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头四角垂着红流苏,晃动的裙摆擦过台阶,新娘在祭坛前稳稳站定,手中攥着一方绣鸳鸯的喜帕。
常英澜心头微动,来不及细想。中央凌空悬浮的物体动了,漆黑的物体缓慢旋转起来,由内而外滋生的黑丝像触角一般探向祭品。
视线顺着往下,五名跪在修士五官逐渐被黑色蒙蔽,泪痕涎水混作一团,逐渐面目狰狞。
吸食着魂魄,它莹莹亮了起来。
魔骨,传说中上古魔神后颈下的第一块脊骨。
常英澜怔住,怎会如此巧,几千年未曾现世的东西就让召荀如此轻易地找到了。
他对召荀的认知向来是上不得台面的搅屎棍,总在各地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搞些上不得台面的恐慌。
左沧月盯着鞋尖,闭眼吐出口气,这是第二次,从她的视角能看见常英澜微微握起的拳头缓慢松开了。
几个“祭品”失去神智的身体发出沉沉痛呼,渐没了声音。
不能再等了。
事急从权,幸好她和那女子关了衣服,不然也不能装到现在。左沧月揭开盖头,素手一伸,藏在轿子中的剑铮声飞来。
常英澜眼前剑光刺眼一晃,撇头下意识护住晚晴。
召荀喝道:“抓住她!”
左沧月一剑震飞不自量力涌上前来魔修,回身打断魔骨吸食魂魄,坛中一声尖啸,悬浮的魔骨失力般陡然坠落。
她正好接住,魔骨邪性,握在手中都有种阴冷感。
“召荀魔君,我正想着好久不见你,依照你的德行你也该出现了,没想到原来你在宿州整了这么一出?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左沧月背身而立,举起魔骨对着天光细瞧,传闻上古魔神生出情丝却被所爱之人反杀,三世轮回不得善终遗留此骨。
看这骨头里晶莹剔透,存有一根五色细丝,是真无疑。
召荀不察失了魔骨,魔兵被打翻在地半晌起不来,一张脸几欲气裂开,怒气腾腾道:“愣着做什么?!”
意有所指地看向常英澜,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和他这个掌门师妹反目了?
晚晴攥住常英澜,他当即正色,朝左沧月后背骤然出掌,魔息滚滚,毫无保留席卷而来。
左沧月不躲反迎,旋身抛出魔骨。
召荀面色大骇,咆哮出声:“不可!”
那揽芳君既死,无缘大道,他便要做这世上成神第一人,打那些所谓正道修士的臭脸。集齐魔骨便可换骨成神,这魔骨可是他成神的唯一仰仗!
魔骨在空中带出尖啸,与常英澜迎面相撞,却将常英澜那一掌吸了个干净。
几人一怔,神色各异。
召荀脸上浮起微微笑意,看魔骨的神情更加痴迷。
左沧月最近最快,挑剑上前逼退常英澜,重新握紧尖啸着挣扎的魔骨,掌心传来一阵剧痛,五指间的血正被魔骨贪婪吸吮。
真是气死它了,竟然让它看家,明明它英明神武,左沧月反而那带条小黑泥鳅出去。
血碧图灵瘫在椅子上,面沉得能滴出水来。
本是来回禀地下妖牢清查进度的,江衍到时左沧月恰巧不在。他环视一周,桌上凝神香烧到一半,掉下一截香灰,后面山水屏风上搭着件素白的对襟长衫。
自然也看见椅子上的湿漉漉滴水的血碧图了,他对掉进里面记忆犹新,那日看图上一片空白,今日是一片全黑。
江衍放上早前写好的文书,等了会儿,外头急冲冲的脚步绕过回廊直冲殿内,高巩阴沉着脸出现在殿门口。
“她呢?”
开口便十分不客气,江衍将椅子上的墨画画挂到墙壁上,淡淡道:“师尊不在。”
高巩掉头便走,未及门口,抬起下颌,不阴不阳道:“叫得这么顺口,今日是你师尊,他日也未必是你师尊。”
说他狂也有几分狂,江衍略感无语,行事却如争糖吃的小孩。不过他也是故意做给高巩看罢了,他一向心胸狭隘,不对对他抱有敌意之人有好脸色。
镇妖塔那边还等着,本来只是走个流程,既然师尊不在,还是先告知承玖一声让他继续。正打算出殿,那脚步声又急转回来,江衍微微皱眉,到门口的脚步一顿。
白影倏然进门,带进一身凉风。
江衍微愣。
却见左沧月把左手手腕紧压着,将一块黑晶脱手丟出,骨碌碌在光洁的地面滚动,撞上椅脚停下。
“师尊!”
左沧月细眉紧皱,闭目忍耐的眼睁开。江衍攥住她的小臂,眼见她纤长白皙的手掌被侵蚀掉了半边皮肉,黑丝缠绕沿着匀称的指骨往上,惨白的骨色若隐若现。
他忌惮地看了眼地上的黑晶物体:“这是什么东西如此邪性,师尊需要我去叫六长老来吗?”
左沧月唇色愈白,偏头晕眩了一瞬,撑着江衍的肩膀稳住:“不需要,你替我按住,等它将剩下的部分吃掉就好了。”
“吃掉”,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衍觉得,他挖丹之痛也不过如此了。
强行打断祭祀,魔骨贪食的**已经激发,需要她用自己的一部分代替祭品,左沧月不只是皮肉之痛,她有一魄被吸食掉了半边手臂。
“召荀魔君在宿州祭祀魔神,此物为魔骨,是我趁其不备抢来的,各派尚不知此它现世,”左沧月靠在椅子上,凝神休息,“为防恐慌,此事不宜外泄。”
“师尊握着这个。”六角冰晶厚厚一片,鸡蛋大小,放在左沧月左手中,冰冰凉凉,镇痛。
江衍明白左沧月的意思:“我知,师尊不必担忧。”
左沧月忽然醒神:“你不常来正殿,现在是有什么事?”
江衍颔首道:“是清点镇妖塔一事,已经安排下去了,前来告知师尊一声。”他俯身在她手旁边放下茶杯,触及裸露出的腕下白骨后收回目光。
掩下袖子,左沧月道:“想必承玖在等你,快去吧。”
殿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腔调嘹亮:“落槐峰苗掌门请见左君!”话音尚在移动,到最后一字时已到殿外廊下。
左沧月刚舒展片刻,闻声坐直身子,微垂眸拈杯抿了口润喉,她唇角微弯,抬目向殿外。可惜她不是男子,不然落槐峰掌门就如意了。
视线一黑。
江衍本要告退,忽然绕过她走到魔骨旁,朝它一踢,待魔骨滚入山水屏后,屏气一瞬,沉静开口:“钟扬,不是说过,正殿外禁止高声喧哗,尤其是左君在殿内时。”
在吗,他记得不在啊。钟扬听到质问快步到殿门,赫然望见静坐的左沧月,变了脸色,垂头憋了半天。
落槐峰掌门走出,朝内浅浅施了礼,他中年模样,头发却已经花了,披了件青灰色披风,温和有礼道:“是苗某失礼了,听门下弟子说,左君从召荀手中救了我峰五名弟子,特意前来道声谢。”
侍从献上一方锦盒。
“举手之劳。”左沧月示意江衍给苗掌门倒茶:“我也是察觉到异动才去的,碰巧遇到贵派弟子被设伏顺手救了。不过宿州的管辖,有待加强。”
召荀在那边发现魔骨,修了祭坛,还调了那么多魔兵,落槐峰丝毫没发现,倒是将她盯得紧。她才回苍玄一刻,人就来了。
苗掌门不动声色打量奉茶的少年,左沧月收徒之事他也听说了,最后却不是高长老的儿子高巩,不过也没关系。
“左君说的是,我回去便令人好好清剿一番魔修。不过回来的修士禀报,召荀供奉的法宝威力巨大,似乎不简单,听说被左君取去了?”
左沧月下巴微抬,眸光指向殿中的正阳鼎:“一块魔神用过的魔晶,沾染了邪气,几千年来确实生出些威力,能吸食人血肉精魄,为防有心之人利用,被我直接投进炉鼎中烧了。”
正阳鼎中正浮起青烟。
这炉子素来有名,是苍玄一宝,十分克制那些邪门灵器法宝,魔晶投进里面应是彻底烧成灰了。
苗掌门道:“那我便放心了。”炉鼎上锁链封印的剑引起他的注意,他眯眼细辨:“这莫不是名盛一时的折竹剑?想不到左君将魔君英澜的剑都夺回来了,如此大义灭亲,苗某佩服。”
“掌门,这左沧月也太不像话了,您可比她长一辈,进门她坐着便坐着竟也不动弹一下。”
“‘左君’?既无耀眼之成就,也无惊世之贡献,哪里配称一声‘君’。且若不是那常英澜弃姓投魔哪里轮得到她。”身后人原来是落槐峰的一名长老,方才充作侍从递礼而已。
苗丞笑:“百来岁的大乘,实力毋庸置疑,幼时为街头孤女,虽九音早亡,常氏堕魔,可也算曾有父兄护持,傲气些也正常。”
长廊沿梁上悬有银铃,两道人影从前左转过来,铃声“叮”响,从一人身上摄起一抹黑气。
承玖拍拍肩膀,一个不注意把镇妖塔里的浊气带出来了,幸而法铃给他清理了。
苗丞缓步放停:“娇娇?”负到身后的手收紧。
一个略小巧的身形从承玖身后钻出,她睁大眼,捏着校服袖摆:“父亲?”
承玖没理会苗灵思慌乱看他的表情,含笑朝落槐峰掌门施了一礼后快步退下。半晌后走到无人处,他举起玉珏道:“师姑,人带到了。”
左沧月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揭开锦盒盖,里面放着一纸文书,边缘绘有槐花纹,她拎起来丟在案上摊开,左手抽痛一下,墨痕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婚书?苗丞果然商贾出身,修仙界是什么地方,也拿这婚书来捆人。这下方落名处,连苗灵思的名字都写好了。
不信苗丞见到他女儿时心不虚。自家就是百家中三大仙门之一,偏要来苍玄过试炼入门,也应该是个有主见的女子。
苗灵思挽着苗丞一路向外,有说有笑,做父亲的忽然问起她近况,她甜甜笑道:“我自然一切都好,只是每日卯起亥休还未筑基……”说完叹了口气。
“落槐峰本有无数功法秘笈供你挑选,可你非要吃吃苦头,父亲也不拦你,年轻时多在外闯荡是好事。回头让人给你送些提升的丹药。”
苗灵思吐吐舌:“多谢阿爹。我近日遇见一位师兄,他和我一同参与试炼,已经筑基会御剑了。”
“思思。”苗丞依旧笑着,眉宇间却逐渐严肃:“你的婚事父亲自有安排,你把握好度,不要胡来。”
苗灵思笑容微僵,低下声唤:“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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