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春天特别短，眨眼之间的事，气温攀升到了三十。立夏之后，栀子花盛开，香得熟透，弥月不熄地宣告着夏的到来。时间过得实在太快，在这年过早的夏天里，许橙久久惆怅，惆怅和栀子花香一样浓烈。

只有一件事值得盼望，就是林凡的生日。班级有Q/Q群，许橙是从他个人资料得知的，1996年5月21日，农历刚好是小满。他比她大整整一岁多，她的生日是1997年9月30日。

许橙给林凡准备了生日礼物，以朋友的名义准备，她很心安理得。林凡生日那天是周二，她的礼物不方便带进学校，于是，大着胆子问了他的小区，很巧，只和幸福家园隔了两条街，叫江南公馆。

许橙把礼物放在小区传达室，林凡没多想会是什么，女生送的无非是那些。所以当他到时，对着那一幅画，林凡深深地皱眉。

这幅画和他妈妈的那幅一模一样，母亲教导孩子钢琴。不同的是，这幅画没有裂纹。

有张明信片。

“林凡，在省美术馆见到那幅画时，我很难过，而你一定比我还要难过。原画不能完全修复，于是我临摹了一幅，虽然没有林阿姨画得那么好，但或许能起到作用。比如，你看见它的时候不会那么难过了。希望你会喜欢。

提前祝你十七周岁生日快乐~”

未入盛夏，天却已经很热，盛阳明晃晃高悬，炙烤得万物都没了声息。没有一丝风，树木都沉默，林凡也在沉默，但不是因为夏天。

这天夜里他做了个梦，奇怪的梦。梦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奇怪的，否则弗洛伊德也不会专门写一本《梦的解析》。林凡不喜欢这种东西，心理学方面的，太玄，他喜欢准确无误。

醒来，模糊破碎的片段拼凑不起，只余身体里久久散不去的感觉。林凡说不清那具体是什么，只知道那些东西紧紧攥着他的心。

梦到一棵死掉的树。

一片广阔的灰色原野，阒寂无物，就这棵树长在那儿。夏天的树会蔫，因为它们活着，死掉的树连蔫的机会都没有。它很孤单也很不讨人喜欢地站在那里，突然地，它获得了生命，生长起来、展开枝叶，这块无聊的地方也开始了它的四季更迭，春夏秋冬，在夏天，它也有了蔫的机会、沉默的机会。

他怎么会梦到一棵树？

林凡醒来时，夜还很深，哪儿都是黑的。他走到落地窗边俯瞰杭市，好迟了，城市灯火四散，幸福家园是乌黑的一片，都睡觉了。

林凡咬起一根烟，点火时却停住，打火机的火焰在黑暗里滚动。是因为他忽然想到，有个人会咳嗽，她的名字叫许橙。

他没有梦到她，没有，所有的梦所有的片段都是那棵树，鬼知道他为什么梦见的是一棵树。可内心深处他却明明白白地知道，他梦见的全是她。

为什么？

林凡攒着眉取下烟，夹在手中。想通的那一刻，手上的烟进了垃圾桶，连同边几上放着的一整包。窗外，黑夜正不眨眼地凝视着他，好像在逼问什么，林凡只扯唇笑笑。

就是觉得，她当他妹也不是件坏事。

但也仅限于“觉得”而已。

在夏天最热烈的时候，高一圆满又遗憾地结束了。文理分科照常进行，许橙和唐小雪分在十二班，其余大部分同学仍旧分在一班。

学期最后一天，班里组织聚餐，总共来了近二十个人，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

林凡不来。

林凡说他有事，许橙是亲耳听到的。白天她们把书搬去高二楼新教室，文科班离得远，很多同学来帮忙。林凡原本也要来帮忙，但是周谨一和他说这边人手够了，他就没有来。当时，许橙有小小的遗憾，多个人帮忙不好吗？周谨一还是太礼貌了。后来唐小雪买了冰棍，拉着她去一班答谢搬书的同学，正好碰见陈秋语在和林凡说聚餐的事。

林凡看见她们，问：“你们也去？”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林凡却也只点点头，说：“你们玩”

许橙了解林凡，如果他说不来，那是真的不来，不会因为谁又或是出于礼貌来一下，尖子班他就这样。许橙后来进尖子班了，高一下，她的成绩一直稳定在十多名。这得益于她的定力，没有因为喜欢林凡而分心学业，相反，比上一个学期更加的努力了。

林凡不来聚餐，许橙有些落寞，隔着绵绵长长的一段盛夏高二才会到来，可即使开学，也分了班，下一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火锅店。

空调冷气足，红汤咕噜咕噜冒泡儿，冷热一交，满屋子的窗都糊了雾。男生喝啤酒，吃嗨喝嗨了，大家天南聊到海北，聊得多的最多的还是学业，暑假上什么辅导班、暑假作业做了多少云云。

唐小雪抱怨：“我妈恨不得把所有课都给我报一遍，天呐文科为什么还要补课啊？一天到晚上课，我还不如来尖子班呢。”

张多多抬杠：“尖子班？尖子班提前半个月开学，你乐意？”

唐小雪瞪张多多一眼：“至少你们不用赶路啊，天这么热，我赶来赶去都要晒黑了，尖子班只要坐在教室里吹空调就好了。”

张多多说：“放屁吧，尖子班要是幸福，那班长干嘛还去夏令营？”

大家都看向陈秋语，陈秋语微笑解释：“尖子班我要请假一段时间，因为报了杭大的夏令营。”

“哇塞，杭大夏令营很难进的吧？”

“班长就是班长，太厉害了。”

“来来来敬班长一杯！”

大家闹哄哄敬酒道贺，整得像高中毕业的升学宴似的，陈秋语笑着说：“只是听上去吓人，其实很多同学都能参加的。我们班有人更厉害呢，直接去美国参加夏令营了。”

许橙一直默默不言，这时抬了眸。

“美国？谁去美国？”唐小雪诧异，普通高中能去美国的同学很少，无论是旅游还是学习，她突然想到，“林凡啊？”

张多多说：“凡哥是说暑假出去有事儿，但没说去哪里，班长消息就是灵通。”说完，他眼睛溜溜一转，向唐小雪送眼风。

有八卦，唐小雪兔子似的竖起耳朵，顺便在桌底下扒拉许橙。许橙拍拍她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收回手，她双手紧握在一起，不自觉地抠弄着掌心。

“林凡以后要去美国留学，高不高考都没关系，所以他现在更注重实践经历吧。”陈秋语笑眯眯说话，听上去和林凡很熟稔。

许橙刚好和陈秋语面对面坐，隔着火锅升腾的雾气，女生的笑有朦胧的漂亮，落落大方。她低下眼，酸酸地想，原来陈秋语也知道你留学的事，我以为这是我和你的秘密。

张多多出去上厕所，回来时一脸贼笑，故弄玄虚说：“猜猜我把谁给带来了？”

男生进了门，大家兴高采烈地纷纷打招呼，陈秋语的眼睛笑得更弯。许橙背对着门，她并不敢转过头去，手紧紧地攥着长裤。是他吧，他怎么来了呢？

“凡哥就在旁边那家店吃饭，发消息给我说想过来看看。”张多多挪椅子给林凡，“凡哥，这儿挤挤还能坐。”

“不用，我站会儿就行。”林凡走到许橙和唐小雪座椅后，手顺势搭上许橙椅背，“还有个朋友在外面，我就是进来看一下。”

许橙知道林凡在她后面，这很正常，因为唐小雪和她的位置离门最近。但她陡然紧张起来，身体也绷紧——林凡的指尖敲着木头椅背，一声一声，细小而清脆，只有她能听到。

“凡哥，你可要自罚三杯啊，我们就等你了。”有男生起哄，张多多也跟着喊。低度数的啤酒在他们眼里和饮料一样，就是图个乐。

陈秋语笑着解围：“你们别搞怪了，又不是每个人都会喝酒，还没成年呢。林凡，你看着来吧，这些人就爱捉弄人。”

“没事，我能喝。”林凡说。

他瞥了一眼许橙的杯子，红红的是西瓜汁，这才勾起笑，等着张多多转过啤酒。

酒在转盘上，林凡要俯下身才能拿到，显然，唐小雪或者许橙帮他一把更合适。然而唐小雪没注意这儿的动静，她在给周谨一发微信，只能是许橙。这明明是一件简单的小事，许橙却红起脸，手都有微微的抖。交接时，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林凡的指尖，他的微凉而她的滚烫，许橙深深地垂下眸去。

周谨一扫了一眼许橙，又扫了一眼林凡。

林凡单手开罐，一口气灌完，空罐放到许橙杯子旁。许橙脑子不知道怎么短路了，没去拿第二罐，反而脱口而出：“差不多了吧？”

这下，大家都安静了，看着她。许橙的脸红得比辣锅的汤还要红，连忙挽救：“林、林凡他还有朋友在外面等，喝多了不太好吧。”

好在陈秋语也劝，尽兴就好。林凡真的没再喝，许橙不知道是她的话还是陈秋语的起了作用，或许是陈秋语。她茫然若失时，大家已经再一轮地热聊起来。林凡俯下身，借拿桌上餐巾纸的机会，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许橙，我酒量没那么不好。”

含很多笑，许橙的脸就在一瞬间红了个彻头彻尾，几乎所有的血液都沸了上来，简直不像个贫血的人了。大庭广众之下，林凡很快直起身，许橙当然也不能回复他什么。

结束时，陈秋语先行去结账，周谨一陪着她，唐小雪屁颠屁颠跟在周谨一身后。于是许橙落了单，走在林凡身后，她不是故意的。

是林凡故意走在她前面。

到火锅店门口，林凡转身截住许橙脚步，满眼是笑：“许橙，刚刚为什么拦我喝酒？”

男生这样突然地停在她面前，整一条时间线都停滞在这一点，许橙懵了。片刻，她才垂着眼睫，慢吞吞地回答：“因为喝酒对身体不好，我没有别的意思。”

林凡轻笑：“你是在关心我？”

许橙错愕地抬眼看他，街上华灯闪烁，璀璀璨璨，男生的笑容却比世间所有都要明目。心跳止不住地飞快，几乎要溢出身体。许橙结巴说：“朋、朋友之间是应该互相关心的。”

为了证明这句话，她又添上一句：“其实，抽烟也对身体不好。”

“嗯。”林凡点头肯定，他斜倚着门，也向她证明似的翻找了一阵口袋，空的，没东西，他笑说，“烟我是戒了，不过酒我觉得还行，不用戒。”

突然戒烟了？听说戒烟很难，那些男人都戒得很痛苦，许橙疑惑地看着林凡。

林凡说：“我没烟瘾，你们女生不是觉得抽烟看上去很酷吗？我才抽的，所以现在想戒就戒了。”他这人坦白起来还挺坦白。

许橙小声说：“一点都不酷，只会伤害身体，不过现在你戒了就好。”其实她想，你本身就很酷了，干嘛还要用这种事装样子呢？

“许橙，我身体挺好的，你可以试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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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