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是课间操时间发现这封信的。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是饱和度很高的蓝，云少，阳光盛，温柔的金色洒在触手可及的一切。操场在整修，不用跑操，大家乐得偷懒。

林凡把信丢在一边，没拆，不感兴趣。

他收到的信不少，情书的内容大差不差，懒得看。林凡对这种事很不感冒，他没喜欢的女生，甚至连好感的都没有，在他眼里全世界的女生都一样，无非性别和他不同，没有多余的异性相吸那种吸引力。蒋泽说他是性冷淡，冷淡就冷淡，林凡没觉得怎么样。

“我去，昊哥写情书呢？”张多多眼睛尖得跟什么似的，他吼这一嗓子，半个班竖起耳朵，几个男生兴冲冲围上去看。

“我去，还真是情书！”

“什么日子啊？哦情人节，表白啊？”

“这么劲爆，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男生不害羞，笔一丢，信纸甩给张多多昭告天下：“瞅瞅写得行不行？我还想找代笔来着，后来想想那多没诚意。”

“我看看啊。”张多多清清嗓子，像模像样读起来，“汪同学，我从初中开始就对你有很多好感，直到现在都难以忘记你，你那一双迷人的眼睛——没看出来啊，昊哥你这文笔还真不错，哪个高人指点的？”

“抄的歌词呗，《情非得已》你没听过？”唐小雪也来凑热闹，一把拿过信，“哎呀，开头不能这么开，太土了，我教你。”

老余不在，半个班都扎堆在后排围观，一封情书，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杂七杂八拼着写，闹哄哄像菜市场。男生非要肉麻的话不可，什么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你就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好的礼物，一群人又笑又闹。许橙从语文办公室回来，也被唐小雪招呼过去。

林凡看见她了，和唐小雪被围在一群人中间。他莫名其妙地想看刚刚那封信，再次拿到手上，才注意到印花是橙子的。

简单的信封，简单的信纸，字迹秀气清爽，但称不上漂亮。

信封上，橙子印花被阳光镀得金灿立体，像真的橙子。秋冬是吃橙子的时候，许橙经常带橙子来教室，吃的时候，小心地把塑料袋套在手上，剥好皮，一瓣一瓣斯斯文文地吃，林凡和她近，能闻到清新的橙子香味儿。他就觉得好笑，自己吃自己。他不爱吃水果，或者说在正餐之外嫌麻烦，什么都不吃，但现在，也会让家里阿姨隔三差五买些回来。

又看字，自己也不察觉地皱眉。因为不是许橙的字，没那么漂亮，但林凡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在想什么。

林凡同学：

见字如面。

敬问春安。想先说明的是，我并非特意在二月十四号这个特殊的日子来信，是恰巧，本意是想在学期伊始和你说些话，如果打扰到了你，我很抱歉，请你见谅。如果不想读的话，那就让它成为可有可无的废纸屑吧。

之前，我以为高中会过得很慢，可现在，高一上学期已经过去，竟是弹指一挥间的事。但每一分每一秒实际上都是公平的，于是，站在高一下学期的开头，我有了一些自己的思考，想写下来告诉你，请你评判。

文理分科之后，班级将会重新分配。你选择理科，对吗？我选文科。其实，我考虑过选理，但权衡之后选文更好。因此，高二我就无法再和你在同一层楼了。

“萍水相逢”这个成语，十分生动，人和人就像水中浮萍，一朝相聚，也终有一朝离别。但当离别切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这个漂亮的词即刻变得讨厌，我有形容不出的难过。

但，站在更高的角度看问题，离别是必须要学习的一门课。文理分科是小的离别，高中毕业是大的离别。以后，有些人会离开这座城市，甚至这个国度，这一生可能都难再见。

所以我这段时间反复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明知道没有结果，是否还要继续？

这个命题针对的人事物有许多，因为我想，人生中际遇的所有都会在某一时刻挥手告别，唯一能陪伴自己全程的只有自己。

如果径直离开，那么就能避免离别时的一切坏情绪；如果继续，就会拥有一段美好的旅程，但是，离别和离别后的一切也变得更难。

我最终决定，选择后者。

在读《活着》之前，我经常思考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活着？想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在读完之后，我想，答案是：活着的意义就是活着。一个人不可能因为知道自己终将死亡就直接放弃生命，那么，明知道没有结果还要继续，道理也是一样的，我不能因为害怕离别就把整段旅程也放弃。

我会因为这次相遇变成一个更好的人，我会向旅程中遇到的所有人学习，尤其是你。林凡，你那样的优秀，恭维之词你可能听腻了，但我还是真心地想说，从你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未来，我也想变成你这样优秀的人，更深入地去了解一切，永远炽热，永远鲜活，永远能张开双臂去热烈拥抱这个灿烂的世界。

和你说这些，落笔时心情激越，有些像在写演讲稿，真是不好意思。但这样想完，所有的忧愁都一扫而空，觉得未来的日子满是光明和期待。不知道，你的观点是怎么样的呢？

已经是孟春，下个月就会春花烂漫，来到一年之中最漂亮的时节。有时真是遗憾，高中从早到晚都关在学校，只有周末才能出去体会春天，西湖的春，无论哪一处都叫人心旷神怡，真想长长久久地住在春天里。所幸，云中绿化很多，仍然得以窥见春的一角。如果你有空，也可以多去校园的西北角，那里花草树木很多，可以多看看春天。

给你写这封信，我羞于署名，尽管开头写了“见字如面”。如果珍重的人来信，开头有这四个字，娓娓地读来，对方就好像正面对面地和我说话，一切时空的阻碍都消失殆尽。请允许我也使用它，即使没有我的名字，或许凭我的字迹，也能给你留下些微的我的模糊的印象，即使只有一点点，我也会特别高兴。

愿好。

2013年新春

这真像写了篇议论文，开头也是千篇一律的打扰到你很抱歉，收到的情书十封有八封都这么写，林凡就觉得怪，既然抱歉，那就不要写。他能读下去，起先是因为橙子印花，后来是因为那个命题。

林凡觉得她的结论简直大错特错。

林凡有自己的一条人生原则：收益小于成本的事不做。杜家和林家都是从商的，还挂点儿政治的边，他在政治和商业的丛林环境中长大，以后要步入更深的丛林中去，丛林法则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所做的任何事如果收益小于成本，那就无须做。

这条原则质朴简单，很多人觉得可以贯彻，那是应用于商业上，什么都能用鲜明的数字展示。但应用于生活尤其人际关系上，不是所有人都能真正实践的，总是被不必要的人和事牵绊太深。

林凡贯彻得很好，他不发展长期关系就遵循了这条原则——既然结果清楚明白，以后终会分道扬镳，那么起初就不必开始。

所以信中的观点在林凡眼里太过幼稚，当然，他不会回信，所以也没有多评判。这封信只再次提醒了他一件事，今天是情人节。

那群男生已经大功告成，许橙到讲台上统计语文寒假作业，内容很多，周谨一在她边上帮忙。两个人一起站在讲台，地方窄的缘故，他们站得近，周谨一微微侧着身，许橙伏在桌上打勾登记，男生一直看她，目光含笑。

林凡皱挺久的眉，继而起身，出去抽烟。

周谨一淡淡抬眸，瞥了空位一眼。

林凡今天心情不大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过他没对身边人怎么样。傍晚放学，照例去云中附近的篮球场打球，打球时候也挺闷，没说几句话。时间差不多，外套往肩上一撩，矿泉水瓶拧开灌了几口，这就打算离开。

篮球场上什么人都有，不止林凡那一路的，谁来得早位置就归谁。隔壁那场子是几个职高的，特别狂，经常越界打球。但只要林凡在，给个眼神那边基本就消停，他也就没多做什么。林凡不是一天不打架就手痒的暴力狂，没必要时，他不出手。

“我操，云中那个知不知道？叫许橙，那他妈是长得真漂亮啊，无敌了，我觉得这种清纯挂的真是不一样。”一个麻子脸半途歇场，坐在边上和一群黄毛侃侃而谈。

还是早春，天仍旧暗得早，暮意侵吞大半天际。林凡停顿脚步，眯着眼望过去。

“咋不一样？老大你见识过了？”

“老大想要的那还不早得手了？”

麻子脸嘿嘿笑，叼起根烟：“操，学习好又长得漂亮，这种类型的我给你们讲，那可来劲多了，越纯的越骚，床上可有滋味啊。”

林凡是怎么和麻子脸打起来的，场上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只知道那么电光石火之间，男生丢了衣服和水瓶，赤手空拳地上来，一拳把麻子脸打趴在地，动作极快极凌厉，麻子脸那些小弟个个都懵了。

林凡揪着麻子脸衣领，面色冷得像阎王，话语却含笑：“嘴巴放不干净，我现在就让你做太监，明天你就能挂个病假。”

“我操，你他妈谁啊你，想打架？”麻子脸怒吼。

这话一出，职高那群小混混顿时涌上来，林凡那几个打篮球的伴儿也立时对峙，两队人马剑拔弩张。林凡揪着麻子脸衣领没放，冷冷扫视了这一圈人，轻笑：“一个个都不认识我了？英华的林凡，怎么，又想打群架？”

麻子脸顿时一僵，小混混们也变了脸色。

林凡初中在国际学校读书，有几个官二代富二代爱拿家里压人，林凡却从不暴露自己身份。他成绩好，又是那样桀骜不驯的姿态，很快惹得人看不爽他，一个官二代领头找他茬，喊了四五个的混混堵他，又带棍子又带刀。稀奇的是，林凡虽然落了一身伤，但赤手空拳地把他们打趴了，名号从此很响。

全场安静的空档，林凡站起身，双手插在口袋里，面色平静，却猛地就给麻子脸下半身来了那么一脚，惨叫顿时贯穿整个操场。

林凡慢条斯理地点上烟衔着，一字一顿说：“我是谁？我是她哥，许橙她哥。”

他轻慢地掸了掸衣袖，嫌脏，再居高临下俯视蜷在地上的麻子脸：“看完病来找我，赏你医药费。之后要再敢，杭市你不用待了。”

离开球场，林凡去卫生间洗手。他这人爱干净，见不得手上一点脏，尤其打完架。

蒋泽不适时地打来电话，公子哥儿的声音懒洋洋的：“喂林凡，我那小女朋友快过生日了呢，她喜欢二次元，我不懂，我记得你那什么妹妹会画画啊？她懂二次元吗？你帮我问问她呗，该怎么挑礼物？”

“我妹她——”林凡停顿话语，手也停住，片刻才说，“许橙画的是油画，应该不懂你想要的那些。”

蒋泽没再管礼物，敏锐地抓住林凡的异样，说：“哟——喊上妹妹了？之前都她她她许橙许橙的，林凡，你把你妹认回来了？”

“没。”林凡冷声，“我不认她，别多管你的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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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