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仗剑

日升月落,几日过去。

无涯山门永远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灵雾里,朦胧缥缈。

因为布置了调节天气的大型阵法,无涯的天气有序而随性,随主人的心意变幻。

纵然细雨朦胧,无涯湖畔依旧喧闹。

见过圣女的男修,正聚在一起讨论复盘。

尚未轮到的,则凑在旁边,探听圣女的喜好,好刻意逢迎。

“前日,圣女夸了凌霄教少教主,说他‘道韵天成,颇有不凡’。”

“哼!那小白脸有什么好的?爷爷一拳就能把他打趴下!”

“中午的宴会上,圣女多饮了一杯酒,咱们会见时,不妨送一些酒做见面礼。”

“好主意!这就遣人去寻!”

……

忽然,湖边的树上掉下一个人,满身酒气,引众人侧目。

“何人如此放浪?”

地上躺着的红衣少年闷哼一声,扶着树爬起来,含混问道:

“敢问道友,今夕何夕?可过三月之期?”

四下一片哗然。

人人都在争分夺秒,竭力表现自己。

没想到却有人毫不在乎。

忽然,有个中年修士恍然:“这是青莲山少山主翊离。”

修士顿了顿,补充解释:

“大家看,他衣摆上绣着星宿,是青莲山卜者传承中,当代技艺最强者方有资格使用。”

“青莲山?万年前的第一宗门?”

“什么第一?都落魄了万年,现在就剩大猫小猫三两只,比散修还要不如。”

“这样不堪的人?也配来问心道典?”

被人道破来历,翊离缓过神来。

他略整衣襟,震散酒气,笑吟吟朝着众人挥手示意:

“正是在下。”

人群中,一个桀骜修士面露不屑,越众而出:

“占卜折寿。我看你三脚猫的修为,恐怕等不及迎娶圣女,便已咽气。”

他说话间,眼角疤痕扭动,显出几分狰狞。

红衣少年唇角勾起浅笑,身上闪过几不可察的红光。

他神色自若道:

“我自知身份,不敢惦念圣女。来无涯,一是为尽礼数,二为帮助诸位。”

桀骜修士嗤笑:“你自身难保,如何能帮到我们?”

翊离略抬了抬下巴,自傲道:

“论及卜算,除九重天阙诸神外,我青莲山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诸位若心诚,可求一卦,仅此一卦,心诚者得。”

隐身旁观的公冶情噗嗤一笑。

这问心道典,当真鱼龙混杂。

心诚者得?

不就是谁出价高,谁就心诚吗?

有趣。

不若,今天便是从他开始吧。

“翊离道友,请来湖心一晤。”公冶情传音湖畔。

翊离骤听,有些愕然,随即笑着应了:“恭敬不如从命。”

他飞身而起,轻飘飘落于莲叶盘坐。一袭红衣铺散青绿莲叶,长身玉立,姿容如玉。

公冶情取出一个玉盒,托在掌心,内有一颗仙光莹莹的珠子:

“羊为痴龙,其初一珠,食之与天地等寿,次者延年。不知可否用它换道友一卦。”

少年摆手:“承蒙无涯仙宗招待,无需如此。圣女想算什么?”

收起盒子,公冶情正色道:“我想算个梦中人。”

翊离饶有兴致地笑了。

“只在梦中见过吗?”他取出卦盘注入灵力,符文流转,照亮湖面。

“是的。”她秀眉轻蹙,补充道,“他看起来是想和我说些什么,但我总是听不清。”

“有更多的细节吗?”红衣少年轻笑,继续询问:“你可记得他容貌?”

她回忆片刻,用法力在空中幻化出陌生少年的面容。

“没有更多信息了吗?”翊离隔空画了一道符,印入卦盘,开始闭目推演。

他其实并不会卜算。

所有这一切看起来复杂,其实不过是糊弄外行。

他生来受天道眷顾,想知道什么,只要想一想就能看到,唯一的副作用是头疼几天。

根本不像旁的修士一样,苦研经义许多年后,十算九不准,还要承受天道反噬,轻则吐血,重则殒命。

翊离今天兴致来了,决定动用自己的力量,认真看一看。

他凝神静气,在脑海中反复回忆公冶情的描述。

忽然,他身体一颤,伸手捂住胸口,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脸色唰得白了下来。

他竟捕捉到了冥冥中的一缕天机,模糊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苍青色神光、祥云、血、一只竹杖、满天神辉……

公冶情本意只是随意算算,没想到他忽然吐血,看样子像真算到了什么。

她目光凝重,盯着眼前的少年。

该不会和百花宫少主一样,是演的吧?

想了想,她伸手探向他的腕。

她曾跟着宗门大能修习医术,为了践行医术,她在无涯的医峰,帮宗门弟子治过十几年的病。

少年腕骨修长,握在手里一片冰凉,她用灵力贯入他的经脉,转了一圈。

翊离真的受伤了,而且很严重。

心脉受创严重,似乎脏腑也……

诊治被强行终止。

翊离不动声色抽回手:“遭了点反噬,不碍事。”

刚才他看到了些碎片画面,可是现在记忆恍若沙堡溃散,消逝无踪。

想不起来了!

少年墨色眸子满是迷茫沉思。

他忽然意识到无涯圣女还盯着自己。

整理了一下语言:

“反噬有两种原因,一是所算之人,位格极高,我的修为难以推演;二是推演自身,天道不允。”

他把嘴里溢出的血咽下,补充了一句:

“第二点自然能排除。剩下的,只可能是他的位格极高了。”

“恭喜圣女,你最起码梦到了一个仙。”他在心中补充,以自己的水平,那人起码是个神明。

但是他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能力,只好说是仙。

“原来如此。”公冶情若有所思,有些失神。

位格高,就排除了人妖两族。他是仙?是魔?亦或是神?

为什么他看起来没有法力?选择用肉身阻挡碎石。

心中的疑惑非但没减少,反而更多了。

南宫宸在后边轻咳一声。

回过神来。

许是脏腑疼痛,她对面的少年眉心微蹙,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公冶情歉声道:

“连累你受伤了,我送你去休息,你需要什么补偿尽可提出来,我会竭尽全力。”

“补偿?”

翊离盯着少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由回想起青莲山。

自他记事起,常有修士找师尊问卦。

通常以大宗门为主。

他们衣着华丽,穿行在破败的宫殿屋宇间,满脸嫌弃。

纵是弯腰道谢,亦像施舍怜悯。

公冶情察觉到话里的冒犯。

急忙补充:“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我只是希望能帮助道友尽快痊愈。”

翊离恢复了之前的懒散:

“无妨,我自幼研习卜算一道,反噬早习以为常。”

他随手用袖口拭去嘴角的血。

此刻雨已经停了,湖上薄雾氤氲,唯见残月隐于云后。

翊离礼貌提议:“你提到的那人,我回去帮你在青莲山的典籍库里查一下。”

“你有时间可以来青莲山寻我,我给你一块我的传音玉简。”他把手探进袖子。

公冶情正要道谢,师父南宫宸出声打断:

“仙道魁首无涯仙宗尚无记载,遑论青莲山,翊离小友莫费心。”

他抬起头,刚想开口,突然呕出一口血。

南宫宸见状,抬手把翊离传送走。

他站起身,摸摸公冶情的脑袋:

“情儿,为师带他疗伤。你早些回去,好好休息,这些日子辛苦了。”

言罢,亦消失原地。

公冶情盯着师父消失的地方,心中奇怪。

师父素来淡漠,对旁人不甚在意,今日却对翊离格外关切,竟亲为疗伤。

难道这家伙,就是师父说的那个保底之人?

*

次日。

无涯仙宗花苑,藤蔓缠绕的亭台间,馥郁芬芳。

白玉桌案上摆满珍馐美馔。

公冶情端坐在主位上,看着前方,脸上挂着得体温和的笑,强撑着营业。

连日的宴饮早已让她厌倦。

这些日子,她开始认真思考保底方案。

“圣女,我有一事不解,还请赐教。”一个清秀的男修主动走来,手里捧着一张金纸。

公冶情扫了一眼,是篇记载神魂修炼之术的经文。

别的修士,看到有人拔得头筹,立刻坐不住了。

“圣女,我也有不理解的地方,请帮我也讲讲。”更多的修士围了过来。

七八种不同的熏香叠在一起,闻得人头疼。

公冶情狠狠打了个喷嚏,狼狈不堪地从人群中挤出来。

“诸位,明日在问道崖,我为大家一并讲解。”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挥了挥手,花苑里浮出数十个莲花盏。

“今日,我们只谈风月,不谈正事,请大家品品我这酒。”

虚空中,浮现出一缕碧绿酒液,注入盏中。暗金色灵砂在酒液中浮沉,寒气微溢。

浓郁酒香混着灵力波动,瞬间弥漫在人群中。

“这酒是我无意中酿造,味道独特,能助修士破境。”简单介绍了两句,莲花盏飞到每个修士面前。

众人感受到酒中磅礴的灵气,心中暗暗咂舌,果然不愧是无涯圣女,随便出手就是好东西。

公冶情微笑举盏,带头饮下盏中酒。

座下群修跟着饮下,一时间,花苑灵力剧烈波动。

很多人都闭上了眼睛。

公冶情懒洋洋地站起来,离开座位,驾云离开。

分酒前,她早已根据众人修为,仔细分配了酒液中的灵气数量。

确保每个人喝了,一时半会都消化不了,需要原地炼化半日。

这酒,半步飞升的她敢一口饮尽,旁人可就未必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

回到洞府,脱掉繁复的月华裙,摘掉华丽精致满是垂坠的冠,她舒了口气。

斜躺在榻上,一个红衣身影,在脑海中闪过。

不知道翊离的伤势如何了?

说来有趣,这几日这个少年并未主动联系过她。

倒显得自己有些冷漠,不关心客人了,而且还是因自己负伤的客人。

简单探望下,一盏茶时间应当可以回来吧?

不算费事儿。

公冶情架云落在留云峰主峰,这里有无涯仙宗专为大宗门修建的别院,用来接待有来头的访客。

青莲山虽然落魄,但万年前也曾赫赫一时。

青莲山居就坐落在主峰北面。

刚到山脚,两个穿着留云峰法衣的弟子,抬着一个人匆匆忙忙往外跑。

“你们这是去哪里?”公冶情随手拦下,询问道。

弟子看到她,毕恭毕敬道:

“圣女,这位修士在修炼时走火入魔,我们正要送他去救治。”

她弯腰打量他。

修士被捆在担架上,面容扭曲痛苦,双眼怒张。

的确是走火入魔的症状。

“快些去吧。”她摆了摆手,打发了弟子,继续上山。

刚才那个修士眼角有道小疤,看着很是面熟。

因为修士灵体无暇,除非特意保留,否则身上不会有任何瑕疵。

真是奇怪!

算了,不想那么多。

当下要做的是找到翊离。

青莲山居空荡荡的,地上散落着杂物,还有扭打过的痕迹。

桌上的茶水还是热的,似乎人刚刚离开。

一个病号,能去哪里呢?

她皱眉思索,接着一间间检查。

似乎这里住过不少人,可是明明青莲山就来了翊离一个呀?

公冶情纵云来到留云殿,寻来登记簿,查阅记录。

这才发现,留云峰管事安排了很多散修住进青莲山居。

估计是他们看着青莲山居环境好,给管事送了不少好处费。

只是,为什么他们都不见了呢?

公冶情闭上眼睛,浩大的神识扫过整个留云峰。

不少感知敏锐的修士,都露出不安神色。

找到了!

她纵身飞起。

树上,公冶情隐身,静静看着下面打成一团的修士。

两个法袍上绘有兰草纹路的修士,正按住一个红衣少年。

旁边有一个衣着华丽,满脸跋扈的男修,叉着腰破口大骂:“不过是个混吃混喝的扫把星,真当自己是大宗子弟?”

男修朝着地上狠狠唾了一口:“什么青莲山?衰败了一万年,也敢拒绝我?都给我打,我是赤焰门长老之子,我给你们兜着。”

“我今天倒要看看,被打死之前,他能不能算出我和圣女的缘分。”

拳脚像雨点一样,落在少年身上,翊离嘴唇抿的紧紧的,牙关咬紧,不愿发出半丝痛吟声。

公冶情眉头紧锁。

翊离还怪倒霉的,每次见他,不是被人嘲笑,就是受伤吐血。

这次更是被按在地上揍,像是有剧本一样。

这些人,该不会是他雇来的托儿吧?

说实在,这几日里,她每天都能救下五个以上的男修,他们各个把胸肌拍得“啪啪”响,发誓要以身相许,追随于她。

弄得她现在一看见吐血的男人,心里就直打哆嗦,总感觉要被缠上了。

又等了一会。

翊离本就有些泛白的脸,此刻变得毫无血色,他嘴角控制不住的溢出鲜血,似乎下一秒就要当场咽气。

都成这样了,应当不是演的。

公冶情干脆利索召出无影,随手一挥,扫飞赤焰门的小喽啰。

翊离漆黑的眸子里,只见紫衣少女从树上一跃而下,发丝飘扬,衣袂翻飞,恍若神明。

终于,有人来救他了!

其实,翊离本人也很纳闷。

他自记事起一直顺风顺水,别说受气、吐血、挨打了,就是连个油皮也没擦破过。

对他而言,出门一趟,没捡到法宝灵石,就算是倒霉。

这几天简直像是被命运诅咒了一样。

他撑着想道声谢,可是忽然胸口一阵剧痛,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她握住翊离手腕,法力流转。

糟糕!伤势又加重了。

若说那日卜卦后,他只是心脉受损,养几日就能好。

今日脏腑大出血,恐怕没有一半年的修养,是好不起来了。

公冶情心里思索,把翊离放在留云山,指不定没等他醒来,就又有人跑来揍他。

若是他死了,自己平添一份害人致死的业障。

思忖一下,没什么别的好办法了。

只能把他带回去。

可是,抬头望着周围逐渐围上来看热闹的人群。

她心中哀嚎,这次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样的谣言。

希望师父准备的保底人选,擅长鉴别错误信息吧。

打定主意后,公冶情拦腰抱起翊离。

他似乎清醒了一点,面若白纸的的脸闪过一丝嫣红,挣扎着想下来。

真是麻烦!

伸手在他脑后一敲,怀里的躯体瞬间失去力气,修长的脖颈垂落下来。

灵光一闪,她抱着翊离,传送离开。

注1:原句“《幽明录》有云:羊为痴龙,其初一珠,食之与天地等寿,次者延年。”——引用自《幽明录》

女主在时是金丝雀,不在了能徒手开天灵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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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美救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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