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宰相府在冷水街,周围十分安静,围墙正门皆朴素典雅,只是规矩比那郭府却要大得多,马车停在后街,我被许观音带着,从后门进了府,后院的房舍与走廊都十分简单,大概是仆人们生活的地方。

拐进一个小院,之见院中大盆小盆摆的满满当当,竹竿架上挂满了衣服,一个身穿绸缎的男子站在院中一脸怒气,旁边一群人面带焦急,正不知所措。

我想,原来这就是宰相啊,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啊!

那身穿绸缎的男子手里握着竹扇,敲着大腿道:“前几天洗坏了二奶奶衣服上的吉祥如意盘,已经惹得她不痛快,怎么今天又弄丢了香包?”

又个黑瘦男子,一脸愁苦道:“我们平日里洗衣服,口袋都要反复掏,生怕忘了什么在里面,这回也是,把那香包掏出来,好好收着的了,本想着洗好后放回去,今天衣服晾好了却找不见了……”

绸衣男子道:“阿庆,你平时也算机灵,怎么开始管这洗衣房就开始糊涂起来?别的也便罢了,偏偏是二奶奶的衣服,偏偏又是年初她在灵远寺刚求的护身符在香包里面,这回你们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佘管家,佘管家,这可怎么办,这……你帮帮大伙,大伙肯定记着您的恩!”

佘管家叹口气:“这事不好办……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是犯了二奶奶的忌讳啊!”

众人低了头,都不知如何是好。

我甫一进院子,满鼻必是皂角田七的清香,想是用来清洗污渍除味增香的,这皂香之中隐约有股香灰混着草药味儿,细嗅之下,越发明显。

竹筐里一摞叠好的衣服,看样子是洗过的,我走近一些,香灰味儿更重了,疑惑之下伸手拿起其中一件。

“诶,你干嘛呢?别乱碰!”阿庆向我喊道。

手伸进衣兜,拿出来时,掌心中一个明黄的的三角香包,里面塞着符纸和香灰。

本来倒在地上的一个老太太哆哆嗦嗦爬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就是这个香囊!就是这个!原来是我老眼昏花,放错了衣服,诶呀!我怎么全不记得了!”

佘管家满脸嫌恶:“廖姨,您若是年纪大了干不了活,趁早回家养老,赖在府里混着工钱,脸皮也是真厚!”

既然香包找到了,佘管家亦可以交差,带着两个小厮大摇大摆地走了。

阿庆见他们出了院子,狠狠一口啐在地上:“狗仗人势,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还不是借了二夫人的势!”

我心想:“这府里的人看上去凶得很,怕是不好相与!”便打起了退堂鼓,谁知廖姨拉着我的手不肯放,一个劲儿说道:“姑娘,多亏了你!黄历就说我今日有贵人相助,果然不假!”

阿庆向许观音点点头:“要介绍的就是她?挺机灵的,留下吧,留下吧!”

我虽然心里不情不愿,但看见黑嫂喜上眉梢,觉得自己若是推辞她定要说我不知好歹,那也是小事,怕的是没吃没喝还要露宿山野,想到这里也只能点点头,算是成了宰相府的洗衣间的一员。

一个自称刘姐的女人带着我熟悉环境:“我们这儿洗衣服的有四个人,加上你是第五个,老爷太太大小公子的衣服当然要洗,除此之外管家啊,跟着老太太和夫人们的大丫头,咱们也不敢得罪,就算人家不说,也得主动去给人家洗。”

我点点头,看来这小小的洗衣间,也难免要趋炎附势,溜须拍马。

“阿庆管我们,也负责跑各个院子,把脏衣服都收来,编上号码,洗好后送回去,只是这号码千万不能弄错,我们都小心着呢。听说亲王府把七太太的衣服送到了大太太那里,大太太一看,这不是御赐的锦吗?竟然赏了七房的做衣服!生了好大的气,闹了一顿,七太太埋怨送衣服的小厮,把腿都打断了。”

“这是廖姨,这是陈姐,廖姨现在眼睛不太好,太太们的礼服什么的,都是我和陈姐洗,也怕你们年轻人毛手毛脚的弄坏了,咱们也赔不起。”

“这是森梅,和你差不多,也刚来没多久,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她!”

森梅向我轻轻一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我看她穿着单薄的衣服,袖口里露出来的一双手像两块冻萝卜。

最开始的几天还挺清闲,净衣房里五个人,就算二奶奶早上一套晚上一套的每天换也没那么多衣服可洗,大家还能边洗衣服边闲聊,谁知没几天突然忙了起来,床单,被罩,窗帘,小山一样堆满了整个院子,光是拧干就要我和森梅花上大把力气,一天下来我不仅从头到脚都是湿的,浑身的肉都疼。

这天几个人正在院子里闷头苦干,几个男子冲了进来,一脚踢翻了洗衣盆,吓得森梅尖叫了一声,廖姨见势不好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看着来人。

男子手里拿着一件衣服:“谁把大少爷衣服上的金馃子洗丢了一颗?”

阿庆接过衣服看了看:“安春哥,这都送回去几天了……怎么才发现呢?”

安春看上去比阿庆要年轻些,可阿庆惧怕他,也要唤他一声“哥”。

安春道:“主子们哪天穿,哪天发现,难道是你我能说了算的?”

阿庆道:“金馃子重,肯定沉在水里,洗完衣服倒水的时候总会听到声音,不可能平白无故就没了。”

“若是洗掉了也还行,就怕你们有人手脚不干净,看见金馃子就起了坏心!”

“咱们这里都是十几年的老人了,还有跟过大太太的,哪有见利起意的人呢!森梅,你和白贞去后面排水沟那边捞捞,刘姐陈姐去把盆啊桶啊都看看,廖姨,咱们去翻翻那边没洗的衣服。“

森梅拉着我去捞排水沟。

我挺纳闷的:好好的金子,非得缝在衣服上,”

森梅道:“不缝在衣服上,别人怎么知道你有钱?“

我想想,觉得也有道理,又忍不住问道:“大少爷很可怕吗?为什么他身边的小厮都那么凶?那个叫什么安春的……”

森梅压低声音:“安春也不过是大少爷养的一只恶狗罢了……这府里,大少爷是变态,二少爷是傻子。”

众人翻找了一阵却是什么都没发现。

安春道:“没找到的话我们也没法交差,府里的规矩你们也是知道的,犯错的人就得让他长个记性!这件衣服是哪个洗的?”

众人跪着哆嗦着,一起向我望过来。

……

想我百年蛇生,不曾受过如此屈辱,今日被几个流氓样的小厮用藤条抽了一顿手心,倒也觉得肉疼得很。

森梅一边给我涂药一边说道:“之前这种背锅的事都是我,现在你来了,便换成你了……你看陈姐她们看着和善,却也都是欺软怕硬的主!”

“也怨不得她们,人人都为了自保。我只是不解,打了一顿金馃子也找不回来,为什么要这样?”

森梅道:“大少爷便是那样,别人痛苦难受,他便开心。而我们是府里最下等的,他们那群走狗也只敢欺负我们!”她咬着嘴唇:“不过我们总有能过上好日子的那天。”

她眼睛里闪着光:“二夫人也不过是个戏子出身,攀了高枝,这种事情,说不定那天就轮到我们了!”

“到那个时候,干粗活的不是我们,挨打的不是我们,大冬天被冻坏手的也不是我们,”她嘴角勾起笑:“我们也尝尝作威作福的滋味!”

见我不吭声:“你可是不相信?觉得我是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可是有计划的!”

又得意洋洋道:“老太婆都不机灵,要不然廖姨也不会被派到这洗衣间来,等到我飞黄腾达的时候,你来伺候我,我保你吃好穿暖还有赏钱拿!”

小姑娘不简单,还没爬上去就开始学着培养党羽,收买人心了。

可是我对她的大业并没什么兴趣,我入世是为了报恩,那老神仙说他会指引我一条明路,只需忍耐百年,说不定我就能与家人团聚,当务之急便是赶快找到木哥,不要蹉跎我的时光。

牧笛挂在我的腰间,老神仙给它些许灵气,遇到了木生转世便有反应,可是天下之大人之多,我又怎么能一个个遇到呢?没有线索,便犹如大海捞针。

我爬上屋顶,这里可以看到夜空,不管在哪里,月亮都是同一个,是我唯一可以寄托的乡愁。

夜风温柔和暖,我有些昏昏欲睡,却感觉到牧笛轻轻一震,一道略有似无的笛音飘了出来。我赶忙爬起,四下里搜寻,远远见一位公子身后跟着小童,从长廊施施然走过。

面色青白,颧骨微凸,虽然模样算得上秀气斯文,但是双眉紧皱,身上一股阴鸷之气。不管怎样,也和温厚纯良的木哥相差太多了,不过我如此轻易便得到牧笛反应自是欢欣鼓舞,虽然也担心是不是那白胡老头仙气不那么灵,所以这牧笛常常故障,但有线索总好过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我急忙追了过去,他穿过长廊,进了一间写着落云居的屋子。

落云居,平日里也听过无数次,正是大公子的卧房。

大门大户都有许多规矩,每个月十五不能倒脏水扔垃圾,难得偷了一日闲,太太们去庙里进香,府中甚是清净。

平日里,杂活的人不被允许到前院,可今日平日讨厌的佘管家也不在,阿庆更和厨房几个帮工在院子里喝起酒来。

我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决定去探访一下大公子,再看看牧笛有无反应。府中房屋多,花园假山楼阁,道路又复杂,我念了个隐身咒,在院子里的风水镜面前晃了晃,果然镜中空空荡荡。这隐身咒还是当年在四谷小神仙教给我的,我几十年虽没用过却不曾生疏,只是当年便学艺不精,念一次也只能坚持一盏茶的时间。

扒门一看,大公子坐在房中紫檀木的高椅上,下首站了个姑娘。看来大公子桃花不少,不止我一个人惦记着他。

“那日听说净衣间弄丢了大公子衣裳的金馃子,奴婢就天天惦记着,不曾想还真被我找着了,今日得空儿来还给公子。”肿的萝卜一样的小手上托着一颗金灿灿的馃子。

大公子盯着她,半响儿缓缓道:“怎么什么猫猫狗狗都敢在本大爷面前现呢?”

跪着的姑娘正是森梅,她脸色一僵,旋即又笑道:“做个猫猫狗狗倒好了,还能跟在公子身后,我哪有那个福分……”

那公子显然没有和她**的心思,对身边的老仆道:“车备好了吗?去城西转转。”说完起身出门。

那老仆走上前对森梅道:“这都过了半个月了,姑娘又来提这茬作甚?那天主子气儿不顺,少颗金馃子就抓心挠肝的,你当府里真差那么个东西么?前几日衣服都扔了,要这颗金馃子又有何用呢?”

“赶快回去吧!粗活丫头别总往前院儿跑!”末了上下扫了一眼森梅,冷冷道:“也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是有那命,最初也不会被发去净衣间了!”

空旷的房间里,只听到森梅咬着牙:“有没有那命,恐怕也不是你能定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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