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起锅了，店家一边盛一边道：“几位姑娘是误入此地吧。”
季罂觉得这话古怪，“以前有人来过吗？”
“有过，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那些人和我们修罗族结为夫妻，繁衍了后嗣，可惜凡人命数太短，短短几十年便投生而去。”
店家盛好了两碗面，“我们把误入此地的人叫天外客，他们来到这里之后，教我们耕种，还有人族的文字。”
“桃花都是你们栽的？”季罂又问。
店家摇头，“我们来时就有了。”
季罂端着两碗，给了红玉姬一碗，自己夹了一口，味道居然还不错。
想到修罗吃面的神情，她有些不解，“面的味道明明很好，你们怎么一副难以下咽的表情。”
店家苦笑道：“食苦至今，自然是愁眉苦脸。”
说罢摇摇手，“姑娘吃完了就走吧，我不收你的钱。”
季罂摸了摸袖袋，摸出两颗从昭炎身上顺走的火麟珠，放在桌上，对红玉姬道：“我们也不吃白食，钱财对他们无用，就送两颗珠子好了。”
然而红玉姬一口也没动，“你怎么不吃啊？”
红玉姬：“什么人给的你也敢吃？”
季罂抹了抹嘴，“我现在是凡人之躯，不吃是会饿死人的。”
红玉姬起身道：“吃完了就走，他们已经走远了。”
两人离开后，店家回来收拾碗筷，看桌上放着两颗赤色珠子，不禁纳罕，“火麟珠。”
他觉得这事不简单，琢磨了一瞬，将珠子收进袖袋，朝着一方跑去。
两人一狗从面铺出来，沿着人多的方向找过去，还是没有看到五龟他们，季罂两手搭在额前到处张望，倒是听到附近有人争吵，隐隐夹杂着娥娥的声音。
季罂和红玉姬循声找过去，看见几个丑陋的小男孩围着娥娥，双方气焰不对，似乎起了争执。
娥娥两手叉着腰，怒气腾腾对小孩道：“给助纣为虐的修魔神立庙祭祀，我看你们吃苦就是自食其果。”
季罂这才看到旁边有一座草木爬满的石龛，因为树叶遮掩，阴影覆盖下来，看不清石像的样子，但这座石龛纤尘不染，可见维护得很好。
那些小孩气鼓鼓道：“我不许你侮辱他。”
“他是魔，魔是坏的，我就是要骂他？”
一个小孩推搡她，娥娥便按住脑袋将他推了个趔趄，“小屁孩，快回家找爹娘去吧。”
“你对神龙不敬，别怪我们不客气。”
小孩们七嘴八舌地斥责起来，站前头稍大的孩子撸起袖子道：“我们不欢迎你，你这个天外客快点滚出去。”
娥娥被几个奶牙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围住，顿时恼羞成怒，“我可是会打小孩的，再说一句我就揍你们了啊。”
大孩子才不受她威胁，吆喝着其他小孩，“我们把她赶出去。”
小孩们一齐咄咄地围上去，娥娥步步退让，气得脸都歪了，一边走一边气呼呼地骂道：“刁民，恶民，不可理喻。”
季罂和红玉姬跟过去时，娥娥已经在和晏骁抱怨那些小孩不知礼数。
五龟虽然不喜欢她的性格，这次却难得地附和了她，“妖魔终究是异类。”
怀鱼小声道：“以前就听说修魔神行恶，叫作恶龙，可方才我听那些小孩称它为神龙，应该很受他们尊敬。”
娥娥嗤地一声，“这里的人丑的吓人，压根就不像人。”
这倒是提醒了五龟，“他们和修魔神有关，鬼疫说不定就是他们的手笔。”
季罂委实是听不下去了，“那还真不是。”
众人都看向季罂。
季罂不紧不慢道：“最早叫他神龙的就是人族。人族需要他的时候叫他神龙，奉为神主，现在不需要他了，就成了恶龙。”
“胡说。”娥娥仍是那副傲慢的态度，“你这纯属狡辩。”
季罂不想和她掰扯这些事，问五龟，“乌龟妹妹，你找到毒虫了吗？”
五龟摸着腰上的玉葫芦，“只看到鬼赤草，还没有发现毒虫。”
“说得那么玄乎，区区毒虫真能治鬼疫？”娥娥不大相信。
五龟：“我已经试过了，不会有错。”
娥娥知道她不喜欢自己，生怕她会因为自己隔岸观火，“鬼疫如果不能彻底消除，会越传越广，最终谁也跑不了。你们在申国营地，不会见死不救吧？”
五龟没有想过要隔岸观火，“封国与封国之间的恩怨是你们的事，但苍生无辜，五氏不会袖手旁观。”
她放好葫芦，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被远处走来的一群男人拦住了。
站在最前面的中年修罗道：“得知诸位从外界来，长老请诸位移步一叙。”
这些人和这里的其他男修罗没有区别，丑陋得难以分辨。他们口中恭恭敬敬的，神情却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不像请人作客，更像威胁。”季罂偏头和红玉姬说。
红玉姬道：“闯进别人的地盘，是该有所警惕。”
中年修罗看向晏骁，晏骁想了想，道：“前面带路吧。”
修罗带着他们的路上，季罂又看到了一座石龛，在一颗桃树旁，样式和用材都和先前看到的那座一样。
看到石像时，她有片刻的错愕，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见季罂在看石龛，红玉姬的视线也落向石龛。
里面不是神佛，而是一尊没有五官的立身石像，石像袒肩宽袍，头戴顶盔，一手执杖，一手握着龙，石龛里没有焚香的痕迹，也没有鲜果供品，认不出是哪路尊神。
“这也是修魔神……”季罂自言自语了一句。
红玉姬：“修罗祭祀修魔神？”
季罂：“谁知道啊。”
修罗把他们带到一间房子前，房子坐落在茂密的桃林中，桃花掩映，仅露出焰石铺设的地面。
“到了。”修罗敲了下门，过了一会儿，里头走出来个红衣裳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倒是很符合修罗出美人的特性，容貌十分亮眼，她目光扫向几个陌生男女，“接到了？”
修罗侧身让开，“就是这几位。”
小姑娘圆圆的大眼睛在他们身上扫了扫，“祖父在里面，你们跟我来吧。”
很小的房子，桃木做的墙壁，屋里的家什也是桃木所劈，因此整个屋子都散发着桃木的味道。
往里走就能看到一只半人高的陶土瓶，插着大捧盛放的桃花，屋子正中是个很大的火坑，烧的是焰石，上面吊着锥形陶锅，煮得咕咚咕咚直冒泡。
火塘四周摆着藤编的坐席，锅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蓬乱的老人，灰扑扑的衣裳，一只手握着勺翻搅着锅里的食物，小姑娘上前耳语了几句，乱发里的人稍抬了抬头，似乎在打量她们。
季罂凑近了盯着发缝里的眼睛瞧，对方猛地抬起瘦成骷髅的脸，一双深陷的眼睛盯着她们。
晏骁下意识先把怀鱼笼到了身后。
老人收回视线，声音和面孔一样苍老，“客人远道而来，作为修罗族长老，理应尽地主之谊。诸位请坐。”
红玉姬倒是不怕他的模样，“你们的修罗王呢？”
“我们只是修罗族的一支，没有修罗王，只有族长。族长现下外出尚未归来。”
老人搅着锅里的汤羹，小姑娘递上碗，老人舀起汤，“这里地界小，和人族少有接触，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季罂也不客气，拽着红玉姬坐下，她坐得慵懒随意，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小姑娘递来汤碗，也不推脱，先给红玉姬一碗，自己端了一碗就喝，刚下口眼睛都放得老大，“唔，桃花煮的羹。”
小姑娘笑道：“正是。”
其他人端着碗犹疑着不敢下口，五龟也只是闻了又闻。
“此处与世隔绝，没什么好东西，唯独这桃花常开不败，可酿酒，可做饼。”老人说着叹了一声气，“只可惜，再好的食物也是苦的，弄些花样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祸斗趴在季罂脚边，季罂挠着它脑袋，随口道：“常年都开，那不是不知年岁？”
老人点头，“我们族人困在这里已经许久了，外面是什么光景全然不知。”
季罂喝完了一碗，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五龟看她吃得香，也试着吃了一口，竟然出乎意料的香甜，她瞪大眼睛，越发的疑惑了，“路上就听说食物奇苦无比，可我吃着明明就不苦啊。”
老人苦笑，“这说来就话长了。”
娥娥嘀咕道：“不就是因为供奉邪魔被上天降罪了嘛。”
晏骁：“不要胡说。”
娥娥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五龟听了娥娥说的话，问道：“你们为什么要供奉修魔神这样的邪魔？大家都知道修魔神指使妖魔杀了很多无辜，包括你们修罗一族，他是仇敌，是邪魔，你们还为他立庙供奉。”
老人闻言脸色黯了黯，小姑娘却是直接变了脸，漂亮的双眉倒竖，“你说他杀害无辜，你有证据吗？”
娥娥抢言道：“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老祖宗还能编故事骗我们不成？”
小姑娘忿然道：“你胡说八道，根本不是那样的……”
“胭脂。”老人怒喝着打断你，将还要说话的小姑娘拦住。
小姑娘噤了声，规矩地坐在一旁。
老人敛去怒容，笑道：“在西方教，天、人、修罗为三善道，我们修罗是人神转世而生，因为好斗被称为恶神，受用凡间的香火。一直以为，我们和人族是一样的，受神界的庇护，而那些魔邪妖祟都该被铲除。”
娥娥昂着脖子，“难道不是吗，妖魔鬼怪危害人族，可恨至极。”
老人摇头，“直到那日，我们才看清被人族世代朝圣的天神是何等虚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