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放假，晚上，许橙去书画店买颜料。

许橙没有别的花销，零花钱只用于读书和画画。攒下了一部分钱，她想认真管理。林凡推荐的书，她已经读了一部分。

许橙想，林凡真是一个优劣点都十分鲜明的人，像盛夏天空最热烈饱满的一朵云，难以忽略他，而大多数人，都只是薄薄的云丝。

在书画店遇到林凡，完全在许橙的意料之外。她有悄悄想过，偶遇在书店、图书馆和文具店……但，书画店？

这家店在云中旁边，店主是个和善的老爷爷，很多学生都会来这里买东西。画笔颜料纸张，店里和书画相关的东西都有，还兼营装裱。可不论哪一件似乎都和林凡无关。

所以，许橙结完账准备离开，而男生恰好推门进来，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成了幻觉。

林凡风尘仆仆，推门而入的姿态匆匆。他头发一直养得偏长，会覆住一部分额头，这时候，尽数被斜吹的空调风扬起。

咫尺间，许橙微滞于他明朗的五官，丘壑深沉。

当然，她没有来得及细看。男生也看到了她，这一回，两个人视线的交接里都带着惊讶和好奇，在这匆忙的一瞬间。

“你来干什么？”是林凡先说话。他说话风格还是直截了当，听上去不太礼貌。不过，许橙已经习惯了。

“我来买颜料。”她回答，唇角情不自禁地扬得好高，也没有过大脑，脱口而出地开起玩笑，“买颜料总没有性别差异吧？”

“没有。”林凡笑了。

但他并不和她多说话，径直去柜台找老爷爷，看上去很赶时间。这是林凡的特点，做正事时特别追求效率。

他从她身侧擦过，衣角不经意触碰到她右手手背。许橙左手抚上右手，呵护住转瞬即逝的这一份感觉。她身体没动，头随着他偏去。

林凡正和老爷爷说话，店面不大，许橙能听到一些字眼，有省美术馆，还有装裱。

望着男生背影，许橙陡然生出一抹落寞。她很留恋这一立空气，他和她共有的，下次，就无法预测是什么时候了。

在学校，即使是同一个班，她和林凡也少有接触。因为林凡不上晚自习，下午课程结束他就回家。而白天，许橙很少离开座位活动。

陈秋语经常来问林凡问题，唐小雪也经常问他要数学答案。几回下来，唐小雪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就差跟着张多多一口一个凡哥。

林凡对同学很好，几乎有求必应。很多时候，许橙也想去问他问题。她暗自描摹，他教人题目时是怎样的，好看的手握着笔在纸上勾点圈画，说话会温柔吗？离得那么近，是不是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薄荷味？

可是她不能，向来她问问题都是问周谨一，越过周谨一去找林凡，这不好。

所以她和他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明明，她才是最先认识他的人。头顶上的吊灯被风吹得晃晃悠悠，许橙的心也跟着晃晃悠悠。

说话间，男生似乎朝她这里望了一眼。并不确定，但许橙立马窘然，推门出去。不能让林凡觉得她很奇怪吧？这样一动不动站着。

十月初的杭市还有二三十度，晚上，风干燥而温热，充溢着节庆的欢腾和喜悦。

许橙的心也被风吹得鼓鼓的，有着比整个国度的开心加起来还要多的开心，她心情变得非常快。虽然没有说很多话，只是这样惊鸿一面，但也已经足够了。

许橙深深地呼吸一口幸福的空气，打算去往马路对面，那是她回家的路。

可不等她有所动作，有人把她堵在门口。

王家豪骑在电瓶车上，抖着腿，嬉皮笑脸地朝许橙吹好几声口哨，满是地痞流氓的下流味儿，和初中时一模一样。

条件反射，伴随着很多不好的记忆，许橙迅速起了鸡皮疙瘩，眼神极其警惕。

王家豪舔舔嘴唇：“哟——老子还真没认错，这不是咱们实中的优秀毕业生吗？许橙，我们好久没见了，你有没有想我？”

许橙一言不发，只观察他是否有动作，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王家豪胆子再大，应该也不敢怎么样。

王家豪上下打量她，色眯眯说：“你是不是要回家？来来来，老子带去你玩玩呗，然后送你回家行不行？”说着拍拍电瓶车后座。

“不用。”许橙冷声。

“欲擒故纵？老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反正我和你们云中近，以后天天来等你。来，老子先送你个礼物。”王家豪跳下车，嘿嘿笑着掏出个塑料方片。

“我不要，别过来！”许橙大声说。

王家豪却全然不怕，油腻腻的手上前来拉许橙，硬要把东西塞给她。许橙几欲作呕，转身就跑，却直愣愣撞到一个人身上。

是很近很清新的薄荷味。

王家豪手中的东西啪地掉到地上，他吃痛地握紧手腕，怒火中烧，但看到眼前高高大大的男生，顿时虚了一半。

林凡的手放在许橙脑后，现在的姿态，很像他拥抱着她。

许橙僵成块石头，一动也不敢动。寸余，她的鼻尖就要贴上他的身体，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膛的起伏，平稳有力。

林凡轻抚许橙头发，像给受惊炸毛的小猫顺毛，声音好温柔地含笑：“小橙子，你怎么先出来了？别和我闹脾气。”

可下一瞬他抬眼，眸中百般戾气，就是真正的混混看了，也会胆战心惊地打个哆嗦。

林凡平静说：“你有几根手指头敢碰她，我等下就剁你几根手指头。之后再敢在她眼前出现，我就把你废了，听明白了？”

王家豪欺软怕硬，以为林凡是哪一块的混混头儿，这下骨头软透了，嗫喏：“操，我以为她没男朋友。”说完，他扭身跨上电瓶车，屁滚尿流地逃了。

林凡松开许橙，双手插着兜，云淡风轻。

许橙花费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她慢慢往后挪一步，又挪一步，让出一个足够合适的距离。眼睛黏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看男生。

林凡淡声：“怕我了？”

许橙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不是怕你，我……”

是刚刚的举动，她要好好缓上一会儿。从小到大她没有，没有被男生拥抱过。虽然，林凡只是单手护在她脑后，可是、可是……

可是很不巧，还没等许橙平稳好心绪，有一阵风来，吹跑躺在地上的塑料方片，从她鞋侧飘移到林凡身前。

许橙简直要闭上眼睛。

她没实打实见过这个，但知道是什么。初中是按地区上的学，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有些男生经常拿着一次性手套包装嘻嘻哈哈笑，掺着很明确的下流意味。

林凡没什么表情地弯下腰，捡起那东西，三两步走去垃圾桶丢掉。

再回来，他认真说：“那是避孕套，如果有人随便给你这个，就是在骚扰你。你和老师还有家长告知下情况，以后防着那人，不要被欺负了。”

“我知道了。”许橙真的想把自己缩进黑夜里，头只会低垂，像小小一朵铃兰花。

她垂着视线，不经意看到林凡的手，白皙的手背上有一道鲜红的口子，明显是不久前弄出来的。许橙惊讶说：“你手受伤了。”

男生看了眼，不以为意：“刚搬画的时候拉去的，没什么要紧。”路边停着辆厢式货车，车厢装着画，这就是林凡今天来的目的。

许橙忍不住抬眸。

书画店的光线在林凡身后，他眉眼仍旧恣情放松。许橙对上这双乌黑的眼睛，心里有说不出的千百般情绪，最后都化作心跳如鼓。

她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药店买东西，很快就会回来，你不要走。”

“嗯。”林凡没推辞。

许橙一路小跑过去又小跑回来，买回来碘伏纱布那些消毒包扎用的东西。店门口有老爷爷纳凉聊天的两把小马扎，他们正好坐下。

“你慢点来，我怕疼。”林凡很自然而然地说了这么一句。

许橙诧异地看他一眼，略略疑惑的眼睛，好像在说，你这么个男生怎么还怕疼呢？怕就算了，还要说出来。她忍不住偷偷弯了唇角，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先给他消毒。

林凡只是觉得很有意思，想把时间拖长一些。片刻，他问她正事：“那人是谁？是职高的吧，我在云中门口看到过他几次。”

这件事比较难堪，许橙不知道该怎么说。林凡心思没那么细，也不觉得有必要，就直白问：“他骚扰过你？”

许橙轻轻点头，组织好语言，慢慢解释。

王家豪是典型的混混，成绩很差，稳居倒数第一，平时最喜欢干的事就是骚扰女生，其次是顶撞老师、霸凌同学。他爸爸曾经指着老师的鼻子骂，说他家一年赚的钱比当教书匠的十年赚得还多。很多同学都被他欺负过，但是他们家很有关系，事情都被压下来了。

“如果他再来找你，告诉我。”林凡说。

许橙手上的动作都停了，愣愣地抬头看他。他是想帮她吗？她想起来他刚刚的话，虽然知道只是放狠话，但唤醒了她最初对他的印象，就是像个——

“我不是个混混么？”林凡眼眸里满是戏谑，直勾勾地盯着她。

许橙的脸红成个番茄了，天可怜见的，他怎么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呢？她一时哑巴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林凡轻笑：“混混才能治混混，乖乖女可治不了这种人。所以如果有事，你和我说。”

许橙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问她疑惑很久的那个问题：“当初，你为什么要打架呢？不然，我也不会错怪你的。”

她也疑惑过，为什么他才转学来的第一天，就和高年级混混产生了矛盾？

“你想听？”林凡是无所谓的姿态，他不在乎别人错不错怪他。

但，林凡忽然发现了自己的新爱好——逗许橙。逗她，他会开心，这很难得也很无害，没有必要要求自己戒掉，左右她是他妹妹。

于是，林凡突然逼近许橙，含笑的乌眸凑在女孩子眼前，轻声说：“可是说出来，你会很愧疚，还想听吗？”

本来就近，现在更近，天空中仿佛有万千朵烟花同时怒放，许橙愣了两秒钟，随即慌乱垂下眼睛：“我、我当然想听的。”

“那你就欠我个人情了。”林凡看着她手上动作，漫不经心说，“你应该看到过一个跑出去的男生吧？瘦瘦小小的。他被那人勒索钱，我看见了，就出手帮了个忙。”

许橙惊讶地抬眼，许久没有说话。

林凡以为她不信，扯扯唇角：“你以为马中海的处分这么好消？不过，信不信随你。”

“我信的。”许橙急忙接话。

是因为心里翻山倒海的情绪太多，堆积在一起，其中有很奇怪的她形容不了的一种。只知道自己突然很想很想哭，也很想很想这个夜晚不要结束。

可是，伤口快要包扎好了。

“多包几圈？不然它可能会掉。”林凡像是和她心有灵犀，这么随口一说，许橙连忙点头如捣蒜。她动作极轻极慢，林凡都要笑了。

他悠悠开口：“这次月考，你排名是三十一，其实，你本来可以进尖子班的。”

林凡竟然记住了她的名次，许橙很意外。她不明白他的话，问：“为什么？”

“你不知道？”林凡挑起眉，“还是不敢说？在我这里，你有话就直说，我不喜欢弯弯绕绕的。”

许橙是真的不明白，她蹙起眉。林凡探究她好久，终于，一声很轻的笑：“如果不是我在月考前一天转学过来，你就是第三十名。”

许橙滞了一下，她还真没有这么想过。

她思考完，捋清楚话，才认认真真答复：“不能这么算的，如果这么算，那要是其他同学都没有进云中，我还成了年级第一呢。即使我第三十名进了，也很可能跟不上，这次考试是对我的一个提醒，我该更努力才行。”

包得差不多了，许橙主动收回手，收拾好东西。

“我不上尖子班，名额给你。”林凡说。

“你不上吗？”许橙再次惊讶。

“太简单了。”林凡说话还是那么欠揍。

许橙一噎，这的确是他的风格。但言归正传，她严肃说：“林凡，谢谢你，但我不用你的名额，下次考试我会自己努力的。”

她是个执着的人，也要强，凭着运动会的事林凡就看出来了。她虽然没有参加项目，但一直在做后勤工作，帮了大家很多的忙。

这一刻，林凡真心笑了，眉目舒朗：“那好，本来，我还想让你欠我第二个人情。”

他又看着手说：“刚刚那个倒是已经还了，那么现在你只欠我一个，记得还。”

这个人……许橙小声：“我知道了。”

月亮已经挂得很高，路上的行人变少，隔壁店铺落下了卷闸门，这都预示着这个夜晚将要向更深的地方去，而他们该分别了。

许橙忽然对这条街道有了很浓的恋恋不舍，所有明亮的灯火，温暖她的每一寸肌肤。可她总是要回家的。

在告别之前，许橙终于问了林凡最初的那个疑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装裱我妈的画，要送展。”林凡仅仅说这么一句，许橙看得出，他不想多说这件事，

但得到答案，她就已经心满意足。原来，他的妈妈是画家。林凡的气质事实上很好，一点都不像混混，只是她最开始对他有偏见而已。现在，一切都真真实实地展现她眼前。

林凡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再见。”许橙道别得珍重，字正腔圆。

“再见。”林凡微微地笑。

这夜的月色特别清亮，温柔的月华包裹着她，许橙从未觉得有这样一个夜晚如此可爱，晚风呢喃，她幸福得几乎要流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