近:天阙……他死了吗?

答案是没有。

嬷嬷失踪了两年,小傻子的院子既无人送饭也无人照顾,不过天阙还活着,很狼狈。

偶尔从天而降的馒头,草丛里的干饼,馊了的鸡腿……还有虫子、小鱼、野草和一天一顿的饭。

这些食物支撑着小天阙本能地想要活。

在从叙突然出现在院子里时,天阙只是捏紧了小小的刀。

后来,有了从叙哥哥的照顾,天阙慢慢脱离了从前的样子有了人形,身上虽然还是很瘦,但开始有了肉。

天阙、从叙,他们相依为命。

从叙是一棵艰难长大的小树,天阙就是依附在他身上同样枯瘦的藤蔓。

他们勉勉强强地长大了。

从叙只在意天阙,承诺了照顾就要做到。方方面面都要把天阙照顾得好好的。

所以当天阙苦恼着,难受地来找从叙的时候,从叙甚至没有犹豫两个呼吸,便对天阙伸出援手。

从叙很是包容天阙,刚开始只是手,可是天阙舒服点了,眉眼放松脸颊红红的样子很可爱。所以,有更舒服的方式吗?

在同寝侍卫揶揄的推荐里,从叙买了书,去了妓院,认真钻研。

他张口咬住天阙肉肉的时候心里没有任何排斥,天阙也更放松沉溺。于是,再往后也是一样。

至于他自己,从叙往往忽视了。

他活着的意义除了复仇,另一半完全寄托在天阙身上。天阙的愉悦大于从叙自己的需求,只是偶尔的时候,从叙会指着脏东西,教天阙“踩一踩、踹踹、跺一跺脚。”

他把胸脯塞天阙嘴里说是软糖,让天阙去咬,咬出血来也没有关系,反而还会有“力气可以再重一点”的鼓励。

从叙坚持让天阙朝他发狠泄怒火,甭管是踢一踢,打他抓他,从叙都欣然接受。

他已经病得坏掉了。

“天阙。”从叙微蜷缩着,把天阙整个人搂抱在怀里,他梳着天阙的头发,捏着天阙的掌心,轻轻哄天阙睡觉。

颈尾交缠,好若水蟒杀死了猎物的凶态,却收敛满腔杀意,只剩温存、爱惜。

天阙睡得很沉,呼吸轻轻缓缓。在他平静的呼吸里,从叙也慢慢沉沉睡去。他总有梦,梦里光怪陆离,常常有纵横交织的红线滴滴答答着腐臭的血液。

朝天阙没习惯醒来时还窝在柔软温暖的地方,他等了等,没等到被人从被窝里拎去清凉冷陈的小院。

天阙睁着眼,久久没有眨动。他还没用他使得很困难的小脑袋瓜想明白怎么回事,从叙就掀开了被子。

把天阙抱起来,把天阙抱着按在腿上,让天阙把手抬起来穿了上衣、下裳、外披、束腰,最后从叙把天阙放回床上坐着,蹲下为他套上云履。

天阙茫茫然但很乖巧,让动就动,不让动就坐着,然后被从叙牵走洗漱。

“今天早上吃包子,天阙开心吗?”

天阙洗漱完,把嘴角拉向上,露出笑容。

从叙用指节刮了刮天阙的脑门,“走吧,吃完早饭叙哥和公主一起进宫,约莫傍晚回来,天阙就陪福寿郡主玩好吗?”

“嗯!”天阙咬着包子,香味扑鼻,好吃得天阙眯起眼睛。

从叙不放心地给天阙塞了几个小玩意儿。

“不管是谁要伤害天阙,天阙就按这个,知道了吗?”

天阙再度点了点头。

每一次得到从叙哥哥的小玩意儿,从叙哥哥都会说这句话,天阙早已经习惯了。

金属质地冰凉凉的塞进袖笼里,天阙还想吃,把目光移向了从叙。

从叙给他递了一盅红枣热豆浆和一支小勺子。天阙就乖乖拿着小勺子,一勺子一勺子慢慢喝。喝到天阙觉得豆浆已经是温温的了,他抬头对从叙道:“凉了。”

从叙已经几只包子塞下肚,闻言伸出手去摸了下盅。确实已经凉了些,从叙对天阙点点头,又嘱咐:“慢点喝。”

天阙笑呵呵地端起盅,闻了闻吹了吹,眼睛看着盅里确实没有热气飘着,才端盅咕噜咕噜喝完。

从叙又给他递了一颗金灿饱满的杏子。“咬到核就别咬,核要丢掉。”

天阙认真点头:“种。”

从叙欣慰:“对。”

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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