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睿的社交能力酷似杜建华和林凡，也是个广交善缘的小霸王，今天邀请了很多小朋友来家里过生日，要疯玩一天，夜里九点十点才散场，许橙和林凡是晚饭后到的。

田阿姨浓浓的一堆笑来开门，看到林凡身侧的小姑娘，笑顿时停在脸上：“这是……”她转身唤了女人一声：“太太。”

许橙紧张起来，绞着自己的手。

许静踩着高跟鞋过来，压根没往这边看，随手一拢银白真丝披肩，望向玄关鞋柜：“田姨你给凡凡的拖鞋收哪儿去了？他又不是不回来了，这么早给收拾了干什么？”

又看也没看林凡地说：“凡凡你这孩子也真是，今天要回来也该回来吃个晚饭，怎么现在才来呢？你弟弟一直念着你。”

“小孩子多，我们怕打扰了。”林凡说。

“妈妈。”许橙轻声开口。

许静愣一下，身体没动，头错愕地朝这边扭过来，颈子边两颗珍珠耳坠晃荡得厉害。她强撑起笑：“都来了啊，那就进去吧。”

许静是眼见的不高兴，许橙的喉咙顿时堵住，却步想要离开。林凡敏锐地察觉，顿了顿，掌上她的背，带着许橙进门，即刻松手。

这个动作细微，但许静尖着眼睛瞧见了全部。她轻哼一声，抱起手臂，不多言语地转身进去。许橙却没分心注意，敛着眼，只看到妈妈月白的长裙裙摆一飘摇，抬眼人便不见了。

田阿姨在鞋柜里翻拖鞋，林凡打开抽屉，拿出来两对鞋套，说：“我们穿鞋套就行，只是来看看睿睿，很快就走，田阿姨，你把他生日礼物带到楼上吧。”

“哎哎。”田阿姨接过陈路手里三大提东西，转身又忍不住看许橙一眼，小声念，“乖乖，真是标致嘞。”

操的一口外地方言，林凡听清楚了，许橙没听懂。林凡瞥她一眼，女生秀眉轻轻蹙着，还在为许静的态度难过。

林凡说：“进去吧，杜子睿在等你。”

别墅是法式装修，象牙白与淡金色调，温润兼着华贵。挑高的客厅里，水晶吊灯如瀑倾泻，光芒淌在丝绒沙发上。粗粗一眼，就知道这地方奢华得毫不费力。

客厅有十来个小朋友，正打游戏，叽叽喳喳像一群麻雀。见到走进来的两个人，最中间的小男孩尖叫一声，抛下游戏手柄跳了起来。林凡和许橙说，这就是杜子睿。

“看，这就是我哥哥姐姐！”杜子睿得意洋洋和小朋友们炫耀，炫耀完，飞奔过来。

杜子睿没像往常那样飞扑到林凡身上，刹住脚步，在许橙跟前扭扭捏捏起来。他仰起脸，一双圆眼睛好奇地盯着她。

许橙也好奇地端详杜子睿，他五官非常端正，但比林凡柔和，得益于那双杏眼，长大一定也很俊。就是人瘦，瘦得让人担心，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林凡后来和她说，这是因为杜子睿的肝天生不好。

“橙子姐姐。”杜子睿喊她一声，羞羞答答地提出要求，“我可以抱你吗？”

许橙弯起唇角，起先她还担心弟弟会不会不认识她、不喜欢她，现在这么亲近，她心都要化了。许橙柔声细语回答：“可以呀。”

林凡额角跳了跳，忍住没说话。但杜子睿张着手真要抱许橙时，他沉脸：“不可以。”

许橙和杜子睿双双看向他，杜子睿扁起嘴：“为什么不可以？”

林凡说：“你都八岁了，多大人了还要抱？你别的同学还看着呢，羞不羞？”说着在杜子睿额头上敲了个栗子。

别的小朋友往这儿瞅，杜子睿回头朝他们做个鬼脸，又转回来，揉着额头说：“他们才不敢说我呢。”说着就要黏到许橙身上。

林凡伸手抵住杜子睿，许橙愣了愣，非常不满。林凡和她冷淡和杜子睿冷淡都算了，这是他做哥哥的风格，但怎么还阻挡她和杜子睿亲近呢？兄弟姐妹之间就非要这样吗？

许橙主动弯下腰，抱了杜子睿一下。杜子睿一蹦三尺高，立马躲到她身后，仿佛为自己找到了一块挡箭牌。

林凡的视线在许橙身上冷淡停顿，继而落向杜子睿，面无表情说：“你生日礼物我给你买了三十本书，已经让田阿姨送到楼上了。”

“啊？”杜子睿痛心疾首，“凡凡哥哥你怎么给我买书啊！我和你说了我想要枪的，妈妈给我买的书我都看不完了。”

“玩具枪有什么好玩的？等之后去美——”林凡打住话，淡声，“我去楼上收拾东西，你们俩玩吧。”有些东西之前搬家没带走，这次一并收拾了带回去。

许橙笑着和杜子睿说：“你哥哥给你买玩具枪啦，他就是故意不说的。”

“真的吗！”杜子睿高兴坏了，拉着许橙就要上楼，“橙子姐姐你和我一起上去看看吧，妈妈平常都不给我□□玩的。”

林凡对杜子睿其实很上心，知道他喜欢什么，想要的都买了，附带三十本儿童丛书。许橙忍不住想，要是她也是他亲妹妹就好了。现在这样非亲非故，冷淡疏离，和她之前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杜子睿带许橙参观他房间，兴奋地捣鼓起玩具枪，许橙出去上卫生间。出来时，听到东边尽头的房间有动静，应该是林凡在整理东西，刚刚杜子睿说林凡的房间也在二楼。许橙走过去，想帮一帮他的忙。

但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到许静的声音，话语中有她的名字。

“……睿睿想要见她那是睿睿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吗？以后不要把许橙带过来，我不想看见她。”许静紧紧拢着披肩，丝毫不掩饰愤怒，她很难得这样和林凡直来直往地说话。

许橙停在原地，眼泪戏剧般地径直淌下，没有任何预告，鼻子没有一酸，胸腔没有难过。她知道妈妈不喜欢她，然而，心里知道和亲耳听到是两回事。

林凡蹲在地上，停下手中的活，觉得又可气又可笑，抬眼看着女人说：“杜子睿是年纪小，但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知道他有外婆他有姐姐，都是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你凭什么不让他接触？我倒也奇怪了，许橙到底是不是你亲生女儿？”

许静张口说不出话，愣了半晌，失态地尖声说：“我就是不想要她这个女儿，她亲爹都对她不闻不问我凭什么要管她？我把她给她外公外婆养着已经是我开了恩了，早时候她是要被丢进深山老林饿死的！”

林凡被惊得一时说不出话。

许橙突然一阵晕眩，喘不上气。她攀住墙壁，慢慢转身，浑浑噩噩地一步又一步往外走。突然耳目清明，听到楼下那群孩子的欢声笑语，她从未觉得心有这么难受过。

房间里，二人仍然对峙，许静冷笑：“林凡，我也觉得奇怪，这是我们许家的事，你又有什么资格来问我这些话？”

林凡扔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勾着笑说：“我有什么资格？我是许橙她哥哥，我也是杜子睿他哥哥，你问我有什么资格？”

许静从没有和林凡吵过架，他以前也有过出言不逊的时候，她都忍耐得了，可这阵子的心火简直要烧了五脏六腑，因为她每日每夜地想到杜建华的那些话。

许静砸了手边一盏花瓶，厉声说：“林凡，你还知道你是她哥哥？那我今天就和你说清楚，你和许橙是兄妹，你们要是有了什么，那就是在家里□□！丢脸的是我和你爸！还有你弟弟！我们绝对不同意你们的事情！”

林凡愣了一愣，旋即皱起眉，冷声：“你们别想得太多了。”

“是我们想得太多还是你们想得太少？还是说你们就是玩玩的？”许静讥讽道，一脸嫌恶地裹紧自己的披肩，冷冷说，“别给我玩出什么脏东西，免得教坏了睿睿。”

林凡紧紧扶住旁边的斗柜，指骨都用力到泛白，他死死地盯着许静，继而，一笑：“你是不该有她这个女儿，你不配当她妈。”

许静神色却平静，并不和他多吵，转身出去。林凡忽然想到什么，紧跟上去喊住她，压着声音和脾气说：“别把这种脏话送到她外婆和她耳朵里。”

侧头瞥了他一眼，许静凉凉说：“那要看你们怎么样了。”

林凡站了很久，久到他都忘记了时间，是杜子睿突然出现在他眼前，问他：“凡凡哥哥，你看到橙子姐姐了吗？”

林凡回神，蹙眉：“她不在楼下吗？”

“没啊，刚刚我带橙子姐姐来参观我的房间，后来她去卫生间了，好久没回来。我看卫生间里没有人，就下楼去找她，可是在楼下也没找到她。”杜子睿挠挠头。

林凡的心立时一沉，客卫和他房间不远，许橙一定听到了。

他正打算动身，杜子睿拉住他衣角，小声问：“凡凡哥哥，你刚刚和妈妈吵架了吗？”

林凡的喉咙紧起来，滞涩说：“你听到了？听到多少？”

杜子睿摇摇头：“我听到有人砸东西，然后我就走了，你和我说过不要听大人吵架的。妈妈之前和爸爸大吵了一架，我也没听。是不是橙子姐姐听到了，所以她难过得躲起来了？你也要和她说，不要听别人吵架了。”

吵架，就为着他和许橙的事？他们实质上根本没有什么，林凡想不通这两个人怎么突然这么敏感。

林凡无言地摸摸杜子睿的头，静了一阵，说：“你很好，是男子汉了。那我先下去找她了，你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别墅大门外，陈路站在车边，示意林凡人在车上。

许橙缩在后排，这时没有哭，只是默默地呆着，像没了魂的提线木偶。林凡心又一紧，坐到她身边，轻声问：“听到了是不是？”

好在刚刚按杜子睿的话一推，她没听到后一件事，否则，林凡笃定，他无法这么安生地坐在这里和她说话了。

许橙有问有答，像回答老师提问那样一板一眼说：“听到了，所以我跑出来了。现在我想，这样跑出来不太好，我应该回去和弟弟还有妈妈说一声再见。”

“别傻，我已经和杜子睿说过了。”林凡把空调温度打高，拿出条毛毯，想了想，只是递给她，“我只是想让你和杜子睿见个面。”

许橙把毯子抱在怀里，细声细语说：“和你没有关系的，哥。弟弟很好，我妈妈她……她不喜欢我是正常的。”

林凡问：“你知道你爸吗？”许静对杜子睿是个好母亲，但是对许橙，简直判若两人。

“我不知道，外婆不愿意提我爸爸，外公好像因为我爸爸的事和我妈妈大吵过一架，但是我不知道具体为什么，外婆不让问。我只知道我爸爸在外地，没有再来看过我和我妈妈。”许橙说到这里，终于有了情绪，轻轻一声呜咽，“我从小没见过我爸爸。”

这时，林凡想抱住许橙。

他克制住了。

林凡说：“你没错，错的是他们。我们没办法改变他们的想法，所以许橙，不要因为他们难过了，明白吗？”

“嗯。”许橙低声答应。突然地，她眼泪汹涌，拼命想忍住，可还是失败了，她大哭出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刹那，什么都不再重要，包括原则。这些年做的一些事不是林凡想做的，是原则想做的，他不过是被原则奴役的肉身机器。

是原则与她为敌，而不是他与她为敌。

蒋泽说得对，感情是不受控制的。感情能逾越理性，动摇原则。林凡正与他的原则背道而驰，走在一条未知的迷茫道路上。这条路太漫长，漫长到似乎没有曙光，漫长到似乎最终也只是徒劳。

但至少在这一刹那，原则静默。

林凡把许橙揽进怀里。

从那天之后，两个人再没有这样亲近地说过话，也再没有这样亲近的举动。许橙失而复得，但觉得很快又要得而复失，或许明天太阳升起时，林凡就又重新变成那个冷漠的哥哥。

许橙揪着林凡的衣服，想忍住，可眼泪还是往下流：“林凡，我是不是很给你添麻烦？我这样，你又要刻意来维持关系。”

林凡完全没懂这句话，什么叫“又要”，什么叫“刻意”，又什么叫“维持关系”？他把疑惑说出口，许橙愣愣地抬头看他。

“你之前对我好，不是因为想维护好兄妹关系吗？维护得差不多了，你就对我冷淡。现在我有了事情，你又变成个好哥哥，可是等明天我好了，你又冷淡了。”许橙这时任由眼泪啪嗒啪嗒掉，“又或者你有了喜欢的女生，怕人家吃醋，所以故意要离我远一点吗？那你和我说清楚，我会主动避嫌的。”

林凡失笑：“许橙，你觉得我是这样费劲的人？”说了这么长一段话，都荒唐得不行。

“那你这段时间为什么这么奇怪呢？对我这么冷淡。”许橙说这句话时，眼泪最汹涌。

林凡避开她眼睛，腾出一只手拿抽纸。

林凡拿着纸，动作极尽轻柔地给许橙擦眼泪，低声说：“之后不会了。”他没法说真实的原因，却也不想胡编乱造一个理由。

“还是因为周谨一那件事你心里不舒服吗？我和你说过的，我不会和他早恋，我也答应了你那三点要求了。”许橙委屈说。

林凡默不作声。

她能自圆其说，这很好，但听到“周谨一”这三个字，林凡便觉得躁。坏了心，报复性地重重在她身上掐了一把，说：“还说答应了，现在不就忘了第三点吗？”

疼，许橙推开他，生气说：“林凡！我这不是在跟你正经说事情吗？”她那些小脾气蹬鼻子上脸地卷土重来了。

小老虎炸毛，林凡早就习惯了，逗了她一阵，林凡喊陈路开车，回家，回幸福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