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同学接二连三发现，许橙和林凡一起上学，许橙和林凡一起回家。走廊转角，女生们把许橙围在中间，审犯人似的，问：“许橙，你你你和林凡谈恋爱了？”

刘子敏狡黠笑：“你们猜啊，他俩关系这么好，除了谈恋爱还能是什么？”

虽然刘子敏说的是疑问句，但别的同学当然理解成反问句，说：“天啊！许橙你真的和林凡谈恋爱了！”声音特高，响彻走廊。

不巧，林凡走了过来。

林凡是去卫生间的，往她们这边望了眼，唇边带抹笑，也没说什么。当然了，有许橙在这里当主角解释，他也没必要说什么。许橙很懵，很欲哭无泪，只觉得有一股热浪往上涌，把她耳根烧得慌。林凡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不、不是的，林凡是我哥哥。”

“啊？”都异口同声。

听完解释，一个个目瞪口呆，多劲爆坎坷的一则消息啊。刘子敏优哉游哉，说：“哎呀许橙，我本来都想好了，要问你拿喜糖吃呢。”

那天报完警，刘子敏和保安叔叔跑出来，看到这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她都傻眼了。许橙和林凡，他们两个竟然！可是后来林凡说，他是许橙哥哥。如果是哥哥，在这种情况下抱妹妹倒正常，可是，许橙为什么也一脸震惊？

真奇怪呀，先抱在一起，后来才说是兄妹，这是正经兄妹吗？许橙和她解释好多，但刘子敏还是觉得哪儿不对。

现在，刘子敏就一直笑，笑得许橙心慌慌的。毕竟她做贼心虚。

别的女同学好遗憾，说：“我还想问问你们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呢，哎呀，没八卦了。”

“怎么会没八卦？”张多多顺路过来凑热闹，“想追凡哥的人能排一条街，凡哥的八卦可多了。许橙，你这个妹妹近水楼台先得月，有最新情报了记得跟我们说啊。”

近水楼台先得月……许橙听着真不对味。

张多多就是来看戏的，嘴贫，许橙没觉得有什么。不巧的是，他身边还有个周谨一，今天不巧的事太多了。周谨一脸上没笑，也不说话，异乎寻常的平静，看得许橙心里发毛。

许橙真的觉得自己是罪犯了，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她好想逃走啊。林凡是她哥哥，她喜欢林凡，本来这是她自己的秘密，藏得好好的就好了，可偏偏周谨一知道。

突然的，张多多脑回路奇绝，冷不丁冒出句话：“还好还好，还好许橙你不喜欢凡哥，不然有情人终成兄妹，那也太惨了。”

有情人终成兄妹。

大家安静一瞬，接着爆笑出声，这会儿都没觉得许橙真会喜欢林凡——那当然了，兄妹啊。

许橙深吸一口气，朝张多多挤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心想，张多多，你不说话会死吗？然而见周谨一还在看她，又畏罪潜逃地低下头。

“可是他们没血缘关系呀。”刘子敏语气暧昧， “许橙许橙，网上说你和林凡这样的兄妹可以领结婚证的，喜欢也没问题呀。”

许橙呆滞一瞬，接着，脸红遍了。

什么啊，这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结婚。

“她脸皮薄，你们别逗她了。”

林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走到许橙身侧，似笑非笑，说：“没那些有的没的，我和许橙就是正经兄妹。”

这是正儿八经的正面回应了。

许橙的心空了一下，像没了翅膀的小鸟。

林凡说完，扫了眼周谨一，周谨一四平八稳地没言语，也没给一个眼神，领着张多多往办公室走了。正主来了，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再调侃，四面八方地作鸟兽散。

许橙孤零零留在原地。

这挺糟糕，她觉得。

没意识地咬着嘴唇，忽而视野变得模糊——眼睛又起雾了。许橙垂着眼，眨眨，又眨眨，把眼泪水硬生生逼退下去。

就是正经兄妹。

许橙知道，林凡不是那么正经的人，或者应该这么说——不傻。有什么人喜欢他，他知道，看得出来，不是榆木脑袋。然而他那样薄薄的语气说出来这么六个字，把她一切的一切都否定了，虽然，她的确不能让他看出来。

许橙觉得自己的喜欢就像某种蕨类，一旦见到阳光就要枯萎，俗成见光死。然而，她内心又是朵向日葵，渴望见到太阳，太阳就是一切，林凡是她的一切。

这是非常矛盾的事。

林凡端详着她——现在许橙没看他，蔫着脑袋。他有点想说什么，但只是想，最终没有付诸实践。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只是觉得有东西堵在心里，很奇怪。

他只说：“我今天早上和周谨一说过了，无论是尖子班放假，还是之后正常的周末，都是我送你上下学。”

许橙抬眼：“噢，周谨一怎么说的？”

林凡先斩后奏，是他的性格，可是之前都是周谨一和她一起上下学，许橙有些愧疚。

“他还能怎么说？我是你哥，不是我接送你难道还要他接送？”林凡想到周谨一就烦，“我和你说过，和他保持点距离，就算你们没什么，但保不准别的同学多想，我和你这样他们都多想了，何况周谨一？”

许橙心里本来就不舒服，现在林凡说这么一堆话，她突然觉得他很讨厌。她十分生硬地说：“我知道了。”说完，飞快地走了。

林凡被晾在原地，诧异地几秒没动，最后气笑。他心道，她还敢说自己对周谨一没想法？不就是不让他们一起上下学吗，她就这样？

各自有小情绪，主要还是许橙，但也不多时，心里这些小九九就消了散了。尖子班课程难，扎在书本试卷里一低头一抬头，时针就偏了三十度角，没工夫想别的。

要说枯燥，也不枯燥，这得益于尖子班教室的布局，中间四个座位是连着的。本来，刘子敏坐许橙左边，周谨一坐许橙右边，挺好的组合，现在，刘子敏跑没了影儿，变成林凡。

坏人。

算了。

好哥哥。

林凡仍然偏爱不端正的坐姿，斜着身体，一手支着头。他坐在夏天里，背后是浓浓的阳光，身上勾画一层金线，朦胧、好看。许橙有时候看得呆，金光便晃一晃，林凡朝她挑眉，问是不是有题目不会，又说，别去问你右边。

许橙心想，喜欢林凡是她的错吗？不是。林凡不知道她喜欢他是他的错吗？也不是。这个世界就是有很多事情没有道理可言，最后就两个字，算了。

时间突然变得快，尖子班课程就这么结束了。已经是八月，过了立秋，天气仍旧是夏季的热，太阳红得像刚捞出的烙铁，烫，把树叶都晒化。结束那天，外婆让林凡来家里吃饭。

许橙呆呆想，怎么天天见呢。哦，她以前还期盼呢，期盼要经常见面。

好了，现在真的天天见了。

林凡不把自己当客人，进厨房帮忙。许橙心想，不会做饭来帮什么忙？最后殃及池鱼，她和他一起被外婆轰出来。

没事儿干，许橙带林凡参观房子。房子在顶楼，上面还有层阁楼，有许橙的卧室、卫生间和画画的房间，阁楼外是天台。

林凡参观画画的房间，这里麻雀虽小肝胆俱全，陈设得很满。搞创作的时候，许橙不那么爱整理，房间些微凌乱，好几张打了一半的草稿大喇喇躺在桌上。林凡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弄得她挺不好意思，很快拉他去天台。

天台都是外婆种的菜，小白菜、空心菜、黄瓜、四季豆……热热闹闹地绿了满园，眼睛都看得舒服。许橙的金桔树已经挂了小小的果，等入冬，它就能吃了。

她高兴地和林凡炫耀，林凡笑说：“你不应该种橙子树吗？”

知道是在打趣她名字，许橙认真作答：“橙子树太大了，要花坛种，外婆的花坛都种菜呢。而且是树，不知道种不种得好。”

天台太晒，两个人没久留，楼梯上林凡问别的事：“高二你还住校么？可以改通校，就像这段时间这样。”

许橙摇摇头：“开学之后的上学时间太早了，放学时间又太迟，还是住校方便。”

林凡不强求，知道她习惯住校了，通校住校的生活作息和习惯差别挺大，就说：“那就住校吧，我就周末接你上下学。”

吃饭了，就三个人，外婆烧了六菜一汤，色香味俱全，一张桌子都快摆满。

外婆碎碎念：“这个鸡是山上散养的，跟那些饲料鸡不一样，炖起来汤很鲜的。这些菜早上才摘下来，新鲜得很，凡凡多吃点啊。”

外婆不是纯粹爱念叨，只是外孙外孙女都在身边，这是难得的场面，她心里高兴。小孩上了高中以后，身边空荡荡的，也就趁吃饭的时候能多说点话。他们逐渐地长大，忙着生活学习，陪伴亲人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许橙会趁着吃饭和外婆多聊天，但她不知道林凡喜不喜欢这样。在学校他总是一个人吃饭，动作很快，吃完就走，不像别的同学那样坐一起聊天。张多多说，凡哥就是这种性格，食不言。

外婆问林凡好多问题，林凡虽然答得简洁，但都耐心。问到生日，外婆奇怪：“凡凡是九六年五月的，那你是迟一年读书了？”

林凡稍作停顿，温和说：“中间有一年有事耽搁了，所以没读书。妹妹是早一年上学的吧？”

“是，那时候别人都说早一年上学好嘛，就给橙子插班插进去了。这正好，你们两个在同一届了。”外婆喜滋滋的。

真怕外婆再多问林凡什么，许橙连忙拉过话：“还是在家吃饭好，云中的食堂越来越难吃了。”

外婆终于把目光放回外孙女身上，说：“食堂的菜肯定没家里好吃，烧的是大锅饭嘛！”

这就讲起来云中，云中讲到读书，读书再讲到别的，祖孙俩聊很多。说的都是简单的话，甚至有的重复有的无聊，但重要的不是说了什么，而是家、家人和吃饭，这是最平常也是最难得的东西，林凡没有的东西。

他静静听着，忽然地咽不下去饭菜，喉头有什么东西堵住。

这种感觉是哽咽。

因为餐厅十分明亮，像回到很多年前吃饭时，他妈妈也喜欢说很多话，灯火可亲，安心踏实。林凡很少回去回忆以前，太远了，再重要的事情都已经不清晰，好的坏的都留了疤，无非好的看上去漂亮，真去回忆，比坏的事情还让人鲜血淋漓。坏的那些，他妈生病，杜建华的各种，想起来无非觉得算了都过去了，但好的那些……

好的那些。

真像以前，那是很久没有过的感受了。

这一瞬，在远远的时间长河里林凡溯游而上，可又或许，他终于漂泊到了该有的地方。

林凡没有再吃东西，听着许橙的声音在想许橙。对，许橙是他妹妹，这两个字现在读起来有些奇怪。因为林凡一直独立看待他和许橙的关系，他是她哥哥，她是他妹妹，旁人只是背景板。可现在他有了一种崭新的体会，许橙的外婆也是他的外婆，杜建华和许静，不论怎样，也是名义上两个人共同的爸妈，还有杜子睿，他的亲弟弟也是她的亲弟弟。

他们是……一家人。

生疏的词。

许橙和外婆说到下馆子吃饭，闷声不响的林凡忽然插话进来，第一次主动说话，把她舀汤的手都震了一下。

他说：“外婆烧得比那些五星级饭店好吃多了，那些厨师不过是有样学样，真要研究本地菜，那还是得看外婆的。”

外婆喜上眉梢，高兴得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哎呀，哎呀，凡凡真是的，外婆哪能那么厉害呢？喜欢吃就多吃点。”

外婆又忙着给林凡夹菜了，林凡主动问起家里的事，外婆的话匣子泄起洪，家里聊到家外，把家底子都翻出来讲了，说许橙她外公是木匠，家里的木头家具都是他打的啦，她舅舅以前学习成绩也可好，等等，都是家常琐事儿，林凡听得认真，笑着回很多话。

许橙愣愣地，她和他坐一面，这时候忍不住头扭过去九十度角看他，哎，这还是林凡吗？差别一下子这么大，他原本骨子里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冰山类型的主儿。

真变成了她哥哥啊。

家里多了一个人。

许橙吃了一顿很不一般的晚饭，林凡也同样，两个人都藏着非常隐秘的心事，谁也没表现出来。临走时，许橙送林凡到楼下，夕阳已经沉到高楼大厦之后了，云端还抹着薄薄一缕霞光，粉紫色的，映人眉眼。

林凡嘱咐她：“开学不在一个班，有什么事你就上来找我，或者托别人带句话，我来找你，知道了吗？”

“好。”许橙说。

林凡不要她送，身影沉没到夜色里去，轮廓一点点不再清晰。许橙看着他走，忽然，她浑身涌上巨大的落寞。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繁华过后悲凉愈加悲凉，热闹过后，冷清愈加冷清。

刚刚很热闹，现在她回去，再次只有她和外婆在这么大的房子里。现在林凡回去，也是回到一个称不上他的家的地方，许橙真正有了实感，回到那里，他只有他一个人，那里竟没有一盏灯等他。

在幸福家园的万家灯火里，许橙有了一个无比强烈的愿望——

她盼望林凡能回到一个温暖幸福的地方，至少，有一盏灯留给他的地方。

这份心愿，如灯如火，长夜照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