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是新年，一年中最喜庆的日子。

爆竹声中一岁除，许橙早上起来，小区地上全是烟花鞭炮的红纸屑儿，天台上也落满了，外婆的青菜长势正好，鲜绿鲜绿，缀着红纸片，像开了满园子的红花。

许橙没熬夜的习惯，最多撑到十一点，眼皮打架打得没完没了，春晚还没看囫囵就睡下了，第二天起来再补。现在吃着早饭看手机，消息叮咚叮咚跳出来，都是大家的新年祝福。

唐小雪：[新年了诶！新年快乐！！！]

唐小雪：[我就知道你睡觉了]

唐小雪：[哼.jpg]

唐小雪：[啊啊啊啊我好想喝蜜巢的红豆布丁啊啊啊这鬼地方连奶茶店都没有我明年再也不回老家过除夕了]

周谨一：[新年快乐。]

周谨一：[睡了？]

周谨一：[图片]

周谨一：[雪景、日出和云海，很难得，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来看？]

张多多：[新年快乐哦哦哦新年快乐橙姐明年记得多给我看看语文作业哦嘿嘿嘿]

刘子敏：[新年快乐呀许橙！你寒假里有没有画画？我的颜料快用完了，你说是买梵高还是买温莎牛顿好？]

……

正月初一早起拜年，大家都起了，许橙一回复，都秒回。直到和所有人聊完天，许橙才点开林凡的聊天框，她习惯把最好的东西留到最后。现在，晒在热烘烘的阳光里，吃着热腾腾的饺子，许橙觉得新年太幸福了。

林凡：[新年快乐]

林凡：[不守岁？]

是零点准时发的。许橙高兴完，又不高兴了，傻里傻气地想到林黛玉的一句话：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这么酸了吧唧地想，自己都笑了。【1】

许橙：[新年快乐~]

许橙：[我熬不动夜，十一点就睡了]

林凡也是秒回的。

林凡：[嗯]

林凡：[图片]

许橙：[雪山？好漂亮。你在旅游吗？]

林凡：[嗯，在西藏]

林凡不在家过年，所有的年都是和朋友出去旅游，国外或者国内。许橙没有去过高原地区，想和林凡聊天，真不巧，外婆说怎么一碗饺子吃这么久？要出门去二外公家拜年了。

林凡：[那好，初四见。]

云中大年初四就开学，唐小雪气坏了，说这怎么叫寒假呢？前后加起来才半个月。许橙偷偷笑，她现在可期盼开学了。开学，那就能天天见面。

初三，唐小雪来找许橙玩，顺便蹭一顿中饭，她可喜欢吃外婆烧的糖醋排骨。

唐小雪这次是带着大事来的，她把许橙急匆匆地拉到楼上，推她进卫生间，神神秘秘地给许橙展示她的宝贝——几支口红。这是她表姐在年夜饭送她的，唐小雪别提有多高兴。

半是炫耀半是分享地展示完，唐小雪就要给许橙涂，许橙连忙躲，笑着说：“不行不行，外婆看到会说的。等毕业了你再给我涂吧，那时候就可以化妆了，现在还不能呢。”

“放屁，高中毕业还有两年多呢，再不化妆就来不及啦！”唐小雪愤愤不平，“总把我们当小孩子看，我妈也不让我化，哼，等我带去学校她就管不着了。”

许橙没想到唐小雪胆子这么大，说：“教务处查化妆查得很严哎，马中海之前不就在高二楼底下抓人吗？拿了包餐巾纸让她们一个个擦嘴，就看嘴上有没有涂东西。”

“马中海真的是闲死了！天天查这查那的。”唐小雪撇撇嘴，仔细收好口红，小声说，“算了，你知不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

许橙想了想：“正月初五？初五迎财神，你要去财神庙吗？”杭市有个天下第一财神庙，很多做生意的人都去拜，据说很灵的。

“什么迎财神啊！”唐小雪都要跳起来了，可下一秒就绞起手，身体左摇右晃地扭捏起来，“是二月十四号啦，情人节。”

许橙瞪好大的眼，欲语还休地好一阵没说话，唐小雪很不好意思，忸怩说：“就是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打算给他写信。”

“谁啊，我认识吗？”许橙好奇。

唐小雪把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具体是谁我先不告诉你，我就是先和你说一下我有喜欢的人了。”

窄窄的洗手间里，空气都要变成粉红色。许橙吃吃笑，眼睛闪闪烁烁地眨又眨。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吞吞吐吐问：“我就先问问，不是那个谁吧？就是很多人都喜欢的那个。”

万一唐小雪也喜欢林凡，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很多女生喜欢？我才不关注这么多呢。”唐小雪的脸唰地涨红，又狐疑，“许橙你别乱猜，你猜的谁啊？”

许橙犹犹豫豫不说话，唐小雪来挠她痒痒，她笑得肚子都快痛了才松口：“我刚刚猜林凡，因为我看那么多女生都喜欢他。”

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唐小雪。

“我才不喜欢林凡这种呢！”唐小雪大声声明，“哎呀许橙，你别管是谁了，总之我就是和你说我要写信了，因为下学期文理分科，以后我和他见面很少很少。”

不是林凡，虚惊一场，许橙简直想顺顺胸口。但回过头想唐小雪的话，她吓一跳：“写信，写情书？你现在就要和人家表白啊？不太好吧，早恋怎么可以？”

“什么表白？哪里写信就是表白啦？”唐小雪梗着脖子辩驳，“我又不想和他谈恋爱，就是想和他说说话而已嘛！”

许橙不明白：“那这样不也是变相告诉人家你喜欢他了吗，有什么区别？”

唐小雪恨铁不成钢：“许橙你笨啊，写信也可以匿名啊！只是想说说话，那么就完全不用让他知道我是谁啊！”

许橙反复嚼唐小雪的这句话，嚼着嚼着，大年初四，云中开学了。

晚自习，老余进行开学讲话，就讲文理分科，这是高一下学期的重中之重。

唐小雪和许橙咬耳朵：“我们班这些人大部分都选理，以后不能在一个班了。”

重点班的学生成绩好，能学理就学理，以后专业和就业面更广，选择的机会更多。许橙和唐小雪理科都没有文科好，加之，许橙以后想当语文老师，唐小雪以后想学英语专业，都没有必要选理。

许橙默默想，林凡肯定学理。而分班之后，理重班是一班，文重班是十二班，一头一尾，隔得很远，相当不容易见面。

唐小雪偷偷摸摸开始写信，写了一整个晚自习。其实她动静不大，和写作业没有区别，但许橙总是竖着耳朵听她笔尖沙沙的声音。

晚自习结束，许橙照例多留一会儿。出教学楼时还是那样的满楼空寂，她在熟悉的楼道口停了一停，也只是一停，很快走回寝室。

已是新春，温度却尚未回升，风还是冻人。许橙的围巾围得随意，寒潮直往脖子里灌，她却像浑然未觉，只顾低头走路。去寝室的路不远，她却走得那么长、那么慢。

第二天早上起床，许橙和唐小雪在刷牙，郑婷过来打热水洗脸。是按姓名首字母分寝室，冤家路窄，郑婷和许橙唐小雪分在一起。

郑婷啪地把毛巾丢进脸盆，水溅了一台面，阴阳怪气：“许橙，昨天才开学第一天你就这么用功，怎么，想考年级第一呀？”

这话，是说许橙昨晚打手电筒的事。

唐小雪一沾枕头就睡，丝毫不知情。她瞪大眼看许橙，许橙红起脸，嘴里还塞着牙刷，白白的泡沫糊了一嘴，不好说话。

唐小雪扭头朝郑婷翻个大大的白眼：“怎么，规定了只有你能熬夜学到十二点？认真这么久也没看进个前十，有什么用？”

在食堂吃饭，唐小雪有点不高兴。

她端了餐盘坐下，也不动筷子吃饭，板着脸说：“许橙，你还真和郑婷学啊？晚上是用来睡觉的，没有必要这样读书吧。现在刚开学，最近又没考试，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没有。”许橙垂着视线舀碗里白粥，脸泛红，“我昨天晚上睡不着，在看杂志呢。”

“哦，那就好。”唐小雪向来是许橙说什么她信什么，欢快地绽开微笑，“你别和郑婷学，我最看不上这种死读书的人了。”

许橙平时吃饭都细嚼慢咽，但今天她吃得着急，吃完了说：“我要去下校门口，我外婆送了东西过来。我先走了，你再吃会儿吧。”

唐小雪看了眼表：“不着急呀，你等我五分钟，我和你一起去。”

许橙一颗心提得高高的，好在，救命稻草很快到来。张多多和周谨一走过来，张多多笑嘻嘻说：“那我们可就坐这儿了。”

唐小雪和他们聊起天，许橙得以开溜。才六点，绝大多数人还在食堂吃饭，教学楼只有寥寥几个班亮灯。天空是半明半暗，西天仍有一撇儿月影没落下去。

许橙加快脚步，径直走向高一楼。

她撒谎。

许橙不擅长撒谎。新春的早晨，冷色调的安静，万物全隐匿了呼吸，萧萧北风里只响着她的心跳。扑通，扑通，一直扑通到四楼。

许橙站在林凡的座位。

就在这时，窗外不知哪处枯枝断裂，声响清脆。许橙抬头望去，榉树肃肃立着。树看见她了，还好，树不会说话。但她仍像是做错了事被抓包的人，心跳紧锣密鼓，敲敲打打。

许橙拿出那封信，夹在林凡的书里。

信封纯白，只有几颗橙子印花，简洁素净。云中谁寄锦书来？她所有不能宣之于口的心事，尽在那些小小的方块字里了。【1】

“许橙？”有人喊她，语气疑惑。

心跳猛地一滞，许橙吓得一颤。转过身，站在前门处的，是周谨一。这时教室只有他们两个人，站在两个角落，恰好构成一条安静而心绪不宁的对角线。

“我昨晚走的时候窗户没关好，吹进来几片叶子，我帮收拾一下，不然，别的同学要找我的麻烦了。”许橙先发制人。

这无疑是个精彩的托辞，她说得一气呵成，得益于真的有实际经验。但许橙手心还是汗湿了，因为周谨一太熟悉她，看得出她的所有心绪。

然而，周谨一凝在原地的时间短到可以忽略不计，他从容微笑，似乎没在意她的举动，只解释：“张多多和唐小雪在聊八卦，我吃好了，就先过来了。”

周谨一像往常那样去抄写课表，他是学习委员。立在黑板前，男生挺拔似庭前松竹，轮廓都是谦逊克制，清瘦却不单薄。粉笔字一笔一画，稳如磐石，字迹是正楷的法度严谨。

许橙长舒一口气，翻开语文书轻声背诵。周谨一听着熟悉的声音抄写课表，没有错字，也没有停顿，一如既往行云流水。

松手时，白粉笔却已经断成两截。

满手都是粗糙粉末，周谨一静默片刻，走下讲台，许橙朝他腼腆笑笑，周谨一便也笑笑。他转去卫生间洗手，水流不知哗哗流淌了多久，就这么一直出神洗着，直至走廊现出男生倨傲不逊的身形。

林凡经过。

周谨一眉峰蹙起，慢慢地擦干手。男生没有抬眸看镜子，似乎知道自己眼神很冷。纸巾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是用力的形状。

回到教室，周谨一又是一副和悦姿态。

【1】曹雪芹.《红楼梦》[清]. 原文节选：“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便问道：‘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

【2】李清照.《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宋]. 原文节选：“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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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