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阿姨做菜倍儿香，还没开饭，满屋子已经飘着炖肉的香味。大黄狗贝贝蹲坐在厨房门口，使劲儿摇尾巴。餐厅里，许橙和周谨一择菜，豇豆、毛豆，都是周谨一奶奶自己种的。

暑假第一天，许橙来周谨一家吃中饭。

杨玉芬到冰箱拿菜，随口吩咐：“橙子，你回去的时候记得把边上那袋菜拎回去，别忘记了，小一你记得提醒橙子。”

周谨一和许橙同时应声，毛豆剥了一盘，许橙先捧进去。她今天来得早，没到饭点，杨阿姨还在做菜呢。一锅牛腱子肉卤着，一砂锅的山药炖排骨煨着，再是几个蔬菜，还有鱼。鱼是周叔叔新鲜钓来的，正在水池里扑腾，鱼腥味儿混着湖水腥味儿。杨阿姨杀鱼，许橙帮忙切葱姜丝，准备花椒水，要把鱼去去腥。

“还是咱们橙子贴心，周谨一一天到晚闷声不响，你叫他自己烧饭吧，他宁可下个水饺吃碗面条，这就算数了，和他爸一个德性。”杨玉芬幸福地数落，又笑，“真想换一换呢，橙子来我们家做女儿，让周谨一给你外婆当外孙去。就是你外婆要不乐意了。”

“外婆怎么可能不乐意？她天天说周谨一这里好那里好啦。”许橙也笑，又说，“周谨一就是忙着学习，没有时间烧菜了，他认真烧起菜来也很好吃的。”

周谨一是会烧菜的，以前周末杨阿姨和周叔叔要是加班，他就自己烧。

“还是橙子说话公道，妈，你就一天到晚盯着我错吧。”周谨一拿着豇豆进来，和许橙说，“你是要多来，不然她就逮着我数落，你来了，她至少是背地里数落。”

“你这孩子！”杨玉芬笑骂，“我哪有那闲工夫天天说你？你和你爸要是让我省点心，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现在就盼着你快点高考，快点参加工作，再给我找个儿媳妇，那我可就轻松了，橙子你说是不是？”

“哎。”许橙抿唇笑笑，囫囵答一句。

杨玉芬挑起腱子肉，滚烫地冒着白烟，肉香味儿四溢。一刀切下去，纹路可漂亮，杨玉芬夹起一块喂许橙：“怎么样，淡不淡？太淡了等会儿切点蒜就酱油吃。”

“刚刚好。”许橙边嚼边答。趁杨阿姨转身，她眼疾手快地拿了一片肉喂贝贝，狗狗乌黑眼睛亮晶晶的，尾巴简直摇成一朵花。它衔过肉，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周谨一看看贝贝，又看看身边两个人，一个洗鱼，一个切葱姜蒜，没一个顾他的。杨玉芬刚巧来个电话，大着嗓门说话的间隙，周谨一低声问许橙：“你就光顾着贝贝了？”

“啊？”许橙没懂他意思，眼睛圆圆地疑惑。周谨一示意肉，笑容温和地申诉，“它吃了，我还没吃，看来我家庭地位够低的。”

“贝贝拿不了，你又不是没手。”许橙简直要翻白眼，又笑，“周谨一你可真够懒的，阿姨不在，你真就随便吃一顿面条水饺啊？”

“我一个人，还不是这些方便？”周谨一双手撑在台沿，看她动作，“你小心手，别切到，还是我来？”

“我来就行。”许橙说，“你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来我们家吃饭啊，外婆也总念叨你，问你这次那次考得怎么样？有没有累瘦？我和她说，其实高中不胖就好了。不过你嘛，天天夜跑，应该不会胖。”

周谨一笑笑，杨玉芬挂了电话，准备烧鱼，瓶瓶罐罐里一翻：“哎呀！生抽没了？周谨一，去楼下给我买瓶回来，要买那个蒸鱼豉油啊。”

“噢。”周谨一应声，“橙子和我一起下去吧，我不认识那个。”

“橙子你看，他就这样，一点事儿不放心上，你陪他去一趟吧。”杨玉芬嗔怪。

周谨一微笑得坦然，许橙心想，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就是想拉着她一起走一趟嘛。贝贝欢送他们到门口，汪汪吠了两声告别。

将近正午，太阳晒着的地方是极刺眼的白，而影子是极浓的黑，浓到像倒翻了一个朝代文人所用的墨。周谨一撑伞，许橙皮肤嫩，怕晒，晒多了就疼。

在接近垂直的光线下，两个人交叠的影子很小，周谨一说：“这影子像小时候。”

尽管有伞遮着，但热浪滚滚扑在身上，仍然很热，许橙蔫蔫说：“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看不出来。”她挺文艺气息的一个女生，和亲近的人说起话来，有时也很粗糙。

周谨一攒好多笑，细细说：“你小时候喜欢穿裙子，影子就是三角形，还喜欢扎两个辫子，影子就要伸出两根线来，天线一样。”

“什么天线？周谨一你能不能有好一点的形容词。”许橙被逗乐了。

“天线宝宝算不算好的形容词？”周谨一笑笑，“不过那要扎一根冲天辫更恰当。”

“我想起来了，你给我扎过。好丑的，你是故意的对不对？”许橙想起来就气笑，“周谨一，你从小到大其实都满肚子坏水。”

“我现在怎么坏了？”周谨一一脸无辜。

“这么热的天你还要拉我和你一起下来，你怎么可能不认识那个酱油？”许橙说。

周谨一就笑，直言不讳：“认识，我就是不想一个人受罪，那就拉你一起了。”

好在超市在小区门口，很快就到。周谨一拿好酱油，付钱时，问许橙吃不吃泡泡糖，还有罐头里的金币巧克力。许橙诧异：“周谨一，要吃你自己吃。”这多幼稚呢。

周谨一笑说：“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吗？每次都要买的。”

周谨一烦死了，总拿她小时候的事开涮，许橙鼓着嘴催他回去。回去路上，周谨一倒是没在说话，很安静。这个点，家家户户都在烧饭，锅碗瓢盆叮铃哐啷，饭菜香味交织，浓郁而热闹，这是典型的暑假的一天。这时，许橙有了些小时候的感觉，那时候不怕热，大中午也会和周谨一在楼底下玩，具体玩些什么，现在却也忘了。

楼道口，周谨一收起三折伞，慢条斯理地整理，随口说：“你觉得林凡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挺好奇他的，不是问你学习。”

周谨一抬眸和许橙对视，楼道口不明晰的光线里，男生的笑也不明晰，很浅，没有到达眼底。但许橙没有多想，因为年级第一第二之间相互了解是很正常的事。

她说：“整体上，我觉得林凡挺好的。他成绩好，和大家相处得很愉快，兴趣爱好也多，除了太随性，好像没什么缺点。”

“嗯。”周谨一收好伞，和许橙步上楼梯，又问，“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就在楼梯这样日常的地方，就在饭点这样日常的时间，周谨一的语气也像是日常一句闲聊，但问的，却是一个极其不日常的问题。

许橙呆呆顿住脚步，心跳和呼吸都在一刹那变得急促，克制说：“没有。”又很快反应过来：“难道你以为我喜欢林凡？”

尽管是事实，但这件事她连唐小雪都没有告诉，何况是周谨一，他毕竟是异性。

“我没那么问。”周谨一淡淡说，“只是经常听女生讨论他，张多多也经常八卦他。林凡他很招女生喜欢，对吧？”

“对。”许橙抿唇，“但我不喜欢他。”

周谨一说：“你刚刚说他随性，我也觉得。我不知道他在感情上是不是也是这样，如果是，那么喜欢他的人最终一定伤心。”

说这话时，周谨一看着许橙，目光平静而清明，却有微微的压迫感，他审视起一个人逼问起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样。其实，周谨一并不是所有时候都温柔谦和。

许橙没有看他，她敛着眸慢慢走路，慢慢说话：“我觉得林凡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真的在感情上随性，那他现在应该就在谈恋爱了，毕竟那么多人喜欢他。”

周谨一一顿，只说：“他以后去美国读书，家里人也在美国，那么，大概会留在美国工作吧？定居？”

许橙喉头一紧：“我不知道，可能吧。”

周谨一微笑说：“所以，那些女生还是尽早地不喜欢他比较好。不然，高一和高三毕业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就像，飞蛾扑火。”

许橙明白了，周谨一就是在含沙射影。那天她给林凡送信，他一定扎扎实实地看见了，只是当时不说而已。怪不得现在要拉她下楼，原来是为着这件事呢。

“你还选文吗？选理我们就一个班了。暑假还来得及改文理分科，有些人去改了。”周谨一淡淡笑，是皮笑肉不笑。

“我当然选文。”许橙真有些生气了，她知道周谨一在试探她，很认真说，“周谨一，我不会为了什么人改变我重要的人生规划。在高中，我会好好读书，不会做任何与学习无关的事，你能明白吗？”

话落，两个人都沉默，只有楼梯转角一扇老窗户吱呀一声，被风吹的。许橙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漏洞，顿时一僵。

她望向窗外，炽热太过的夏天，夏天就预示着离别。她心里忽然酸得很厉害，蔫下来，说：“以前可能做过，但以后不会了。”说完，眼睛都有些湿了。

这话，说的是写信。

“好。”周谨一终于流露疲态，没有笑，他装那么久笑也很累，很久以后才淡淡微笑，真心的，“我之前很担心你，现在不会了。”

许橙轻声：“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要什么的。”

唐小雪的观点没有错，只是写信而已，可是周谨一也没有错。她写信给林凡，付出得越多最后难过得也越多，唐小雪和她喜欢的人以后说不定有机会，可以留作念想，但是许橙，你是明明白白没有念想的。

知道结果还愿意继续，这是她的决定，但也不能太飞蛾扑火了，飞蛾多傻呢。她喜欢林凡，静静地喜欢，那就足够了。

进门时，贝贝欢扑上来迎接，扑的不是周谨一，是许橙。周谨一立在一边笑意深深，说：“和我比起来，它更认你是这个家的。”

许橙摸着贝贝，不理周谨一，她今天讨厌他。但是想起即将到来的尖子班课程，许橙没好气说：“喂，周谨一，尖子班的时候记得和我坐一起，我听不懂要问你的。”

“知道了。”周谨一说得温柔。

因为讨厌的周谨一，许橙这段饭吃得不是很香。回家时，路边花坛的月季开得很好，娇艳艳地绽着花蕊，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可是为什么她感受不到，像独自被乌云笼着，淋一场雨。

没有念想，不能靠近，只能站在原地默默地喜欢，默默地看着两个人越来越远。喜欢林凡这件事，真是让人有一些难过。

许橙望着天空，光线刺眼极了，眼睛顷刻潮湿。她想，不知道美国是怎样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