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墨斋门口人头攒动,十个有八个都是来问《人生如梦,自在随心》什么时候上架的。
两个少女踮着脚探头,高的那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灵活地挤开人群,带着稍矮的那个钻到柜台边上。
“张叔,你们这互动话本怎么买啊?”
人太多,她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
旁边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好不容易进了门,被她一句话吓到。
他无语片刻,拍几下衣袂,低声嘟囔了句世风日下。
书僮立即上前将他引走,他才神色自然了些。
张管事把一整层的书僮们都叫过来维持秩序,无奈人太多,门又太窄,外面的见大家都在这挤着,还以为店里又出了什么新促销,竟都凑过来排着。
赵哥闲着也是闲着,趁天没热又去搬了几箱货,到点墨斋的时候一看这么多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他跟刘兄弟最后也没看完那小说,他俩边看边聊,慢慢就到了上客的时候,刘兄弟去忙,他也到臻味楼去赚了点工钱。
末了想起未完的话本,想起那叫“空调”的东西,心里挠痒痒似的走到这里来,好像点墨斋里就有一样。
倒是丝丝凉气,也聊胜于无。
但现下是连进都进不去了。
应长宁站在人群边缘,眼底一片满意。
在这之前,她的眷注值零零散散地涨到5.7%,应该都是家里人的关心和谢大少爷慷慨放送。
如今话本还没正式上架,眷注值就已经涨了两个百分点。
她猜测,对她的关注越是真挚,越是持久,眷注值就能涨得越高。
她嘿嘿地笑,这才刚开始。
前途大好啊易如反掌!
终于到太阳把地火烧上来,站着不动都口干沁汗的时候,人群才渐渐散去。
店里又恢复了正常的客流。
却也能预估出今天比往常销量更好。
应长宁看着有点心痒,笑着摸了摸鼻子。
开书店什么的,文科生出厂自带理想。
她乐悠悠背过手,一步一步晃回家,照常捎了两道菜,不过今日全是肉,大出血要了一盘樱桃炖肉,一盘盐水鸭,又订了一个裹温箱方便带回家。
虽然闷晒气躁,但已连吃多日凉菜,不论如何还是得嚼点肉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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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鸣正是早上挤入店中那位灵活的高个少女,早点摊主刘世清的女儿。
她的小伙伴原儿最喜欢听戏看本,但家里管得严,不让去听戏,便只能费尽心思搜刮来好多话本看。
朋友们平日里都会互相蹭一蹭彼此的消遣。
比如来她家逗狗的时候,原儿就会捎上几本给她看。
刘心鸣便也染上话本,时常到点墨斋转上两圈。
这天正好是应长宁的马哨前音,她听说前一百买《落魄书生俏高女》的,还会送一本小纸,三日后其书章节正式上架,可凭小纸免费换正版一次。
她一听便果断入手,这相当于买一本看两本嘛,就算送的那本不好看也不亏。
刘心鸣回到家,打算先把整本的看完,下午出摊,晚上睡前再看字不多的小纸。
只是赚钱太累,她晚上冲完凉倒头就睡了。
刘世清便把那小本拿走,摊上人少的时候用来磨磨时间。
刘心鸣也不在乎一天半天的,他爹想看就看去。
没想到小伙伴上午直冲到她家,激动地晃她肩膀问她知不知道《人生如梦,自在随心》!
刘心鸣愣了两秒,努力思索,问道:“是什么天师传道手册吗?”
她猛摇头,她可不会中那些专门骗钱的诡计。
原儿噗嗤笑了,忙说道:“不是。”
她拿出折起的几张纸,“是点墨斋这个买话本送的。”
刘心鸣恍然大悟哦了一声,“是这个啊……我也买了,没仔细看它叫什么。”
她笑:“怎么取这个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想叫人家放下红尘好为了接管人家的钱呢!”
原儿没忍住给了她一个爆栗。
“你这银脑子!”
刘心鸣嘻嘻地捂住头,问:“这个怎么了,很好看吗?”
原儿双眼发光点了点头,“可有意思了!虽然只有三话,还是个小嫩芽,但你可以自己选择你想让主人公怎么做。”
刘心鸣眨了眨眼。
她便直接把书拍到桌上,“你快看!”
刘心鸣福身:“诺。”
原儿每次都被她逗到,嗔道:“皮吧你就。”
两人坐下,刘心鸣认真地看起来。
不一会儿,她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你要这么一直看着我看小说吗?”
原儿边眨巴眼边推她的胳膊,“你一定会喜欢的。”
刘心鸣认命地叹口气:“好吧好吧。”
她虽然觉得怪异,但看进去之后很专注,看到喜欢之处便觉得身边有个人可以讨论还是很不错嘛。
“你说点墨斋里的算不算空调?”
原儿鼓了鼓嘴:“不算吧,店里只比外面凉快一点,而且都是用冰堆出来的。你看这书里,白若说她把被子批上都不会热。”
她想象了一下:“店里就不行,乍一进去凉快,待久了也出汗。”
刘心鸣赞同地点头:“也是,毕竟是五百年后了,我可得好好活。”
原儿:“那你不成老妖精了。”
她哼道:“就是妖精才比人命长呢。”
“你别笑我,我到时候可第一个把你也变成妖精。”
她翘着尾巴继续看下去。
白母白父回到家。
白若小心打探如今的世界何种模样。
书里说五百年间神州大地出现了许多良种,人们勤劳聪明,发明了许多耕地的机器。
庄稼的收成翻了倍地往上翻,五百年后几乎人人顿顿都能吃珠米白面。
两位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孩子,其实看不太明白庄稼收成怎样,这些耕地工具又有什么意义,但她们每年都会听说某地有灾,朝廷每次都要拨好大一笔银子赈灾。
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也会逢灾布施,搞些募捐什么的,她们还去捐过呢。
所以即便看不懂,也明白人人顿顿都有饭吃的含义。
而更让她们心生向往的,是九年自愿教育。
是的,九年自愿。
应长宁不敢写九年义务教育,那实在太颠覆这里的人的认知了。
空调农具他们能看个新鲜,但教育制度真的触及封建社会底线了。
她观察过,这里的人识字率还是相当高的,也许只有长州这样全国排得上名号的大城市是这样,所以可以当做一种当地人默认的特殊现象。
但其它地方未必如此。
统治者不会希望被统治的人看透真相,愚昧可耻,但有用。
她极力小心,说是皇帝圣明,恩泽子民,凡八岁以上孩童,有意愿者皆可入学,设立学阁主管九年自愿教育的一切事宜,家中贫苦困顿的,经立学阁核实后减免九成学费。
而学年有成之人,皆以为天家效力,为黎民谋祉为己任。
代代出名子,君臣和天地。
应长宁并没有特别强调,在五百年后女子亦可为臣,跟男人站在同一片天下,站在同一座宫殿,拿着笏板,怀着志向,参与议政。
现实中人们听说女子当正经官,牝鸡司晨必须得拿出来说道说道。
可在话本里,亦有女状元女驸马的题材广受欢迎。
那她就不会主动点出来,她就要无声无息地贴脸,让他们看看这天经地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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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若听说九年自愿教育的事后欣喜若狂。
通宵补习从前的功课,生怕开学了被落下,她在五百年前又没上过学。课本里的东西对于一个初学、自学者来说晦涩难懂,但她还是把将近一半的内容啃了下来。
光阴似箭,两年间白若埋头苦学,睁开眼是学,做着梦还是学,仅用两年,就完成了别人九年的功课,甚至在最后拿到了相当出色的成绩。
而在毕业这一年,她抵达了人生第一个分岔路口——父母问她想招赘成亲,还是接着求学考取功名。
招了赘便能安安心心过日子,不用再害怕爹娘想把她嫁出去,嫁到一个不了解的人家,卖给一个不了解的男人。
考入大学,依旧竞争激烈,过五关斩六将才能直面天颜,实现抱负。她心中亦有理想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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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鸣微怔,这境况跟她像,又不像。
她读了三年书,一度以为自己能一直读下去,无奈前些年曾祖、祖父母接连去世,为了操办丧仪,家里拿出了所有的积蓄。丧仪过后,她们连饭都快吃不起了,一根菜撕成三半,孤零零地漂在碗里。
她离开学堂,想为这个家出一份力,把好多同窗都吆喝来她家的摊子吃早食;靠着一颗玲珑心一张蜜饯嘴把她娘的上峰哄得喜笑颜开,得知她闺女孤僻,刘心鸣就想方设法跟那小娘处成了朋友,时常带着她出门散心,年初的时候她娘多分到几匹上等布的绣线生意,酬劳自然也更多。
她自己也不闲着,跟隔壁的大娘学起当货娘来,跟原儿借了点钱捣鼓珠簪头面,满大街逮着金童玉女拍马屁。
前一阵迷上话本,便见缝插针地在点墨斋谋了个评书员的差事。
又能看本子又能赚钱。
虽然生活充实,这半年家里也逐渐宽裕,她自己供自己读书也使得,可她爹娘就是不想她再回到书院去了。
说她到年纪了,也该相人了,早点把事定下来。
刘心鸣万般不解,这么着急成亲干什么,她还有好多事想做呢。
看着话本里“考功名”三字,她忽然生出了莫大的委屈和忮忌。
怎么她就不能考功名呢?
如果她能考试,如果功名认她,那是不是……她就能回到书院去了……
随即一股茫然从心底生出:“原儿,你说我们又不能考功名,为什么还要念书啊?”
原儿愣了一下,回道:“这可是长州,不识字会被人笑话的。”
“反正我爹是这么说。”
“我娘说小娘子也要读书,不然后以后说婆家都低人一等。”
“但我……我觉得书院里很好,老师同窗都很好,你也读书了我也读书了,所以我们才能相识。”
她轻声问道:“你想当官吗?”
刘心鸣脸一红,急忙摆手:“不是。”
然后顿了一下。
“也不是。”
“我……就是我爹娘突然催我成亲,不想我回去念书了,我才有点费解。”
她趴到桌子上,捏起纸的一角,有些粗粝,但莫名让她放松了些。
“你会怎么选?”
“其实两个选择都比咱们的好,招赘总比嫁人好吧。”
“但你还是会选考功名。”
刘心鸣听见她笃定的声音,脑子好像一瞬间通了。
她迫不及待想看看后面的故事,又突然一扫阴霾兴奋起来,少女的脸跟六月的天一样。
灰心就乌云滚滚,高兴就耀眼生光。
她拉起原儿,“走!我们去点墨斋看看!”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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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鸣红着脸从书肆里出来,有些尴尬挠了挠脸:“我忘了现在还没有。”
原儿扭头憋笑,肩膀颤抖。
她睁大了眼睛:“好啊!你早不提醒我,就是要看我笑话!”
“看招!”
“哎哎哎,我可没有!”
小娘子们一路欢心笑闹地回去。
心里却都在感叹:“考功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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