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司是安抚使司的简称,长官称安抚使,原为诸路灾害或用兵而派遣的专使。
随着两河沦陷,南国两淮的军州压力陡增,前线军州如泗州、楚州、滁州的安抚使一般要兼任当地知州,目的是为了能在战时自由调动所有资源,避免受到掣肘。
如此一来,原本转运使司、提点刑狱司和提举常平司分掌财赋、刑狱和常平新法,监察州县官吏,各司所职,各不统属的局面也被打破。
像楚州,便是更激进的“强人当政”,帅司专权独断,军政大事一言而定,渐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这正是赵宜亭先来楚州的原因。
而楚州城帅司衙门里,施流荧靠躺在椅子上,闭着眼听守将的汇报,当听到赵宜亭要将宣抚使司设在城外时,少年不以为然,听到赵宜亭要见各司长官时,更是不屑一顾。
“小施相公,此事要不要禀告相公?”
“一个被卖回来的宗亲,狗仗人势的藩王,算什么东西?”施流荧略微扬起声音,“我爹是建节的帅臣,哪有被他一道金牌就调出城的道理?回他,军务繁忙,无暇他顾,他要想见,就到帅司来,不来,就别见了。”
而陈守将也不敢怠慢,骑马就往城外走。
就在他一来一去,这短短一炷香的功夫里,城外已然搭起棚子,准备兜土筑灶了。
陈守将远远瞧见这一幕,吓得六神无主,连忙找到赵宜亭,苦哈哈地问:“殿下,你这是?”
赵宜亭目不斜视:“赈粥。”
“是,末将瞧出是赈粥了。”陈守将苦着脸,小声道,“可这时候赈粥要出乱子的。”
赵宜亭觉得好笑,反问道:“怎么?赈粥也得看黄历?”
陈守将:“殿下!好教殿下知道,冻死、饿死一两个流民,叫他们知道楚州进不去,他们就到别的地方要饭去了,殿下现在喂饱他们,他们反而赖着不走……”
“本王还不用你来教。”赵宜亭冷冰冰的,“我叫你带的话,带到了吗?”
陈守将闻言一凛,将施流荧的话原原本本回给了赵宜亭,未几,转运使司、提点刑狱司和提举常平司也各自来人,以“赈灾事大,无暇他顾”为由,回了赵宜亭的“召”。
“穆伯。”赵宜亭略略偏头。
“喏!”车夫立刻应声。
“带着咱们的人到城里去,就说本王在城外赈灾,叫城里的流民都出来吃饭。”赵宜亭望向面前的楚州城,语气平和,“另外告诉安抚使司、转运使司、提点刑狱司和提举常平司,把城内收拾出来的地方,都用来安顿灾民,倘若有一个人死了,本王要狠参他们。”
“喏!”
“还有,帅司、漕司、宪司借口‘赈灾事大,无暇他顾’回本王的召也就罢了。”赵宜亭语气渐冷,“提举常平司本就有监督水利的职责,楚州水灾,他难辞其咎,你去跟他说,本王只等他一刻,一刻后他不来,本王砍他脑袋祭旗,以慰枉死灾民。”
“喏!”
穆伯横了陈守将一眼,当即领着亲王卫队的班直们杀向楚州城,而赵宜亭这种举手就杀的做派,倒让陈守将措手不及了。
他和施流荧的心思其实一样,都有些瞧不起这位被金人卖回来的宗亲,想着吓一吓,就能让赵宜亭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地入城,随后再晓之以情,动之以利将其打发走。
可看如今的架势,这位亲王怕不是讲理来的。
赵宜亭这才又转向陈守将:“你再去帅司,请帅司多派些人手来,不然,城里城外的流民闹将起来,无论是本王,还是楚州的各位,恐怕都不好收场。”
此刻大柴已经点着,黑暗的平原上陡然亮起十几处光点,赵宜亭也不再搭理陈守将,而是踩着淤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或坐或卧的灾民们。
“来,都来。”
“都来烤火,一会吃粥!”
赵宜亭弯下腰,在泥里捞起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向前走了几步,又蹲下身来搀扶起一位小娘。
“官家派本王来,就不会叫你们饿死!每人两碗粥!不够还有!一定要你们吃饱!”
流民如见菩萨,当即跪地,山呼“万岁”。
正说着,一顶青呢小轿,慢悠悠颠来。
施流荧挑开帘。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殿下,有大善心。”
“你是?”赵宜亭眼睛一眯。
“敝姓施,上流下荧。”施流荧敷衍抱拳。
“原来是小施相公。”赵宜亭颠着怀里的娃娃,皮笑肉不笑地闲话家常,“老施经略相公安好?”
“啧,不甚好。”施流荧说着与赵宜亭擦肩而过,步向煮粥的大锅,“一场大水,楚州几十万户家破人亡,家父焦头烂额,幸好殿下来了,楚州的定盘星就有了。”
“不让流民进城,是谁的意思?”
“我的意思。”施流荧神色淡淡。
“为何?”赵宜亭神色严峻。
“楚州城的存粮只有十万石,可城内有三十万张嘴等着吃饭。”施流荧答道,“你大手一挥,把这些流民放进城,谁多吃一点,谁少吃一点?你又如何确保灾民里没有金人细作?万一他们趁乱赚城,不过半月就能到临安,那时如何办?再来一次东京惊变?”
“危言耸听了吧?”赵宜亭心绪纷乱,勉强答对。
“我八岁拿刀,十二岁披甲,跟金人杀到现在。”施流荧直言不讳,“金人是什么样子,我比你清楚,军伍缺粮少饷的后果,我也比你清楚,至于赵家是什么德性、都省是什么德性,我更清楚。”
赵宜亭许久才回了一句:“你想说什么?”
“由着我的性子,从你叫个马夫威胁提举常平那刻,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施流荧笑笑,“但你舍得赈粥,而不是拉几车粮食来演戏,我高看你一眼,所以我来见你,是要跟你说几句话。”
“请讲。”赵宜亭颔首。
“楚州不欢迎赵氏,就不请殿下入城了。”施流荧的表情瞬间冷下来,“另外,听说都省刚捐了两百万粮银子给金人,又要加税,请殿下捎句话给都省的相公们,就说此为乱命,楚州不认。”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老施相公的意思?”赵宜亭掣着腰带,语气也沉下来。
施流荧轻轻拍了拍手,随行的军士迅速掀起轿帘,将五花大绑的穆伯拖出并粗鲁地推倒在地。
施流荧踩住穆伯的脑袋,同时在袖里拿出一块金牌,随手扔进身侧水洼,他凝视着满野的灾民,缓缓开口:“城门开不了,但你想当圣人,俺不拦你,赈完这顿粥以后,你去扬州也好,去建康、平江也好,或者学刘备携民渡江也罢,只要不在楚州添乱,我们大礼相送,保证让你风风光光来,体体面面地走,可你准备策动灾民闹事闯城,用庙堂上的阴谋诡计来破坏楚州的安定——”
说到这儿,施流荧咧嘴一笑。
“就这几万条命,老子还背得动。”
感冒了,状态不好,写的不多,等病好了会再重修一遍。
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公无渡河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