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熙三年。
一场大水把时义村淹没,白若时年十五,一家人被水冲散。
夜深天凉,她睡在路边,一睁眼却在一张温暖甚至有些热的床上醒来,额上腋下都出了些汗,她惊得坐起,外面立即传来咚的敲门声。
“若儿,吃饭咯!”
“娘?!”
她飞奔开门,真的是娘!
可……这是哪?
娘笑着摸她的头发,奇怪地小声嘟囔着:“怎么今个这么兴奋嘞?”
白若环视四周,这哪是她家!
墙是淡淡的草色,像春日新出的嫩芽,好大一堵,二十尺总有的。
她走过去摸了摸,看是草色,却硬得能一头撞死!
屋顶严丝合缝,一个洞也没有!
不对不对!
她家的房子是木头棚草搭的,风吹草动,呜呜簌簌地吓得她睡不着,要是下了雨得拿好几个盆接。
一定被水冲散了。
想到那场水,白若垂下眼眸,泪水迅速聚起。
白母慌慌搂住她:“好闺女,梦魇了是不是,娘去跟你吴大娘说一声,给你叫叫魂。”
“嗯。”她弱弱地回应,在白母怀里吸了吸鼻子。
那洪水汹涌,跟梦一样,现在又何尝不是梦呢?
她经常偷蹭学堂的墙角,总不到半堂课就会被人气冲冲地捉出去,只运气好听过一节完整的,是一个庄周梦蝶的故事,她真想去问问庄周,你到底是谁?又在哪个梦里呢?
“你爹去地里头浇水了,咱们先吃饭。”
“好。”
白若抹了泪水,在梦里活着也是活着,就算醒来还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她也要在梦里快快乐乐的。
白若跟着娘到餐桌旁坐好,眼睛瞪得楞大,她可真敢梦啊,手掌大的碗,一碗粥里全是米!
白若双眼发光,乐了:“娘,这是什么年头啊?咱家发了?”
白母却是没听懂,“什么?”
白若看母亲神色正常的样子,心里闪过一丝怀疑。
她从没做过这样的梦,或者,真的是梦吗?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细节,娘的衣服上甚至有圈花纹,她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怎么会梦到呢?
她小心地问道:“今年,是哪一年?”
白母夸张地看了女儿一眼,以为她跟自己玩笑,但还是好好答了:“大正朝586年。”
白若倏地站起:“什么!”
又失力坐下,怔怔地重复了一遍:“586年?”
白母疼爱地抚着她的脖子,“是不是热坏了?”
“你去洗洗,我把空调打开。”
-
刘世清看到这儿,乐得把手头上的活忘了,只呵呵地笑。
“这小娘子怎么梦的,我也学学,谁咔嚓粥里头全是米呀哈哈哈哈,真逗趣。”
由远及近传来几声吆喝:“老刘——老样子。”
“老刘?老刘!”
“哎哎哎,来了!”
“一碗卤豆腐,两根裸子。”刘世清利索地端到桌上。
“赵大哥今日不用上工哦。”
“不用,今个休息。你刚看什么呢这么痴迷,叫你好几声都听不到。”
赵哥笑侃他,刘世清便拿出这本名叫《人生如梦,自在随心》的小说,纸面上落了几滴油,摸着也略有些粗糙。
“不过是我姑娘买话本子送的,我拿来看看。”
赵哥略惊:“送的?”
“是啊,说是点墨斋最近有什么活动,买一送一呢。”
刘世清撇了撇嘴:“嗐,就骗骗她们这种小子,你看这薄的,哪是一整本。”
赵哥却笑:“好看吗?我今儿正好没事干,待会也买一本去。”
此时早不到人来的时辰,餐也备得差不多,刘世清所幸坐到赵哥旁跟他侃聊。
“我才看了一点,说这小娘子家里贫苦,又被水冲了,孤苦伶仃的,蜷着睡一觉醒来就是五百年后。”
“嚯——是被施了咒还是怎么?”
赵哥边抬眉边撕了块裸子泡到卤水里。
刘世清笑道:“不知道呢,她以为自己做梦,被娘拉着到饭桌上,可了不得——粥里全是米!”
赵哥也笑出褶子:“那可不就是做梦呢。”
“哦对,她们家的墙居然是浅绿色的,我想都想不出来,那多奇怪啊!”
赵哥点头,脸皱起来,全是不解。
但他还想听。
“然后呢?”他催道。
刘世清耸了耸肩膀,“没看到后面。”
他把书拿过来,翻到那一页。
两人凑到一起看。
-
“空调?”
白若皱眉,听不懂娘在说什么。
只见她拿起一个白方方的扁盒子,上面有一片怪异的凸起,不知按到哪,突然“嘀——”的一声。
墙边上一个挂着的更大的白盒子动了!
白若瞪大眼睛看着它张开一条细长大嘴,露出里面密密的牙齿。
短促地叫了一声窜到白母身旁。
白母拧着眉看她,手背探上她的额头,“不烫啊……我这就跟你吴大娘说去,赶紧给你叫叫。”
“娘娘娘!别走!”
白若揪住白母的衣角,哆嗦着指那纯白巨口的怪物,一脸要哭地问:“这是什么啊?”
“空调啊,不是昨天才装上,你忘了?”
“最近天太热,我跟你爹商量着装了个空调,你昨个不是还很开心吗?”
白若感觉自己背后一阵阴风,顿时汗毛竖起,她生怕娘查出什么端倪,摆摆手笑得比哭还难看:“没有啊……”
“我、我很开心。”
白母叹了口气:“准是昨天看戏看吓着了,你先吃饭,我去去就回。”
“呃呃呃呃——”
白若哼唧几声,白母却直接风风火火地出门去了。
她咽了下口水,徐徐转身看向“空调”,它嘴里呜呜地不断吐出凉飕飕的风。
一人一“怪”对视了片刻,白若的恐惧落了一些,因为它好像动不了。
不久后白母便回来,笑说:“真是吓着了,没事,待会跟你爹上地里干干活,累得再睡一觉就好了。”
白若吃完早饭,娘却没让她下地,而是让她看家,自己去地里。
白若赶紧应下,她得好好熟悉熟悉这里。
她将家里的东西都翻了一遍,有太多太多跟五百年前不一样的地方。
堂屋茶几的抽屉里放着一本“空……使用……明”,她大概猜到这就是那个怪物的东西。
连读再猜,白若终于明白“空调”是什么了。
有了它,即使在夏季,即使外面日头再毒,屋里也可以变得很凉快!
就像现在,她推开窗,外面的热气扑到她脸上,可她前半个身子被烤着,后面却凉滋滋的甚至还能把被子批在身上!
空调空调,原来就是调节凉气热气的东西。
那她夏天再也不用被闷得心浮气躁、浑身黏腻、满脑门子发汗了!
冬天也不会被冻得嘴唇发紫,手脚生疮,不会浑身哆嗦牙齿打颤。
无论在什么时候,她都能睡个好觉!
-
刘世清跟赵哥两人沉默,末了都叹了口气。
刘世清坐直锤了两下后背。
“世上要是真有这东西就好了。”
“谁说不是?我就是昨夜里实在热得睡不着,才这么早来你这吃饭的。难得昨日轻松,虽然比往常热了些,但货不多。”
他嗤了一声:“可倒好,不累过头反而忍不了睡不着了。”
“这话本里说五百年后,我希望它别那么久,最好明年就成真。”
二人对视,呵呵笑起来,这话本子好笑,遥不可及好笑,异想天开好笑,可好像一想到这里头说的那个东西,心里真就生出了点盼头似的。
-
“爹爹爹!”
钱算儿气喘吁吁地跑到她爹的机巧室,手里挥舞着几张纸。
“你快看!”
“闺女咱们有点小娘子的样子行不,爹求你了,老这么咋咋呼呼怎么行。”
钱父放下手里的工具,无奈道。
他真是拿这孩子没办法。
“知道了知道了。”钱算儿敷衍道。
她双眼发光,瞧着她爹就跟财神似的,将那话本子贴到他眼前:“好东西!”
“什么?”男人去捉,没捉到……
“嘿嘿。”钱算儿俏皮地笑了两下。
女孩从外面跑进来,鼻尖沁出汗珠,乌黑浓密的头发一股脑儿扎在后面,炸得像只大公鸡,一双眼却灵动又清澈。
整个人鬼精鬼精的。
钱父不信她的把戏,笑道:“随你。”
她不气馁,双手递上去,“真的有好东西呀爹,我啥时候骗过你。”
“其实你也很想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吧?”
钱算儿眨了眨眼,钱父哼了一声,脱下手套接过。
“你让我看什么?”
她找出那页,手指着:“空调!”
钱父认真看下去,不可置信道:“你不会想让我把这个做出来吧?”
“没错!”
他不想打击孩子,但这东西他真做不出来。况且书里只说了空调的外表效果,可怎么个原理却一点也没提到,怎么就能凭空吹冷气呢?
想是这作者发梦随便写的,图个乐子罢了。
钱算儿看着她爹那个为难的样子,说:“做个相似的也使得,不用恨不得明天就变出来,但爹你一定要好好研究研究,便是只有一点用,咱们也发了!”
她语调飞扬,夸张地张开双臂,像是搂起数不清的银子。
钱父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孩子!
当初就不该叫她娘给她取这名,他的姓加上这名字还得了!
你瞧瞧你瞧瞧,整天一副见钱眼开的疯样。
钱算儿不是看不懂她爹的想法,但她还是笑嘻嘻地、委以重任地拍了拍他:“您要是把这个东西做出来,那就是造福天下百姓!夏无炙肉冬无冻骨,您不留青史,谁留青史!您不做钜子,谁做钜子!”
钱父脸一红,被戳中心事。
他心向墨学,虽不是墨派传人,却一心想把墨学发扬光大。
这空调……如果可以,的确是一个好机会。
他笑了笑,说:“那我便是做出来了,也不会要钱。”
钱算儿却一点也不担心,“爹,你我都不是圣人,理想也要靠钱吃饭呐。您一副大义为先的派头,人家都当您脑子不好,绕着远走呢。您想发扬,首先得亲民,别把道义定得太高,人都趋利避害,听不进这些大道理。何不走走润物细无声的路子呢?”
又道:“不过爹你放心,您赚的钱归您,我赚的归我。您的钱您想怎么用都成。”
见她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女孩笑得更明媚。
“那等这话本里再讲到空调,我拿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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