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端午当天,早上七点,大门敲响,小白汪汪叫得超大声。

江别打开门,一扇圆凉帽先进入视线,从凉帽下抬起一张青葱活泼的笑脸。

“伸手。”白望青看着他。

他依言伸出手来,眼前的男孩不知从哪拿出一束彩色丝线,绕着他的手腕一圈系了个结,然后理了理垂下的线,颇为满意的样子。

“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这是绒线,端午节的时候小孩都要系的。”白望青说着,举起自己的手腕晃了晃,上头也系着同样的丝线。

江别垂手摸了摸,好几种颜色,很柔软。

白望青又说道:“这个要六月六才能剪掉,到时候我帮你剪。”

“嗯。”

平常只需要戴一个月,今年刚好闰五月,能戴两个月呢。白望青心中愉悦,就算是满县城随处可见的绒线,但跟江别一起戴,感觉就很不同。

江别问道:“你这一身是要做什么?”

头上戴着凉帽,脸上蹬着双深色水鞋,白望青喔了一下,“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去哪儿?”

“摘芦苇叶。”

“做什么?”

白望青稀奇地看着他:“当然是包粽子了。”

每年五月端白茉莉都会自己包粽子,小时候白望青会跟着白茉莉一起去水边摘芦苇叶,这几年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去,芦苇长在水里,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有点危险。

江别自然知道端午节要吃粽子,但他没想到包粽子的工序是从摘芦苇叶开始。

“芦苇叶不能买吗?”好奇。

白望青点头:“当然可以买,但是能自己摘的话没必要花这个钱。啊——”久远的记忆复苏,他跟江别之间可能有点金钱代沟,“我在攒钱,所以想自己摘。”

“为什么攒钱?”

“留着有用的时候花。”

攒钱是白望青打小的习惯,小时候白茉莉给他包办一切,所以他没有什么零用钱,当他发现自己没法买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不自由感让他难受,他就开始想办法攒钱。

对江别这样家庭条件优越的人来说可能难以理解为了点钱就自己去摘芦苇叶这种事,不过他觉得没什么,他可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上进男人。

找江别一起是不想过节当天把江别孤零零留在家,那样难免要想起没回来的爸妈,对他一个留守少年来说得多萧瑟呀。

所以白望青打算今天走哪儿把江别带哪儿,而且芦苇荡那儿风景很好,就当郊游也行。

江别虽然不太理解,但默默点了点头。

白望青转回家,“等我收拾一下,你吃早饭了吗?”

清水中学旁边的河属于怀水支流,向北几公里后汇入大河,河口沙地上摇曳着无际的芦苇。末春时,浓郁的碧色一直连入天边,与平铺的水面将世界分割成不同的两岸。

白望青跳下自行车,拎着布篮子,“你没水鞋就在这边转转就好,不用多久。”

他指着沙地旁边的一个破旧渡口,“那里有个小船,现在估计被人划走了,如果回来的话你可以划船玩。”说完就钻进了芦苇荡里。

今年雨不多,水位比往年下降,淤泥连水才刚刚没过脚踝。脚下不平坦,但白望青走的很习惯。芦苇荡里的飞虫偶尔撞他的脸,他忙着摘叶子,随便摇头把虫甩掉。

无意间回头时,发现他叮嘱半天的江别根本站在原地没动,从飘飘荡荡的芦苇杆子间能看出,是看着他这个方向。

白望青冲他挥了挥手,怕他看不见,摘了凉帽摇了几下。

芦苇长势良好,叶子边缘很薄,还带着一排会咬人的锯齿,他下手很快用劲也大,不小心就被割了一道一道,刺刺的疼缠着手指尖。

等他觉得摘够了上岸时,发现找不到江别的身影。

沿着沙地往旧渡口方向走了会,水面上浮动着的小船印入眼中,江别站在船肚子中间,低头研究船桨。

白望青几步跑过去,叫了他一声。

船是真的小,像是小时候折纸折出来的那种,两头封口,中间空空,明明是水泥砌成,却稳稳浮在水上。

木浆在水里笨拙地翻搅,带不动水泥船。

白望青蹲在年久失修的木板桥上,看江别同桨作斗争。桨怎么都不听使唤,看得他心情奇妙,眼角眉梢都漾着笑痕,“我以为你全能呢。”

话里也是明显笑意,江别望过来一眼,继续摆弄。

白望青跳上船,船身晃动,闷地往水里沉了沉,很快稳住。他从江别手里接过桨,坐到了一侧船头,调整了手上姿势,手腕一转,水中冒出两道浑厚的波浪,船随之缓缓向前。

“划船确实需要点方法,我小时候也学了好久。”

“你还学过划船?”

“是啊。”白望青往远处水面望了望,“小时候家在河边,河上有两条船,奶奶会带我划小船玩。”

在搬来清水巷之前,白望青和白茉莉住在宣宁下面的镇上,逢集会的时候白茉莉在街上做面线,平常还会捕鱼。

河是几十年前挖的人工河,鱼虾很多,捉了之后会卖给附近的人。因为撒网收网都是体力活,丈夫去世之后白茉莉一个人坚持了几年实在吃不消,后来就搬来了县城专门做面线。

江别听了他的话后沉默着,目光像水上翻卷的水浪,干净又深沉,好像想问他什么一样。

船划进了芦苇荡中间,栖息的鸦雀因为受惊扑地振翅飞远。

白望青指着鸦雀掠过的天空:“看见脑袋蓝色的了吗?那是只有宣宁才有的雀子。以前会有人抓来吃,现在成了国家保护动物都不敢了。我小时……”

他洋洋洒洒,从芦苇丛里的雀子说到雨天水面的龙虾,又从龙虾说到盛夏点来熏蚊子的芦苇棒,一片生动生活在红白唇齿间绘声绘色。

船没注意划进了芦苇丛角落,四周被芦苇遮蔽,光影深邃,又掉头往外面划,芦苇在身后退去。

这是种春夏秋冬各有魅力的生命,在四季初始的春日里,面向天地、绿意蓬勃地生长着,是任何贫瘠都遏制不住的生命力。

仿佛此时江别眼中的少年。

回到家时接近午饭点,白望青进门之后又马上退了出来,叫住江别:“今天在我家吃午饭吧?然后一起包粽子。”

端午节的饭桌比平常丰盛,白茉莉除了面线之外也很会做家常菜,色味俱佳。

端菜上桌后白望青踩着小板凳上墙,冲隔壁院子的土狗叫道:“小白,帮我喊一声江别。”

聪明小白立刻冲着二楼汪汪。

白望青哈哈大笑,没一会,江别就走了出来,他在墙外头挥手,“吃饭了。”

白茉莉在厨房喊他捞鸡蛋,他应了声,又催江别:“快过来。”

很快,江别过来了,带来一个圆溜溜的绿皮大西瓜。

白望青懵:“这是什么?”

江别掀掀眼皮浅浅望他一眼,“葡萄。”

“所以你干嘛抱西瓜过来?”

“请我吃饭不得带点手信吗?”

白茉莉端着汤碗进来,望见西瓜后让白望青给先放橱柜上去。

白望青咕嘟一声:“吃饭而已,干嘛这么客气?”

白茉莉笑他:“江别这是懂礼貌,哪像你,跑人家吃白饭。”

“……”白望青不太高兴。

从小邻居之间就有各种他搞不懂也不习惯的来往,白茉莉说那是人情世故,得遵守,他觉得这些东西有点虚,你客气来我客气去的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随便一点,反正江别来他家吃饭只要人来了就好。

饭桌上白茉莉不住让江别多吃点,江别非常听话,米饭吃了两碗,白望青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不用勉强吃太多,你平常在学校不都吃的很少嘛?”

江别说:“因为奶奶做的饭好吃。”

一句话,把白茉莉哄得笑开花,白望青在桌子下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吃完饭后白望青到院子里水龙头下洗碗,江别过来问:“要帮忙吗?”

“你会洗碗吗?”真心发问。

江别推了推他,他从善如流站到一边去。碗碟上已经放好洗洁精,只要用丝瓜瓢歘歘刷几下就好,是件简单快速可完成的事。

江别洗出了他从没见过的姿态。碗碟不是碗碟,像什么珍贵瓷器,丝瓜瓢细致又缓慢地擦着,由内到外,擦好后放在水流下冲,360度一寸也不漏,然后随意又不失小心地放到旁边。

白望青像只啄食的鸟一样点头,果然江别就是江别,洗个碗也很江别。

整个洗碗过程花了大概五分钟,期间白望青一声没吭,在江别洗好之后才抢着控好水渍把碗碟都收了起来。

白茉莉在厨房处理芦苇叶,见他空了叫他去把箱子里的衣服弄出来晒。

江别跟着他,看他翻箱倒柜忙前忙后好像把整个家都翻过来一样,不解问道:“为什么突然晒衣服?”

白望青奇道:“你是哪里人哇?难道不过端午吗?系绒线也不知道,晾衣服也不知道,跟我们这里习俗差那么大?”

被一顿冲击的江别:“……”

白望青抱着一团旧衣服到厨房门口,一副受不了的架势:“奶奶~这些小时候的衣服都丢了吧?放家里又没用,还占地方。”

可能上了年纪的人都有留旧东西的习惯,家里十几年前穿过的小孩衣服都还留着,白望青年年劝丢,白茉莉年年不同意,说以后会用到,但以后是什么时候根本没人知道。

衣服放在箱子底下太久,潮气浓重,白望青仰头看了看太阳,很强烈,既然不给丢的话都晾晾好了。

他把所有的衣架都给找了出来,两大箱的衣服堆叠,很快晾得他胳膊都酸了。

在一边看他的江别忽然出声:“这个……”

白望青顺着他看着的方向,是他刚刚晾的一件连衣裙,浅绿底色、缀满白色小花,朴素又可爱,像一树小茉莉花。

小女孩的裙子。这是他小时候穿过的裙子之一,好像是白茉莉亲孙女的衣服。

在捡到白望青的前一年,白茉莉的丈夫和儿子儿媳孙女在探亲的时候因为意外而去世,只留给她一个空荡荡的家,白望青小时候穿的大多是白茉莉孙女的衣服。

几岁的小孩儿,哪在乎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只知道到处跑,玩起来没个正形。白茉莉常常家前家后找他,就算他皮也不太生气,他小时候特活泼,跟那个小小年纪就去世的小女孩很像。

已经去世的人留下的痕迹只会越来越少,这么想的话,他好像有些理解白茉莉为什么一直保留旧物了。

见江别出神地望着小碎花裙子,他问道:“怎么了吗?”

“是你。”江别望向他,眼睛和嘴唇都弯了起来,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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