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七岁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几岁。奶奶说是七岁，妈妈也说是七岁，院里的大姐姐说小雨六岁，小雨觉得自己是五岁。

但是今天小雨要过六岁生日，爸爸妈妈没回来。她闹着要吃鸡腿还要吃蛋糕，奶奶骂小雨娇生惯养。

爷爷从兜里掏了五十准备去买蛋糕和鸡腿，奶奶拦住了他，说小孩子吃什么吃给她买了一块钱的杯杯蛋糕就行了。爷爷还是给小雨买了大蛋糕和鸡腿。

小雨吃到一半就吃不下了，奶奶在旁边奚落小雨：“看你欠的！吃唅！是不是说过你吃不了！浪费粮食，真不知道你妈咋教你哩……”

小雨拿起叉子一点一点地把剩余的蛋糕吞下去，奶油很甜很腻，中间的夹心不好吃，面包软软的但是塞多了有点噎。

小雨把蛋糕勉强吃完，她对着奶奶说：“小雨都吃了，没有浪费，我不是坏孩子！”

她想给妈妈打电话，说自己六岁了，但是小雨没有手机，奶奶也没有。小雨趴在爷爷腿上向他要手机打电话，爷爷把砖头块给她。

老年机很重，小雨双手捧着砖头块，把手机放在耳边，声音很大，聒得耳朵疼。打了两遍，没人接。

爷爷把手机拿回去，拍拍小雨的头说：“先去睡觉吧，明天星期二还要上学呢，明天我再打。”

小雨心里难受死了，泪眼汪汪地说：“爷爷，你一定要打。”

她晚上躺在床上还在哭，奶奶拿手挠挠小雨的背让她别哭了，小雨泪眼婆娑地抵着奶奶软软的胸脯说：“我想妈妈了。”

奶奶叹了口气没说话。

小雨要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听见一句话：“要是……男孩就好了。”

夏天在蝉鸣中度过，小雨今年没捉到蝉。小雨想到了出租屋前院的大树，是很老很老的树，比小雨还老，是三个小雨手拉手的宽，有好多个小雨那样高。每年夏天树上的有很多蝉，很大，小雨的手小，一只手只能放一只蝉，把蝉放手上的时候要很小心，因为蝉有钩子，小雨很怕会划伤，小雨娇气，怕疼。

开学小雨就要上一年级了，爷爷每天见到小雨都会给小雨塞钱，有时是几个毛毛钱有时是皱皱巴巴五角纸币有时是圆滚滚的一块钱钢镚。

小雨有钱就变坏，去学校对面的商店买各种各样的垃圾食品吃，五毛的地沟油辣条，五毛的色素汽水等等。

她胃不好，一吃就发烧。

小雨发烧的时候，爷爷要带小雨去医院，奶奶拦着说小雨是着住邪了。拿筷子到门外立起来，家里的筷子头是圆的，但每次都能被奶奶立起来，奶奶拿菜刀一砍，嘴里再嘟囔几句，小雨总是过几天就好了。

年幼的小雨不会撒谎，对着爷爷奶奶诚实地说自己吃辣条了，辣条可好吃了。奶奶会拿着扫帚捋小雨，把晾面条的竹棍印在小雨的背上屁股上，爷爷摇了摇头进厨房给小雨冲辣子水。

奶奶骂完小雨，去厨房揉面团做死面饼子，然后蘸着辣椒水让小雨吃，小雨吃得边“嘶哈”边吸溜。

奶奶问小雨：“还吃辣条不？”

小雨吸着鼻涕摇摇头，然后又对爷爷说：“爷，你搞哩辣子水儿好得劲哟！我们学校门口都没有这么辣的辣皮子！”

小雨不吃辣条了，嘴馋的时候就让爷爷搞点辣子水喝喝。

小雨的一年级班主任很凶，小雨怕他。

班上发营养餐，小雨坐在第一排但是动作很慢，拿到了一个烂烂的鸡蛋，小雨低着头扣鸡蛋壳，班主任看见了就去办公室拿了个新的鸡蛋，放在小雨桌上吵小雨：“哭什么？哭有什么用？不就是个鸡蛋有什么好哭的？你动作那么慢怪谁？”

小雨想抬头告诉老师，她没哭。但是老师一说小雨，小雨就哭了，被老师吓哭的。或许是她自己也不想要烂鸡蛋，但是老师一说出来，小雨就哭了。

总之，是小雨的错。

班主任要开会，他是语文老师。课前老师让大家看语文书，顺便转了一圈。

小雨很听话，一直在看书，旁边的小男孩和她说话都没有理。

小雨看书很快，囫囵吞枣一样。小雨看完了就翻到最开始看的地方，准备再看一遍，小雨喜欢故事。

老师开完会进班，先是转了一圈，轮到小雨就站在她的桌子边上，揪着小雨的脸说：“走的时候你在看这一页，现在怎么还在看？”小雨张开嘴想解释自己看完了想再看一遍，老师又张口了：“小小年纪不要想着狡辩！现在就说谎，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小雨闭了嘴，任由老师责骂，骂完了，小雨的眼睛也蓄满了眼泪，老师看了一眼又走了，边走边说：“真娇情！”

全班六十多个人，老师就骂了小雨一个人，班上的同学有偷偷笑的，小雨听见了。小雨难过死了，她第一次理解了孤立无援是什么体验。

后面小雨就学聪明了，她眼观八方，同学翻面了她就翻，哪怕这面她已经看过三四遍了。

十月份的时候，爷爷扒了院子里的废墙，在那里建了间水泥房，很小，进门左边是个锅台灶，白地板砖充当菜板，右边靠墙放了一个红木矮柜子，柜子上是个收音机，中间放了个烂红木桌。

门右手边进去只有一张床，很小很矮。床垫很软，没有床单。

爷爷邀请小雨去他的房子做客，租小雨家门面的几个钓鱼佬给他们送了袋螺蛳，爷爷拿钥匙剜出肉给小雨吃，小雨害怕，不敢吃。爷爷自己吃了，贼香，小雨馋心大发，闹着也要吃。

第一口小雨闭着眼睛嚼了嚼，好吃。小雨自己搞，搞不成就让爷爷给她剜。

爷孙俩一个吸着白面条一个剜螺蛳，听着收音机里洗脑的歌曲和女人男人的咿咿呀呀，收音机没有屏幕，小雨不知道什么歌。

后来钓鱼佬去了别处，爷爷的收音机被奶奶砸了，他重新买了一个新的有画面的收音机。

小雨最印象深刻的是有一首歌里的MV，一个女人嫁给了一个矮男人，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虽然不知道讲得是什么，但给小雨带来了人生阴影，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直视收音机。

过年，爸爸妈妈终于回家了，他们还带着弟弟。爸爸妈妈给小雨买了个芭比娃娃，小雨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芭比娃娃，她喜欢遥控汽车，但遥控汽车很贵要一百多呢！她曾经有一辆白色汽车，可是汽车总躲进沙发底下。所以，小雨很知足，芭比娃娃也能玩很久。

弟弟叫小冰，小雨叫他小丙，因为小丙是冒牌的小雨。

小冰手很贱，喜欢抓打小雨，小雨告诉妈妈了，妈妈说小冰才两三岁，下手哪有轻重，让小雨大度点。

小雨不理解，明明小丙抓人很疼的。

小雨讨厌小丙。小冰两岁了还在喝奶，拿奶瓶砸小雨耳朵，小雨左耳疼。

她在饭桌上对着妈妈吼：“我讨厌小丙！我讨厌他！”

妈妈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你是姐姐！”

小雨的左耳嗡嗡作响，她崩溃大哭：“我就是讨厌他！他一直打我！你们管都不管！凭什么我是姐姐？凭什么！”

妈妈拎着小雨的衣领把她拖到客厅收拾了一顿，饭桌上的人一个也没有动，爸爸坐在主位喝着酒。

妈妈发泄完了，就让小雨去洗脸然后吃饭。小雨的眼泪停不住，小雨觉得自己的眼睛装了一条汉江河，她肚子里全是气，吃不下饭。

妈妈坐在爸爸的左手边问她：“你还气不？”

小雨诚实地点点头，妈妈又扇了她一巴掌，问：“你还气不？”

小雨哭着摇了摇头，用嘶哑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不气了不气了。

妈妈又扇了她一巴掌，喊：“不准哭！”

小雨咬着牙憋住眼泪。

妈妈吼：“不准打嗝！”

小雨憋住气努力不打嗝。

妈妈又发布了命令：“笑一下！”

小雨不动。

爷爷站起来叫妈妈：“小雨知错就行了，小芳你别打孩子打得太狠。”

妈妈依旧不理，从奶奶怀里抱走小冰，喊小雨：“你怪我不？”

小雨憋着气摇摇头，可是眼泪一直跑出来，她不停地眨眼，不想让妈妈再打自己。

“那你给我笑一下，笑一下就证明你不气了。”

小雨只好僵硬着摆出苦脸。

妈妈很温柔地说：“不行，太难看了，重新笑。”

小雨气血涌上心头，一家六口人，五个人在看自己笑话，曾经会在早上变魔法从她帽子里变出零食的爸爸一口白酒一口烟地看着她，会在幼儿园放学的时候来接她的奶奶拿着她沾了口水的筷子夹了块鱼肉喂小冰，每次见面都笑眯眯的爷爷重新坐回凳子上低头吃菜，眼前的家人开始扭曲变黑，张着血盆大口。

她真的错了吗？

对不起妈妈，小雨没笑出来。

一月十号，小冰的生日，妈妈给小冰买了大蛋糕。小雨发高烧，没人注意到，吃饭的时候爸爸看小雨的脸红得很，嘴里还喊热，摸了摸小雨的额头。

爸爸抱着小雨要去医院，小雨哭着说不要，爸爸问为什么，小雨说：“要吃大餐了，我没吃过这么多的菜，想吃豆皮和素肉，小雨想……哇！”

小雨委屈地大哭起来，为什么她过生的时候没有？

爸爸以为她难受得很就带她去了医院，妈妈安顿好小冰也去了医院。

到医院一量，40度。医生吵爸爸妈妈：“你们怎么照顾孩子的？都烧到40度了，生怕烧不傻！”

到皮试环节，小雨又哭了，说怕疼。爸爸捂着小雨的头，把小雨埋进怀里安慰她不怕。

小雨打针过程嘴里发酸，吐了好几次，暖宝宝贴在针管上，打针的手却发凉。爸爸抱着小雨，小雨攥着爸爸的衣服道歉：“爸爸……我不是故意要生病的，对不起。”

爸爸心疼地摸了摸小雨的脑袋，说：“不怪你，小雨快好起来。”

小雨又扭头向妈妈道歉：“妈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捣乱小丙生日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妈妈动着嘴唇说着什么，小雨发烧左耳疼得听不清，以为妈妈是在埋怨她，又把头扭进爸爸怀里假装睡觉。

小丙，姐姐对不起你，搞砸了你的生日。

[红心][红心][红心]

房间里有人在打鼾，感觉很可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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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王之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