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回 五侯

正月朔旦三日后皇帝赏赐诸王的宴会上,皇帝除了赐予定陶王万金之外,突发奇想地要留刘康久居长安,并将旧时储君居所博望苑作为刘康在京的府邸。新帝即位后灾异不断,连丧二子,这位炙手可热的藩王得以留京长住的际遇便令朝野生出诸多揣测。

雪不知是何时开始下的,长乐宫青砖甬道上已是积了薄薄一层,伴着冰刀似的寒风飞出来,砍得人满脸剧痛。大司马王凤费力地迈上长信殿的丹墀,身后携御史中丞王音。王音是王凤堂弟,与王凤关系原不如王谭、王商、王根一干嫡亲兄弟,但在朝政上却是王凤坚实的拥趸,也出乎意料地与王凤亲厚。早有内侍上前伺候掸雪更衣,引入熏香袅袅、融融如春的内殿。政君随意拥衾而坐,虽则因班恬丧子一事眉目间略显疲累,毕竟在正月里,又逢诸侯来朝,因而神色并不冷峻。

王凤恭谨地稽首再拜方落座,接过侍女烹好的茶,未来得及品上一口便恳切道:“殿下,陛下欲留定陶王在长安绝非良策。且不论定陶王素有贤名,先帝亦曾属意于他,便是看在傅太后在朝中素有联络,也不当任其势大,养虎遗患。”

政君颇为意外地抬头看了王凤一眼,见他满目忧虑,随即道:“大司马是否多虑了?康儿这孩子自小最是平和谦让,与世无争,纵使他母亲有千般错处,也与他无尤。皇帝虽眼下无嗣子,但来日方长,立储何必急于一时。皇帝有意留他多住一阵子,孤这个嫡母却容不下庶子,未免气量狭小。”

跪坐一侧的王音察言观色,忙作揖道:“殿下,若无蛛丝马迹,大司马怎敢诋毁诸侯王?前番班婕妤受惊,陪同婕妤外出的宫人,经永巷令几番核查,证实乃漪兰殿旧人。其中曲折,令人生疑。”

政君听此一句,原本正襟危坐的姿势即刻变为倾身而前,锐利目光逼视二人。她待人一向宽厚,唯独子嗣是不可触及的逆鳞。王凤幽幽道:“御史中丞所言非虚,若无人引路,班婕妤身怀六甲,如何在雪夜寻到……邻殿的耳房去。只怕定陶王在京,纵使他无野心,可傅太后和他身边的人便会以为有机可乘,借机兴风作浪。若是到时后宫嫔御无一顺利产子,定陶王又久居博望苑,储副之选有何人胜于他。殿下对傅太后以德报怨至此,岂非令亲痛仇快。”

殿外刮过一阵乱风,仿佛婴儿在唔唔号号地哀啼。政君似没有听见王凤的谏言,厉声问道:“那名婢子现在何处?即刻带来见孤!”王音摇头道:“受不住暴室痛楚,早先已畏罪自裁。”

政君愣怔良久,眼角都恨出了隐隐泪意,方扭头吩咐孔惠平道:“传孤意旨,清查掖庭宫人官籍,凡与定陶有勾连者即刻逐出宫去。”

王凤再次进言道:“眼下虽无人证,却与定陶太后脱不了干系。殿下与定陶太后角力已久,心知定陶太后手腕拙劣,便是屠戮先帝子孙的恶行也做得出来。但只需我王氏一族仍在朝堂占据一席之地,便容不得定陶王室对皇位有半分觊觎。”

王凤与王音出了长乐宫门,听得沉闷的暮鼓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府第的仆役已驾车在宫门等候,见了王凤便跳下马车作揖道:“君侯,府中年节晚宴已备好,就等君侯回府。”王凤整顿衣冠,登车问道:“客人到得如何了?”仆役回禀道:“府内传话说,御史丞薛宣、太常丞谷永、博士翟方进几位名儒还未到。”王凤斥道:“那还愣着干什么?先去薛府。”

雪地马蹄打滑,王凤却仍令仆役驾车疾行。王音不解道:“大哥何以对儒生这般敬重,竟要屈尊去请。”王凤冷笑道:“你忘了许嘉是如何被贬的了?武帝以来,国朝信奉灾异之说久矣,说到底也不过是儒生耍耍嘴皮子。若能为我所用,便是学学战国四君子结交群儒、广纳门客,也费不了许多功夫。先帝一朝儒臣与宦官相互倾轧,两败俱伤。我王氏外戚大可不必重蹈宦官覆辙。”王音闻言立即做恍然拜服状,王凤挥袖笑道:“儒臣爱惜名节如性命,我投其所好,假以时日,不怕不能收为己用。”

王凤掀开驷车帷帐望了一眼,见车已驶到了宣平里,世家大族府邸门前的灯笼渐次亮起,昏暗的灯火映照在车辙纵横的雪地上。复又自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若陛下果真凭一时意气立定陶王为储副,我王氏外戚这一世荣华便为虚妄。而若背后没有王氏外戚的支持,空有太后之尊又有何用。这样简单的道理,不知我那优柔寡断的妹妹何时才能明白。”

一旬之后的上元夜,王孙贵胄与黎明百姓眼巴巴地等候了半晌,一轮光晕模糊的圆月才半躲半藏地出现。然而令人惊惧的是,不久之后一抹黑影便开始自东而西地残食圆月昏黄的光芒,直至圆月完全被黑暗吞噬。一年一度开放宵禁的长安夜市早已停歇了锣鼓与焰火,只闻得不安的窃窃人语。

孔惠平向政君禀报白日朝堂上的动静:“大司马进言曰‘月食,阴盛之兆,为非常异。定陶王虽亲,于礼当奉藩在国。今留侍京师,诡正非常,故天见戒。宜遣王之国。’儒臣尽管有零散的不同见解,却无人公然反对大司马的主张。”

政君对着手中一卷棋谱执子起落,叹息道:“皇帝怕是烦透了上天示警之说,却又不能罔顾天意。”

孔惠平接着说道:“唯一站出来驳斥大司马的是左将军,他指责大司马……驱赶定陶王,乃是依太后东宫之尊、借皇帝甥舅之谊,假公济私,作威作福。”她说的左将军王商乃是邛成太皇太后之侄,与王凤并非同族。去岁大水时他反对王凤弃宫城登船避难的主张最终被皇帝采纳,因而在朝中说话颇有分量。

政君将棋谱搁在案几上,冷笑道:“他指责大司马倒是义正言辞,却忘了自己也是外戚,东宫之尊、甥舅之谊,哪一样少得了他呢?”孔惠平连忙称是,又道:“太中大夫张匡立即弹劾左将军,说他与父亲姬妾私通,又指使府中仆役打死其妹奸夫,进无忠勤,退无家节。种种骇人听闻之事不知真假,陛下起初还坚持这些只是闺门之私,与左将军职务无关。但最终迫于大司马压力,将左将军移交给司隶校尉查办。”

政君听闻此事亦未见得眉目舒展,蹙眉沉思片刻,仍无奈摇头道:“太中大夫何时也被大司马揽为府中之客了?”起身向孔惠平示意道:“左将军交司隶校尉,太皇太后必定气短。更衣,随我去长信宫安抚太皇太后。”

孔惠平略顿一顿,似有踌躇,忧心道:“殿下,散朝后陛下径直去了宗庙。听禀报的内侍说,陛下长跪于先帝灵位前,至今滴水不进。”政君只觉头痛欲裂,在孔惠平支撑下才勉强稳住身躯,吩咐道:“先去长信宫,再去往宗庙。”

宗庙位于未央宫城安门街东,政君甫一下辂车,远远地便瞧见那纹着“长乐无极”字样的筒状瓦当,冻雨声声相击,如敲打在人心上。宗庙殿门前几位内侍立即迎候上前行礼,政君令众人噤声,只身一人推开了殿门。殿内挂着自高祖以来列代皇帝指点江山的冕服画像,青铜案几前燃了清冽的松窗龙脑香,凤纹豆里供奉了肉食卮酒,数盏朱雀衔环长明灯影影绰绰地投射在早已作古的帝王像上。刘骜身上宽大衮冕尚未褪去,脊背僵直地跪坐在元帝画像前,只留给政君一个倔强的背影。

政君只觉得这个儿子仿佛也要坐化成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千年不变的天子画像,她喉头哽塞,定了定神,方轻声唤道:“骜儿。”

皇帝的肩膀似有一瞬的颤抖,但始终没有回头,一把沉闷的嗓音,如死水底下飘出,“母后。”

政君听出他语意漠然,心中狠狠一酸,似乎预感到她今日前来已是徒劳。勉力耐住性子,缓步上前,好言劝慰道:“你舅舅反对定陶王久居长安,娘知道他拂了你的意,让你心里不痛快。但他也有稳定朝局的顾虑,你可知前番阿恬的变故,极有可能是漪兰殿旧人挑拨所致。你何必这样与你舅舅置气,跪在先帝面前,让他亲眼看着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隔着一段虚空瞧见香案上方元帝的神主和画像,心下惶恐,竟不敢细看。只一步一步走上前,跪在刘骜身侧,执起他冰凉的手掌,贴近自己温厚的掌心,仍旧当他是孩童一般,哄道:“走罢,地气潮湿,跟娘回去。”

听政君提及班恬,刘骜才侧目望向政君,扯出一个苦笑道:“不管是谁动的手脚,朕与她……已是天堑之远,朕与她的骨肉,也再回不来。大司马真是看透了母后啊,知道你虽是一副抚近柔远的老好人心肠,心里却存了皇嗣早夭和定陶太后这两个死结。若二者之间再建立某种似有似无的联系,你便断断容不得康弟在未央宫了。”

政君难以置信道:“你怎能这样想母后……”话音未落,刘骜已打断了她的辩白,自顾自说道:“在母后来之前,朕的确想了许多。自朕即位以来,心中一直有两个声音在吵嚷。一个说:刘骜,她是你的母亲,是她含辛茹苦将你抚育成人,是她在宫墙内的诡谲风云里保全了你的性命与帝位,你要尽心供养孝敬她,不可忤逆她的意旨,不可辜负天下人对你的期待。另一个声音又说:刘骜,你是高皇帝的子孙,是孝宣与孝元皇帝择定的继承人,是言出法随的当今天子。列祖列宗皆供奉于此,你要时刻谨记他们传下的圣德圣言,切不可辱没祖宗的封荫和荣耀。”他一面说,一面攥紧双拳支撑着起身,向高祖画像遥拜道:“高皇帝起于布衣,战定陶,破咸阳,宴鸿门,守汉中,平赵击楚,决战垓下,九死一生。这江山社稷乃是祖宗以鲜血献祭,以性命打拼得来。本朝固然以孝治天下,但朕亦不能拘于孝道,将江山拱手相让,做汉室的千古罪人。”

刘骜站起时身姿挺拔,腰间配长剑,敝膝堪堪垂到赤舄上方,比跪坐在青蒲上的政君高出许多。政君无力地抗争道:“孤陪伴你父皇二十余载,治理掖庭八区兢兢业业,不敢有一刻懈怠。你父皇驾崩,孤又将你送进未央宫,为皇家嗣脉殚精竭虑。孤自问一个刘家儿媳该做的,一样都没有少,难道孤是想做汉家的千古罪人么?”

刘骜俯视政君片刻,眼中尽是毫不掩饰的讥嘲与失望,“母后确是劳苦功高,因此便要赐予娘家兄弟一世权倾天下,即便凌驾于天子尊严之上也在所不惜。朕欲革除郡县弊政、治理渭河水患、任免内朝官员,处处掣肘。即便是留亲弟在京长住这样的宗室内务,也要看大司马脸色行事。朕知道他的龌龊心思,无非担心朕未有子,人命不讳,一朝有他,无以延续王氏荣华。可他背后若没有母后默许纵容,王氏一族如何猖狂至此!”说到此处,他只觉胸中有一口气逼上来,逼在喉头,令他将近窒息。他略微停顿,终于说出了下头的话:“今后,还请母后真正地退居长乐宫,颐养天年,不必再听大司马禀奏朝中诸事。昔年上官太后一纸诏书便可行废立之事,朕不是刘贺,也望大司马莫要成为我朝第二个霍光。”

话一出口,殿中一片死寂,政君颓然伏于地上,脸颊仍固执地仰起,脸色已转作惨白。刘骜自觉最后几句实在说得重了一些,想要上前扶她一把。政君已毅然将他推开,颤巍巍地站起,一连念了几个“好”字。她从前一贯以为儿子样貌随她,可方才他不经意间流露的讥诮与猜疑,竟如他那面热心冷的父亲一模一样,令她觉得生疏而可怖。她浑身血气皆往上涌,手心脚底却一片冰凉。心中一个声音默念道: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

政君走后,刘骜亦瘫软在地,任汗水濡湿了中衣。他用尽全身力气去诅咒母族,待到一切归于平静,却已经无力应对现实中朝局的纷扰。他想到从前,还能去班恬那里倾诉排遣一二,如今班恬丧子之痛未愈,恐怕世间最不想见的便是他这个罪魁祸首。年前也能寻刘康对饮达旦、投壶取乐,但他眼下被迫速速离京,只因他这位兄长无能为力。他张张嘴,想到了一个稍稍亲近一点的人:“太傅。”

他提高声音唤道:“太傅。”殿门外侍候的一位内侍立即进来,疑惑道:“陛下?”刘骜也不管来人是否是亲近的内侍,怔怔道:“去叫御史大夫过来。”内侍陪笑道:“外头天已经黑了,又下冻雨,晚间怕是要结冰。御史大夫府邸远在城北,陛下……”他忽然不敢再说下去,刘骜一双泛红的眸子如暴怒前的老虎一般,下一刻就能将他生吞活剥。内侍小心道:“诺。”

萧育接到内侍传旨时,正准备同妻女用晚饭。令玥蹙眉道:“怎么现在叫过去?”萧育罩上风帽,匆匆就要出门。令玥拉住他道:“天寒地冻,不如饮一盏热汤再去。”萧育不耐道:“等我回来再说罢。”

萧育驾车至宫门口,一路由内侍打伞引路,步行进入未央城东侧。行至宗庙,映着殿内长明灯的火光,似乎看见刘骜直挺挺地跪着,正了正衣冠便在殿外跪下,“臣萧育叩见陛下。”

里头刘骜淡淡道:“君侯请进,旁人退下。”一干内侍宫人都垂首蹑步离开。萧育推门进来。见皇帝仍着上朝时日月章纹的衮服,但十二旒冕冠已被摘下,搁在一旁地上,露出头顶挽得整整齐齐的一个髻子。皇帝弱冠即位,至今四年,算来不过与寻常人家未举孝廉的仕子一般年纪。萧育知道刘骜刘康兄弟情分甚笃,心中叹息,道:“恳请陛下保重龙体。”

刘骜眨眨酸涩的眼睛,回首看他。让师傅寒夜冒冻雨进宫,却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片刻方道:“老师还未用晚饭罢?朕让人拿些酒馔过来。”萧育见刘骜用了旧时称呼,忙在刘骜身后拜伏道:“臣已用过饭了。”刘骜想着他一家人相聚用饭的情景,语气中颇带艳羡地问道:“萧绍去西域将近三年光景,何时回来?萧珏及笄之年将近,可许了人家?”

萧育未料到刘骜想与他闲话家常,不解道:“陛下?”

刘骜却又迅速转过脸去,盯着香炉中袅袅青烟,深吸了一口气道:“若是萧绍犯了过错,老师定会重重责罚他罢。”萧育听他问得蹊跷,隐约猜他有自责之意,却只得应道:“是。”刘骜仰面叹息道:“若是先帝还在,也定会重重责罚朕的。”

萧育劝慰他道:“陛下无过。”刘骜摇头道:“朕即位之初,为彰显几位母舅迎立之功,一时兴起,敕封五侯。未料如今尾大不掉,天子权柄,丧失殆尽。先帝在时,朕常痛恨石显、弘恭之辈擅权横行,疑惑先帝为何纵容宦官专权。如今想来,朕驭下之术,不及先帝远矣……”

萧育伏地叩首,“主辱臣死,若是有罪,罪在臣等,请陛下万勿自责。但世间理胜力为常,力胜理为变。陛下可还记得当年于承明殿进学时臣讲过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春秋时郑国公子段叔骄矜,庄公不满已久,却并未立即处置他。而是纵其欲而使之放,养其恶而使其成。段叔恃宠恣肆,在封邑大兴土木、穷奢极欲,最终惹得天怒人怨,庄公一举将其击溃,还赢得仁义之师的美名。大司马拥立陛下登基不过三年,还有征伐西域、平定康居之功。更兼出任卫尉一职十年有余,在南军中威望势力无人可比。眼下显然不是动摇大司马权位的最佳时机。”

刘骜转身扶住萧育双臂,制止住他下拜的姿势,眸中似燃起簇簇火苗:“朕心知戍卫两宫的南军无论是期门羽林皆不可靠,驻于城郊的北军则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唯有守卫宫殿掖门户的光禄勋史丹,乃是先帝母族亲眷,在先帝弥留之际亦曾助朕登基,可见忠心耿耿。朕欲传大司马入宣室,趁其不备令郎卫擒之,软禁于未央宫,命其交出南军兵权。”

萧育忧心忡忡地听完,对皇帝的布局并未表态,只肃然反问道:“即便陛下一举成功,朝中谁可暂领大司马一职、执掌军政要务?”

刘骜思忖片刻,眼中神采渐次黯淡,底气也弱了几分,“大鸿胪冯野王,或可担此重任。”

萧育颔首道:“野王诚然品行高妙,忠信质直。早年于上郡任太守,确有安定边陲、教化边民之才。”随即话锋一转:“可后来转任大鸿胪,只是赞襄礼乐之官,与治理军政相去甚远。况且野王亦是中山太后长兄,陛下欲肃清外戚势力,却又重用冯氏王舅,岂非引狼驱虎。”

刘骜不死心地追问道:“那老师你呢?你曾于军中效力,与武将多有交情。”

萧育苦笑道:“陛下难道忘了,臣出任随军校尉已是宣帝朝旧事。蒙先帝所赐,初元四年由副校尉转任太傅,担任文职将近十五载,军中根基早已不复当初。”

刘骜沉默片刻,终于抬眼斜睨着萧育,道:“老师如此瞻前顾后,莫不是有些畏惧了?”顿了一顿,又道:“也罢,老师与母后的渊源,朕无意深究。老师若是因此想在朕与王氏外戚之间不偏不倚、左右逢源,朕也不怪你。”

萧育眉心微微一跳,恰对上刘骜冷意澹澹的神色,他倒吸一口冷气,稽首道:“陛下此言,于臣乃是诛心之罪。”

刘骜极力地将怒气藏在平淡的语气背后,讽刺道:“当着先帝遗像,老师就当今日没有来过宗庙,昔年也未对先帝有过效忠的誓言。朕已决意碾碎王凤这个拦路的石子,若老师要置身事外,朕便另行与史丹商议。还有京兆尹王章,孤直刚介,一向不耻外戚所为,或可助朕成事……”

萧育伏在地上,仿佛置身于殿外寒气蚀骨的冻雨中,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哆嗦。不知为何,他耳畔蓦然响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语,“宦海沉浮,尝备位将相。未想年逾五十,却要受牢狱之灾,而且是我教出来的学生要囚禁我……”父亲说出这等言语时的彻骨哀凉,他此刻终能体会一二。穷尽毕生心力辅佐主君、永固山河,是他少年时就怀有的抱负。父亲去世固然一度令他萌生退意,但既然食君之禄,无论是发自内心的选择抑或为情势所迫,他便九死无悔地忠君之事,这是他自以为光风霁月的信仰。而今他的主君、他的学生却不再需要他的谏言和劝导,甚而嘲讽他反对疾风骤雨的人事变革,初衷竟是为一个女人。他曾以为在朝政见解上会始终遵从本心,无奈有朝一日为保住主君最基本的信任,竟不得不行违心之举,参与谋划这一场时机未到的宫变。主君若铁了心要横冲直撞,至少用他这个马前卒,尚不至于偏离正道太远。可她呢?他对主君的承诺,竟要与她为敌么?

转瞬间他脑海中已掠过数个念头,权衡之后终于缓缓抬起头,坚毅道:“既然陛下心意已决,臣愿为之拼死一搏。只望陛下亲贤臣、远小人,诸如王章这等投机取巧之人,切不可委以重任。”

刘骜令内侍传召萧育的那一段参照了掠水惊鸿的《扬之水》“风雨”姬同请太傅入王宫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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