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拥

春水虽暖,呆久了也觉冰凉刺骨;女子的身躯柔软无力,紧贴着他像块凉玉。知晓她已然是受不住了,可此处万分惊险,船也开走,叶谌只能托着她一直往岸上游,像托着一朵不可抓住的轻云,小心翼翼又不免感到恍惚。

他二十年人生里,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细微又奇特的感受。

怀中女子声音微弱:“叶大人。”

还能说话。

叶谌心口松了些,尽力将她的脸抬起来,让她能呼吸:“不要多想,抱紧我。”

都说溺水之人,为了求生会不管不顾地抓紧身边任何事物,可方才水下相拥,她却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也没使出多大的力,此时亦如一只可怜的鸟儿湿了羽翼,轻轻依偎般的抓着他衣襟。

身后仍刀光剑影、喊声不断,沉沉浮浮中,他终于带她上了岸。

叶谌有力的手臂扶着池帘肩膀,令她坐着撑起身体,另一只手一边轻拍后背,为她顺气。

“咳咳……咳……”

呛着的水吐了出来,池帘这时才虚虚睁眼。

被水浸润的苍白面容,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攒眉蹙额,精致的眉眼便透出一股笼着轻愁般的清丽。她淡色的唇轻启,声音低的几乎是耳语:“多谢叶大人。”

扶着她的年轻郎君,此时也因方才的消耗有些气息不匀。他替池帘拧着袖口与裙摆,视线尽量落向别处,声音因呛水有些低哑:“人命关天,我应当做的。只是……唐突了你。”

身下是微微扎人的兰草与柔软的春泥,他揽着她,二人皆浑身湿透,衣裳紧贴在身上,湿发一绺一绺,形容狼狈。

分明浑身都是冷的,又不得不挨在一起,胸口便有了些热意。

池帘有些费力地笑了笑:“人命关天,叶大人是君子。”

君子?

叶谌摇头淡笑。

此处僻静无人,江风习习,余晖也淡了下去,没过一会儿,他便感觉到她控制不住地发抖。

身侧无干燥衣物,只能等人来救,叶谌怕她受不住,便多说了些话想转移她注意力。

“再见到聆玉姑娘,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

“这是第二回了。”池帘话中带了些自嘲的笑意,“叶大人似乎一遇到我,就有些多灾多难。”

他知晓她的意思。

“我说过的,凡事先求自保。”叶谌轻叹一声,“你总是无辜受累。”

女子静静倚在他怀中,湿润的长睫低垂:“妾身似浮萍,葬身于水中也是命该如此,大人不顾危险来救我,我却不知该如何还。”

少年清朗的声音却放沉了些,温和平静道:“我救了你,这也是命数。聆玉姑娘于我有恩是因,今日便是你应得的善果,自然不必还我。”

她抬眼望来,乌润的眸子颤动,久久地注视着他。

“您是个好人。”

上次说他是好官,这次是好人。

叶谌闻言心中一哂。他能感受到那目光有多澄澈分明、满是真意,却抬头望向远处避开:“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这样的情境,只是目光相碰,都会有些……说不上来的慌乱。

她认真道:“叶大人为了救我,置生死于不顾,聆玉铭记在心。”

叶谌只道:“我水性好,不妨事。”

“水性再好,也是危险的。妾生于江都,幼时贪玩险些出事,那之后就不敢往水边去。”池帘絮絮诉道,“只不过生在水乡,总要坐船,再怕也习惯了。后面坐船倒没什么,怕水的毛病还是一直没好。”

怪不得方才在水中如此无力,她挣扎半晌又孤立无援,该是多么害怕。

叶谌心口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悄然望了她一眼。

那样苍白柔弱又难掩姝色的女子,神色平静,望着江面的眼中无波无澜,却叫人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怜惜。

就在此时,江上来了艘船,飞快地靠近岸边,一披着玄色大氅的男人跃下船,远远瞧着面沉如水,黑发也打湿紧紧贴在衣裳上,更显眉目锋利如刀。

在看到那女子虚弱无力、只能倚靠在他人怀中的模样时,魏应舟的心忽地被揪起,几乎是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她身边。

他径直脱了大氅将池帘抱起来:“可有哪里不适?”

她便瞧见他里头的衣裳没来得及换。

池帘摇了揺头问:“六姑娘可还好?”

魏应舟声音放得很轻:“府中姑娘们都尚好。”

他抱着她转过身,声音低沉喑哑,对叶谌道:“今日多谢叶大人出手相助。”

叶谌冷冷一笑:“也不知魏二公子是如何管府中事务的,竟连个会水的奴仆都没有,险些误了人性命。”

他知道这话有失偏颇,当时情况危急,那些普通下人会水也不一定能救人。只是这魏应舟现在才迟迟寻来将她抱走——

叶谌想,真是无用。

魏应舟静静地垂眸看着怀中女子。

池帘能瞧见他目光幽深如潭,不知在想些什么,顿了顿才不紧不慢道:“叶大人与聆玉乃是故交,想来,不会袖手旁观。”

叶谌嗤笑一声:“若我今日不在呢?”

魏应舟抱着她走了几步,语气淡淡:“那也该是她的命。”

怀中女子似乎并无反应,脸埋在他胸口,只是攥着衣襟的手紧了些。

叶谌拧着袖子的手一顿,话中冰冷怒意并不掩饰,一字一句道:“你果然冷心薄情。”

这样的人……

叶谌看着前面他抱着女子的背影,忽地觉得碍眼至极。

魏应舟并不在意身后那人说了什么。他只是忽然心中浮起了一个念头:

他衣裳是湿的,若是怀中人悄悄哭了,他不能察觉,也永远都无从分辨。

*

城外出现刺客一事,在京中闹得很大。有人说是冲着那宁远侯世子来的,也有人说是这魏应舟在朝中肆行无度,得罪了人。还有说其实是另一位常大人的私仇连累了旁人,因为当日那画舫里的几位官员中,他官职不高却是唯一死了的。

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池帘却是不知道的。许是在水里泡的久,她回来就发起了高热。

待她醒来虚虚睁开眼,只有雀儿坐在床边,一副困倦到点着头要睡着的模样。

察觉到她醒了,雀儿连忙去端了杯茶过来:“姑娘你可算醒了,这会儿都是亥时了,你烧了一天一夜呢。”

床榻上的女子轻轻蹙眉,苍白的手捏着茶盏哑声道:“六姑娘也发热了么?”

雀儿摇头:“只是受了些惊吓,有些咳嗽。倒是姑娘你怎么烧的如此严重?”

她这才喝了水,温声道:“只是我身子不好罢了。好了,我已经无事了,你快去歇息吧。”

“桌上还有些吃食,姑娘若有什么事可以喊我。”

雀儿说完打着哈欠推开门走了。

池帘捏着那还温热的素青瓷杯,又看了看满当当的食盒,心中明了。

她披了件外衫,端着烛台来到窗前。刚打开窗户,便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夜晚有些凉,阵阵微风把烛火吹晃得厉害,那女子苍白单薄的身影亦缥缈难寻。

魏应舟推门而入,静静地看着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在等少爷你来。”池帘温柔一笑。

男人径直走过去把窗关好,淡淡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如何笃定我会来看你?我若不来,你就要开着窗吹一晚上么?”

“妾并无此意,只是觉着有些热罢了。少爷能来我自然高兴,不能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池帘心中却想,自己一天都没醒,魏应舟怎么睡得着呢。况且雀儿本待她没什么情意,却烧热水守到这个时辰,如果是得了吩咐也不至于如此尽心,显然是他来过不止一次。

魏应舟眸光沉沉。

也不知是不是生了病的缘故,面前的女子格外地难以捉摸,连那唇畔的浅浅笑意,都仿若虚弱强撑。

“刚退热不能吹风,你早些回床上歇息吧。”

昏暗的光线下,池帘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觉得他没有了往日那股无懈可击的凌厉,眉骨扫下的淡淡阴影,显出有些说不上来的疲倦。

灯下絮语,最易乱人心绪。

她走近了些,扯着他衣袖,轻轻摇头:“妾睡不着。少爷这就要走了?”

“方才我躺在那儿,觉得自己还在水里,沉沉浮浮,哪里都使不上力。水漫过我的口鼻,我浑身发冷,睁不开眼,也喘不上气。”

她说这话时,光滑的外衫不知怎地慢慢落了地,便只着素白的里衣。魏应舟忽地发觉她锁骨凹陷得厉害,收紧的肩膀亦显得单薄无所依。

他知晓她身姿窈窕,平日里不过纤弱些,此时却忽然觉着自己苛待了她。他收起目光,弯腰将外衫捡起,并不看那衣裳透光下纤细的腰肢。

魏应舟替她披好,半晌未发一言。

屋内只余蜡烛燃烧的噼啪声响。

他终于开口:“你可怨我?”

池帘摇头,目光柔和澄澈,无半分假意,“孰轻孰重,妾自然分得清。若六姑娘出了事,我可要悔恨一辈子了。”

这滋味他却已经尝到了。

魏应舟缓缓闭了下眼,语气听不出喜怒:“我没有救你,而叶谌救了你。他性子谨慎持重,竟如此以身试险,你对他来说,果真不一般。”

“叶大人心善,若少爷救了我,他自然会去救六姑娘。”

剧情里,叶谌的确救了女主。但是他也并不是全然的心善,能冒险救女主,自然是因为那时心中已有了些悸动情思。

就像如今对自己一般。

只是这些事,世上只有她知晓了,池帘掩去思绪,凝眸望向他,“他便是对我见死不救,也是人之常情。少爷不也说了么,这是我的命。”

男人忽地将她拥进怀里,下巴搁在她颈窝处,虽未使多大力,却有一股不容逃脱的、难以言喻的沉重意味。

他身上亦有淡淡的香气,不知是衣料还是熏香,闻着和他的人一般冷郁沉寂。

这样一个生在簪缨世族的大少爷,再怎么行事都会保留一丝与生俱来的高傲自矜。魏应舟分明可以吻她、可以肆无忌惮地靠近,此时却只是低下了头,以一个略显下位的、脆弱的姿势将她圈揽。

说是禁锢,更像是……害怕她离去。

府中没人敢提起,但池帘是知晓的,镇国公的长女、他的亲姐姐,正是在入宫的第三年失足落水,溺毙于荷池中。

“那日叶谌除了救你,还救了宁远侯世子,他并非你想象的那般良善。”

湖边二人相依偎的画面在魏应舟眼中一闪而过。

他的发丝与她勾缠,冷沉的声音响在耳畔,“你的命,如今还归在我手里。”

嘴上总说些这样的话,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池帘轻轻地、缓慢地用柔软的手臂环住他腰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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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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