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他们准备观看江上烟花秀，服务生引领他们从包间连通的门出去，来到一个空中花园。

花园环境清幽，视野更为开阔，同事们兴奋地拍照，这里是最繁华的地段，能俯瞰江边灯火，远处楼影幢幢，光亮重重。

江晚朝天望，感觉这里离天也近。

“虽然知道芳菲环境很好，被评为最有格调的餐厅，但真没想到体验会这么好！”

“哎江晚，这空中花园平常不对外开放吧！你那姓宋的朋友是做什么的啊？”同事试探问她。

江晚摇头，模棱两可：“不太清楚，好像是影视行业的。”

同事暗自撇嘴，不想说就不说吧，装什么装。江晚敏锐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无奈，这怎么说。她假装没看到，往另一边走。

“啪嘭！啪嘭……”

江晚抬头，脸上明暗交错划过惊艳的光，层层叠叠的烟火，璀璨，浩大，将眼帘的世界映满。同行同事惊呼，举起手机拍照录像。

江晚也连拍了几张，她低头查看时，发现一张是焰火间隙，没有星光又散了烟火，天空黑沉沉显得压抑，但她听见——

“你刚冲烟花许了什么愿？”

“还不是万事顺心，最好能一夜暴富，那我肯定炒了老板，周游世界去！”

江晚浅浅一笑，这愿望真挚、真接地气，她准备删掉那张黑夜天空图，忽然脑中灵感闪过，举手在头顶展开，拍下一张。

她挑了一张漫天烟火图发朋友圈。

江上又接无人机的炫彩表演，有邮轮行驶的发出轰隆，还有模糊的喧哗，看了一会儿，她注意到衣兜的亮光，拿起一看，是朋友圈更新了点赞和评论——

方瑶：【我在家快长蘑菇了，你到哪快活呢？】

陈珉：【马上新年了，祝福快乐！】

小松：【还在呢，景色不错哟！】

宋嘉禾：【姐姐啊啊啊，好棒！许愿！】

……

江晚一一回复，又点进和方瑶的聊天界面，【怎么了？】

那边很快回：【发烧，可怜，没人爱。】

江晚想象了一个在屋内裹着被子的小可怜，就把刚拍的照片都发给她，让她隔空感受跨年夜的热闹。

闲扯几句，“滴！”

手机上方弹出一个小框，Simon，在芳菲？

江晚默，不得不思考他是何意。

【看到熟悉的景了。】

江晚恍然，他是看到了她发的朋友圈，芳菲他应该来过，东山居或许就是他常待的，自己怎么说也是沾他光能来这，她就回：【谢谢了。】

他一阵没回，方瑶药效上来，睡觉去了，江晚继续看表演。

表演在半小时后结束，众人意犹未尽，说是合影，选来选去，站到玻璃围栏边，用繁华的楼作为背景，女生们被簇拥到中间。

“Wendy，过来啊。”

江晚走过去，手机又响，她站定时点开，【烟花好看吗？】

“都看这里。”江晚抬起头，“1，2，3——”

“再来一张吧，一会儿好选。”“来吧！”

江晚握住手机，无意间回首下望，霓虹彩灯星罗棋布撒在脚下，忽地有一种好像世界都颠倒了的眩晕感。

“哎！”蒋庆川拉住她手臂，江晚疑惑看向他。蒋庆川讪讪收手，眼神有些飘忽，“我差点以为你要掉下去了。”

Ella笑出声，江晚视线转向，Ella做了封嘴动作，“你……”蒋庆川又挠头。

这欲言又止的青涩模样，江晚感觉不好，笑道：“别说真有点恐高了，我们赶紧去下个地方吧！”

这也开不了车了，太堵，他们转乘地铁，地铁也塞满了人，江晚被挤到一角，觉得有点后悔来。

“晚晚姐，你的手机亮了。”蒋庆川说。他人高马大在她身后隔出个稍微喘息的空间，但也烦恼，她微笑颔首，“嗯。”

也没拿手机，不管是谁，她现在没空，心累。

不再面对年轻人的灼灼视线，她低头，无意瞧见坐着的乘客的手机屏幕，是跨年晚会直播，台上有明星献唱。

乘客看着，偶尔同身旁的女生小声说着话，突然，乘客压着嗓子叫一声，“啊啊啊啊看了晏今朝，他果然去了！”

“哪呢？”“前排观众席，刚才镜头晃过了！”“遗憾就是他没有节目，明明声音这么好听。”“他能去我就知足了，他又不参加综艺访谈这些……”

江晚听了一路，知道晏今朝今晚在卫视跨年晚会的信息。他在直播还找她？再收到微信她就没回了，她不想揣度——又只是招惹吗？她不信他没明白她一直以来的表现。

【盛林广场站到了，右侧车门即将开启，请乘客们有序下车……】

人潮攒动，像一团蚂蚁蜂拥而出，看到这场景江晚再度后悔，但被架在这进退维谷，好不容易到了广场上，离零点还有不到一小时，他们先去买了气球。

盛林广场是阳城的地标，有钟塔，不知哪年开始跨年都有放飞气球的习俗，以前大学时来过一回，没想到也没怎么变，小情侣偎在一起，气球的样式还是红色粉色居多。

“小心！”蒋庆川拉了下她，人实在太多了。

从坐地铁开始，蒋庆川一直以一个护花使者的态度护着她，这下不仅Ella，其他同事也都知道了他的用意。他们眼神促狭，离他俩远些。

江晚暗自叹气，抬头是人头，几乎是被圈在他的臂弯，她垂眸，躲是躲不开了，只能装作没看到他要开口的样子，拿起又亮起的手机。

江晚瞳孔地震，屏幕上赫然是她才发出的很多烟花照片——她明明只发给过的方瑶，为什么出现在和晏今朝聊天页面上？！

不小心误触了吧。江晚赶紧撤回。应该……没看到吧？

没一会儿出现个新气泡：【？】

看到了。

江晚闭下眼，打字：【不好意思发错了。】

【很好看。】

“……”

他不会以为自己是专门发给他的吧？

【回家了吗？】

竟是他先找话题，他在晚会现场真就这么无聊？

江晚死死盯着他发来的信息，他为什么又来扰乱自己的思绪，还如此云淡风轻？

“怎么了？”看她不太高兴地蹙了眉头，蒋庆川低头凑过来。

江晚手一躲，然后瞪他一眼，蒋庆川眼神有些退缩，江晚才意识到对不相干的旁人泄了情绪，热烈的小年轻又有什么错呢？

“抱歉，我想去个安静点的地方。”

蒋庆川并没有太在意她刚才的态度变化，仍积极地点头，四下张望：“这里确实太挤了点，我们去那吧！”

那是一个雕像背后，离广场中心的钟塔很远了，人也相对较少，江晚道：“我自己过去吧！”

“啊，要不一起……”

江晚并没有撩拨弟弟的意思，态度还是明确点好：“我要去打个电话。”说完，不等他的反应往雕像方向走。

她也没有想和某人搞暧昧的心思。

【没有。】

她是对晏今朝心动，也试图接近他，了解他，但她首先是独立的成年人，克制不了心动，理智也会在觉察他对她没有其他想法时撤退了。

不是被沉默拒绝后仍痴心不改的女主，搞不来暗恋那一套！

她对晏今朝就像雾里看花，明明看不透却越来越陷入，她对于自己，还有他都产生了类似愠恼的情绪。

“江晚，你把撤回的照片再发给我吧。”他发来语音。

“凭什么？”

晏今朝听出她很冲的语气，微顿，“你拍的很好……”

“晏今朝你不是在晚会直播吗？”江晚打断他，声音虽然小，但还是被周围过于靠近的人听到，有人诧异地望来，江晚没什么顾及，汹涌的人流中都晕头转向了谁能认识谁，她只想把自己的意思明确表达出来——

你很闲么？

“现在是最后一个表演节目，离零点倒计时还有一会儿，不会有烟花，不过会有礼炮喷出金色彩带。”晏今朝淡淡地说，“观赏性不好，粘在身上也难打理。”

他语气波澜不起，用喑磁的声音说着家常似的话，像在同她絮叨，江晚只觉得不知所谓，如果不是她失忆漏掉了一环，那就是他听不懂人话！

江晚嗤了一声，几乎不带思索：“那你就把手举起，举到顶，再张开五指，就可以自己给自己放烟花了！”

晏今朝愣住，而后轻笑出声，她的反应总能给他耳目一新的惊讶，好像……就跟高中时候一样——

那是高二一天。

他才和他爸在电话里吵完，不想回教室去了天台，但天台门锁，他就坐在楼梯上抽烟。

一根烟未燃断，他听到旁边教室动静，那是一间空教室，准确说顶楼一层都没有班级，所以他稀松平常认为是哪些逃课的学生聚在那，但没想到过了半节课出来一个女生，只有一个女生，还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拉链拉到顶，上面缩着一颗脑袋，清秀白皙，手里却握着一个玻璃瓶。

是酒，还是白的，有绵甜清雅的酒香气从她身上漫出，他算的上有些惊讶地抬眉，因为他认出是学校组织的征文培训班的同学，姜老经常夸的才思敏捷的江晚。

她还没看到他，边走边酌，模样惬意，一点不像是初次饮酒，那小瓶去了一半，倒像是个小酒鬼。

他难得想——她成年了吗？

烟灰落到裤子上，他抖落，江晚警觉抬头发现了在楼梯上端的他。他不知道算不算故意地制造此起声响，就想看她的表情，结果出乎意料的她只是眨眼，冲他浅浅笑了笑。

那时他确定了表现出来的乖乖女其实是个有个性的女生。

但更没想到的是她敏感察觉到他停顿在她手上的视线，她举起酒瓶说：“要来点吗？”

他错愕，她盯着他的烟，于是他莫名也道：“试试吗？”

她似乎也没想到他会问，对上他的眼睛，脸不知是酒还是冷的缘故泛起红晕，笑容甜美且乖，只听她说：“不了，抽不惯。”

不是“闻不惯”而是“抽不惯”，一字之差，他再次一怔，看她扬起笑，把酒瓶放在他之下的台阶，对他道：“我回教室了，晏同学，酒就给你吧。”她指指他的手肘，一小时前他心烦意乱打球时伤了，“或许也可以消消毒？”

他没用这酒，小伤而已，也没有借酒消愁的意思，当时只是觉得她和其他学生不太一样，没多注意，但后来再见，从她说出名字时就回忆起了这段。

之后休假，调节出入戏的情绪，他百无聊赖，却发现在和她交流时自己紧绷的神经不自觉放松了，越来越多并不刻意的交谈，她带给他很多说不清的感受。

本只是调剂寡淡无味的人生，却似乎找到了新乐趣而产生更多交集，他不是不清楚她对他的态度，但没想到她会突然表明心意。

那时他确有波澜，他慎重思考，江晚对他是为什么，他又对江晚是什么情绪？在江晚果断把礼盒退回时，他认为这样很好，她太炙热了，他并不敢靠太近，也认知到在那晚其实他已经表达了内心真实想法，而江晚，正是意识到了。

她很敏锐，曾经姜老评价很对。

不过自己却在之后又想起过她，不多，工作占据了他大半时间，他只是在闭目休息时，闪过一点。

卫视很早就邀请他担任跨年晚会嘉宾，他来了，坐在台下看各种编排精巧的表演，舞美声光都不能引起他的关注，意兴阑珊之际，他看到小松的信息，说江晚在芳菲的东山居，然后他就看到了她的朋友圈，绚烂的烟花，和简单的文字——岁岁年年。

他忽然有了探究的心，点开向阳笑着的小胖姑娘的头像，他自然就问了出来。

但江晚态度明显不热络，很久才回生硬几字，可他竟面对起平淡的聊天界面沉吟，绞尽脑汁拉开话题，用鬼使神差来形容，还是情不自禁？

在她发出凭什么的好似挑衅的言论时，他脑中几乎立刻冒出一只猫，它呲牙，然后挠了他一爪，而他却依旧难以理喻地觉得——

这只猫炸毛的样子很可爱？

晏今朝睫毛如羽翼般落了落，其中笑意微敛，他确信了和她说话真的很轻松，甚至有了愉悦的感觉，他是不排斥她的。

“江晚，我们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