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本就不大的临时会议室里蓦地静了一瞬,很快就被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淹没。

方趁意不是那种八面玲珑什么事都往脑子里记的人,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盯了几秒,发现眼前这人确实有点眼熟,好像是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来着。

协议里没有提到关于这种情况的处理方式,方趁意的脑子还处在没有兼职时的半休眠模式,一下子被问愣了。

半晌,他秉持着不能丢了许迁葳在家族的面子、也不能让人认为许迁葳娶了个水性杨花的老婆的心理,绞尽脑汁,最后决定如实回答,于是从牙间挤出几个字:“...不是来玩,是在这里兼职。”

许陈尧大惊失色,他敏锐地嗅到大秘密的味道,于是将面子工程的进度加快,在刘经理的引导下完成了这场开局炸裂的潦草会议。

人群散去,许陈尧悄摸摸叫住方趁意,目光促狭,“嫂子嫂子,跟我说说呗。”

能说什么?方趁意头痛地闭了下眼,再张口的时候胡话就编好了:“是这样,我以前是练杂技的,许...”他还是没办法坦然脱口而出‘老公’,于是改了个也很亲切的,“你表哥平时很喜欢看我跳花绳,我就想着平时多练练,免得生疏。只不过铭城内没合适的联系场所,他又黏我黏得紧,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方趁意说完就垂头闭眼。他知道这胡话的逻辑漏洞百出,但说都说了,就得顶着尴尬说下去,于是又圆了句:“你知道旒夜会所的‘奴’有好多都是杂技班出身吧?跳花绳很厉害的。”

许陈尧的眼睛瞪得比刚刚还大了些,他努力消化了下这段信息量极大的话,产生了一些成年人的有端联想,他颤抖着开口:“表哥他...玩儿的还挺大的哈,”他拍拍方趁意的肩膀,语重心长:“嫂子你真的辛苦了...”

方趁意觉得他可能误会了什么,但是没有头绪,只好揣着糊涂装明白:“不会,会所工作挺轻松的,而且我很喜欢,呃当然,主要是为了你表哥,他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除了许迁葳,许家这一辈没什么能干的人倒是真的...许陈尧,一个纯粹的二世祖,智商不详,但心地善良,是许家子弟中极少数跟许迁葳关系不错的——不赌不嫖,不学无术,纯爱玩,爱到处挥霍家财,毕生愿望就是在死之前把家产败光。

前段时间他跟朋友来旒夜会所玩了一趟,立马看上了,想买。是的,买个会所在他眼里真的就是买个玩具。许迁葳知道这件事后,来陪他实地考察了几次,虽然许总可能还存着别的目的,但通看下来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许陈尧知道这就是点头了,表示会所没有什么问题,他可以买。

想到这个,他忽然问方趁意:“嫂子,你在这儿兼职多久了啊?”

“两年多。”

“嘶...”

许陈尧想起之前来的时候,表哥还看过员工名单啥的,不排除没仔细看的可能,但他觉得他表哥应该是知道嫂子就在这兼职的。

这么一想...他感觉自己成了表哥表嫂之间某种奇怪play的玩具。

但话又说回来,虽说旒夜会所对灰色产业这一块管得很严,‘奴’是绝对的卖艺不卖身,放在古代就是清倌,但...光是被叫‘奴’就已经很屈辱了,许陈尧一想到嫂子要在客人面前累死累活跳花绳,还得看人脸色...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脑补有多么过盛,啧啧道:“这...嫂子你好爱。但代价会不会太大了点?”

为了能给百忙之中归家的丈夫跳一出完美的花绳表演,暗地里忍辱负重什么的...

做戏做全套,方趁意拿捏着人妻口吻,说:“没事,能让他高兴最好。这不算什么。”

唉,他真的超爱!

聊完方趁意就被刘经理叫走了。许陈尧横了刘经理一眼,眼神似是在说‘你对他什么态度’,给刘经理看的一愣。方趁意叹息一声,心说大概又得编了。

感动之余,许陈尧还是没忍住,打电话问许迁葳:“哥啊,那个...我现在在会所,你猜猜我碰到了谁?”

那头的声音很悠闲,“方趁意?”

果然!他哥果然是知道的!“是啊,所以哥你早就知道嫂子在会所做兼职?”

“知道,那是他的个人爱好,你少去打扰。”

之前许陈尧跟他说想买下旒夜会所的时候,他就藏了点私心。

对于方趁意的一干兼职,许迁葳没想过要强硬干涉。方趁意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的,在签协议前的那番剖白许迁葳还记得很清楚,那种强烈的个人边界划分并非一朝一夕可以瓦解。但就算碰不得,许迁葳却可以顺水推舟,曲线救国——

“你既然在会所,就多看着点,别让他受气。”

此话一出,许陈尧脑中的小剧场又开始续写:震惊!总裁放任妻子在会所中兼职的真相竟是...!自以为暗自耕耘讨丈夫欢心的贴心人妻vs早已心知肚明一切并默默立于身后撑开保护伞的护妻总裁——

真好啊...他们真的好爱...

许迁葳在电话那头扒拉着食堂工作餐,嘶——他皱着眉头咽下这口西兰花,决心要把这个往清炒西兰花里放小米辣的食堂阿姨找出来问话。他问许陈尧:“你没跟他说什么胡话吧?”

“没,怎么会呢。”许陈尧突然有种被委以重任的感觉,仿佛守卫哥嫂二人甜蜜生活的保安帽被扣在了头上,他拍拍胸脯,“我肯定不会跟嫂子乱说的,哥你忙你的,不用担心!”

话是这么说,但许迁葳怎么会知道他的傻弟弟已经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在大庭广众下认了嫂子,更不会知道说胡话的那个人压根不是许陈尧,而是汗流浃背的方趁意。

许总在好表弟心里的形象分 1-1 1-1,已经变作一团薛定谔的数值。

*

十一月底,方向晚的手术排期终于定下,悬在方趁意心间的巨石也随之落下。

这天是周六,方趁意早起去商场扮熊,往常是扮一个小时透气两分钟,但今天他才戴了半小时不到就有点头晕,于是拐到角落偷偷摘了会儿头套,大口呼吸,后面又悄咪咪放风几次,才熬过去。

下午到美院,连一向好说话的摄影系学生们都说他状态不佳,几个小姑娘凑上了给他脸上拍了层粉底,还扑了点腮红,才说他有了点人样。

他不置可否,晕乎乎地被学生们牵着鼻子走。

五点钟的返程地铁上,他实在受不了,分别跟萱姐和刘经理请了假,打算回公寓睡觉。

他以前就这样,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就倒头睡,天大的问题第二天早上也会好了大半。

他低头翻阅微信群聊消息,确定了铭意营销部小组那边分配给他的工作还有很久才到截止提交日期,这才完全放下心。

没有别的事情了吧...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是一时想不到了。烦,累,不想了。

回公寓,他实在没力气洗漱,不想脏了床,就往沙发上一扑,闭眼睡去。

身体有些异样的热和痛,但他分不清是梦里的感受还是现实的疼痛,就自顾自把这归为做噩梦的症状之一,硬着头皮继续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的热像是物极必反过了量,成了刺骨的冷。方趁意胡乱摸索来毯子,把自己蜷成一团,才刚又酝酿出一点睡意,要命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反应迟缓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睁眼想看屏幕,眼睛却看不太清,于是乱按几下,好像接通了。

电话那边很安静,只是说话的人好像不太高兴:“方趁意,我让你六点半到广源大厦一楼等我的,你人呢?看看现在几点了!”

今天在城北那边有个商业酒会,主办方消息灵通,送到铭意总裁办的来函上明确写着:敬请许总与伴侣出席。

许迁葳前几天就跟方趁意说了这事,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酒会,但考虑到这是对外第一次方趁意以他伴侣名义示人,得庄重点。酒会定在八点半,于是许迁葳预留了两个小时的时间,用来打理方趁意。

他坐在大厦内部的贵宾室,百无聊赖下脑中构想着方趁意穿上各式礼服的样子,很多颜色,很多风格,不知不觉划过去几百帧,而他也在想象中被画片的主角放了鸽子。

他怒道:“你有没有契约精神?有没有时间概念?我不管你现在在干什么,二十分钟内立刻出现在我面前,听到没有!”

他的愤怒并不仅仅源于方趁意的不守时,更大的一部分大概归咎于现实与方才那番想象的巨大差异。

人都没来,试个屁的礼服。

方趁意陷在沙发里揉着剧痛的太阳穴,终于想起了那被自己遗忘的要事。这是许迁葳那天降甘霖般的协议里为数不多要求他做到的事情之一,他怎么能连这个都忘记?真的太不称职了。

太不应该了。方趁意很快在心里责骂过自己千百遍,一边够着手去抓外套,一边撑着沙发扶手缓缓起身,这套简单的动作被他做得像0.5倍速慢放。

而许迁葳没有得到只言片语的回复,怒气更甚:“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方、趁、意!”

方趁意缩在外套里也没有得到想要的温暖,拿起手机,“听到了。”

说完他愣了下,这三个字嘶哑得仿佛出自地狱恶鬼之口,他清了清嗓子,却依旧徒劳,反而感觉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刀片刮喉,仿佛酷刑。

那头的许迁葳忽然静了,平静下来,“你在干什么?”

方趁意实话实说:“刚睡醒,”只是那声音还是难听的刺耳,他不想进一步得罪甲方,只好压低声音,“对不起许总,我睡过头了,广源大厦对吗?麻烦您再等我一会儿,二十分钟我一定...呃...”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就好像真的有鬼要从他身体里爬出来了一样。身体很快失去力气向后仰倒,被虚握着的手机啪嗒摔到地上。

那恶鬼似乎已经爬到了他的喉咙里,把那唯一供给呼吸的气管死死攥住。他感觉自己呼吸困难,快要在空气里溺死。

手机听筒里的声音明明在变得急切高频,他却听不太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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