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失望地往回走,刚刚大公子出门时离我不过数步之遥,可是牧笛全然没有反应,难道是坏了?我将它拿在手上反复观看,突然牧笛在我手上微微一颤,长长地拖出一个音来,莫非是大公子去而复返?正待张望,却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道:“你这笛子真是别致,造型遒劲狂野,可是里面会射出毒箭那种?”
我回过头,面前一个白皙公子,十**岁样子,尚有些稚气。
“你竟看得见我?”我脱口而出,心知不好,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那隐身咒竟然失灵了,从前小神仙总对我说法术之修行如逆水行舟,我却不信,虚度几十年,果然是退步了。
他瞪大眼睛后退了一步,牙关敲出两个声响:“我不应该看见你么?”
“今日果然诸罪结集!我不应推辞了我娘,不与她去灵远寺上香的!”
他又突然向我一个作揖道:“不知姑娘是何方神圣?”
我恍然大悟,他定是把我认作是怪力作祟,有心解释,又担心被人知道我擅自进了前院,说不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一转头看见一株合欢花正开得荼荼蘼蘼的,心念一转,回答道:“我本是那一株合欢花精,认人都唤我做合欢仙子…”
他瞪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你倒是比开花的时候看上去朴素多啦!”
“这种事嘛,也是有的……”
“仙子因何现身?难道府上之人有得罪之处?”
若是宰相府里流传起什么风言风语,来个道人捉拿花精的话,我这个蛇精恐怕也要被牵连,于是向他尽我可能的妩媚一笑:“我是特地来看公子您的…”
他打了个寒颤,又有些欢喜:“我替你捉虫施肥,雨天替你打伞本来也是不图回报的…”
我道:“我总是感谢你的恩情……可是公子切莫讲与别人,否则每日都有人来给我施肥浇水怕是要淹死我的!”
他连忙点头:“那是一定!”
这天正忙着洗衣服,佘管家带着个先生还有几个小厮走进来,阿庆与几个洗衣妇连忙起身招呼,搬椅子端茶。
“不知道什么风把您几位吹过来了?”
“大夫人想问问姑娘们的生辰八字,若有年纪相仿的,也好亲近亲近。”
刘姐喜上眉梢:“难道是大太太要给封红包么?”
佘管家白愣了她一眼:“大太太封的红包还少么?干活时到不见你这么积极!”
刘姐讪讪笑道:“我就随口一说。”
佘管家问了我和森梅的生辰,那位先生提笔写在册子上,我想了想,觉得把自己几百年前的生辰八字讲出来还是挺吓人的,于是便胡诌了一个。佘管家临走时又叮嘱道:“大夫人不想给别人知道了,所以你们也别出去瞎说,就连别的屋里的听到了,也是桩麻烦事!”
人走之后,刘姐向众人道:“这事儿看着怪异,怎么突然间问起生辰八字?”
”大夫人吃斋念佛,肯定不会有害人的心思。”陈姐一边搓着手里的,一边回答。
森梅有些兴奋,眼睛里亮闪闪,不知道又在想什么主意。
我耿耿于怀上次牧笛的那声悠长,心中总想找个机会再去前院试一试。
不想过几日佘管家又来,这次却只叫了我来问话:“不为别的,还想再问问白姑娘,甲子年未月卯时可是没错?有何证明?”
我只觉得他烦,于是回到:“我爹娘爹娘就这么对我说的,我骗你做甚?现在死无对证,你若是不信也便罢了!”
不知为何今日佘管家转了脾性,一改平日里的刁钻样儿:“也不是叫姑娘为难,既然如此我就如实回复大夫人了。”
没几日又有小丫头来净衣间寻我:“哪位是白贞贞姑娘?我们大夫人叫你过去说说话!”
我与她们一起到前院,经过水榭,却突然感觉到颈间的柳笛猛地震了起来,像被人吹动般吹出一段曲调来,拿位来叫我的姑娘道:“是有人放风筝么,怎么听到了笛声?”另一位回她:“春天来了呢,再过几日可以随夫人踏青赏花了!”
我却无暇听她二人说话,左顾右盼四下搜寻,远远见鱼塘边蹲着个身着白衣的影子。两个小姐妹窃窃私语到:“傻子又在和鱼说话了。”“小声些,被大夫人听到又要拿我们出气。”
跨过一个高高的雕黄木门槛,走进去是个松竹梅菊的屏风,绕过屏风又穿过一道门,这里才是内室。说是内室却也足够宽敞,一个暖炕,炕桌上摆着佛经和念珠,一个中年美妇坐在桌旁,她保养得当,身上带着养尊处优的骄矜,眉间却有些郁郁。
“夫人,白姑娘带来了。”
”你们先下去歇着吧。”夫人不说话,都是她身边一个老妇人代劳。两个小丫头出了门,那老妇问我道:“你就是新来的白贞贞?”
“是。”
“老家哪里?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本是青城山人氏,我家乡发了洪水,哥哥老娘都没了,我便来投奔我的远方表姐,她与许观音是旧识,便帮我谋了府中的这份差事。”
”许观音?”一直没有说话的华服夫人眉头一皱,旁边的老妇噗嗤一笑:“许观音便是那许秀丽,不知道如何得了这样个外号。”那华服夫人也笑道:“胆子不小,也不怕亵渎神灵。”那老妇道:“乡野粗妇,原本也不懂敬神敬佛的道理。”
那夫人点了点头,不错眼珠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可曾许了人家?”我摇摇头,心想人类还真奇怪,动不动就问人是否许了人家,大概就像妖喜欢报恩,人也喜欢做媒吧。
“夫人问你话,回答有或没有!”
”没有……不曾许人家。”华服夫人轻轻啧了一声,眼中几分不满,我心里暗道不愧是宰相府,规矩多多。
这在这时,小丫头又带进个人来,一见之下竟是个熟人,正是那日带我进府的许观音。许观音走上前,给那华服夫人行礼道:“许秀丽给大奶奶请安了。”然后低眉顺目站在一边,只见她小心翼翼,与平日大大咧咧,雷厉风行的样子截然不同。
那老妇鼻中冷哼一声:“你可知今日叫你来是为了何事?”
许秀丽摇头:“回顾嬷嬷,秀丽不知……”皱眉思索片刻,一拍大腿:“可是那宛姑娘出了什么岔子?”
“你知道就好!”顾嬷嬷喝到:“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说?她爹为了还赌债,把她卖进过那种脏地方!”
许观音急道:“可是误会我了!我也是这几天才听说……其实就在那儿关了两天,她爹又不忍心了,把她赎了回来,还是个完好无缺的黄花儿大闺女!”
“要是穿出去,宰相家小公子娶了不干不净的女人,这你可担当得起!”
许秀丽扑通一声跪下,哭哭咧咧道:“我怎么敢欺瞒大奶奶和顾嬷嬷!的确是之前也不知道啊!她爹爹赌咒发誓说姑娘没被人欺负过,连手都没摸过一下!”
大奶奶与顾嬷嬷对视一眼,顾嬷嬷道:“这个宛姑娘就算了相府怎能容得这种女人进门,夫人的意思是你再帮忙找找,偌大个京城,难道就没有个合适的姑娘?我们不差银钱,但家世背景要干净,姑娘人要好!”
那许秀丽道:“大奶奶,不是我不肯出力!这十多年府中的人哪个不是经我的手介绍来的?大家勤劳肯干,人又机灵,从没惹过麻烦……可这件事确实不好办,我总不能去人家姑娘家里绑了过来给您相看!依我说,那宛姑娘真是合适不过了,也是书香门第,懂事又守规矩,进了那种地方也是迫不得已,再说,再说二少爷一个……”
旁边的顾嬷嬷轻咳了一声,许秀丽知趣的咽下了后半句话,但大夫人还是眉头一纠,狠狠一拍桌子:“再说怎样?二少爷怎样?我儿虽然不能读书考取功名,但是靠的一辈子锦衣玉食有我在,有昱侯府在,哪个敢欺辱于他?”
许观音显然也是被吓住了:“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一个两个都想气我,给我心口添堵!”
身边的顾嬷嬷帮她轻拍后背:“小姐,何必和粗人一般见识?想要办事须得心平气和!”顾嬷嬷腰板直挺,面色凛然,进退有度,并无下人的萎缩拘谨,名门望族的大户小姐从小便有跟在身边伺候的丫头,地位不同于一般的下人,即使小姐嫁做人妇后也不曾改口。
顾嬷嬷向许秀丽道:“你先下去吧,去账房领二两银子,就说大夫人赏的,咱们之间的话也别出去乱说,倘若传到我耳朵里,以后你也别进宰相府的门了!”
许秀丽千恩万谢地出去了,顾嬷嬷向大夫人道:“幸亏我们派人打听了一下,要不然进过那脏地方的事情将来被二房知道,还不笑掉大牙!”
大夫人叹口气:“这事情托许秀丽去办,原本就不靠谱!好不容易遇到个相貌品行相当的,她那父亲也是个读书人,为何如此不济!陶妈妈,我不甘心,你再派人去问问大哥!”
”已经又问了一次了,年纪才貌相当的姑娘要么八字不合,要么动机不纯,小户人家的看着古灵精怪,倒害怕嫁过来会欺负我们少爷。”
”唉,寻儿单纯仁厚,我也怕他被……尚书家女儿,将军家女儿,我每次赏花进香总能看到那许多好姑娘,为何没有我寻儿的媳妇呢?”
好人家的好姑娘当然也不肯嫁个傻子,为母之心,自然觉得自己的儿子是最好的。
“那守城小吏也把女儿的画像拿来了,虽然模样过得去,但是听说是小吏与他奶娘私通所生,心中打得怕是攀上相府高枝的算盘”!”
“我担心的也是这个……不管怎样,女子嫁过来,与我们便是亲家,人情礼往难免,有了什么事我们也无法袖手旁观……”大夫人一筹莫展:“钱物也就罢了,怕就怕靠着我们这棵大树胡作非为,老爷一生清廉,若是给陆家招惹是非,倒是得不偿失了……“
顾嬷嬷道:“小姐莫急,总有办法的!”见我还杵在那里,一挥手道:“先下去吧。”
我施礼退下,关门时隐约听到那嬷嬷道:“这丫头看着老实本分,再平凡不过,依我所见,却是最合适了……”
大奶奶道:“就怕老实过头便是蠢笨,被二房利用了反倒成为我的祸乱。”
我顺原路返回后院,经过花园,远远看见一个公子正在池塘的淤泥里挣扎,池边一个小丫头着急的喊道:“二公子,快上来吧,我不要了,那个镯子不值钱的……”那公子满脸淤泥,看不清面目:“你莫担心,我已经有些头绪了,说不定被锦鲤衔到了莲藕下面,我再摸一会儿肯定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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