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神宗的火焰会和上一世一样于元丰八年左右熄灭,那么考虑到继任的哲宗皇帝赵煦只有9岁,其祖母太皇太后高氏(高滔滔)垂帘听政的局面仍难打破。她必然召回并起用司马光,到时候,“元祐更化”之下,新法尽废,多年努力付之一炬,朝堂也会经历一次大的换血。当前通过苏轼带给高太后的影响还太轻微,完全不足以动摇她对废除新法的决心。
新荆曾经考虑过神宗的健康问题。但神宗和王雱的疾病有很大不同——王雱虽然身体底子差,但他的精神壁垒如果足够坚强,完全能够渡过难关;神宗则不同,赵宋官家们的心脑血管疾病有一定遗传性,并不是当前的医疗水平能解决的。
上一世,五路伐夏与永乐城这两次战败让神宗郁郁寡欢,繁重的事务和朝堂压力也让他的身体状态走了下坡路。但这一世,就算对夏战事局面扭转,神宗健康也还是一个未知数。
这就是封建社会的棘手问题了。臣子们最终要服从皇帝(或者垂帘听政之人)的意志,未来如果司马光仍打算废除新法并得到高太后支持,自己当下的努力,又能起到多大作用?司马十二坚定地认为新法是错误的,他如今的要求,其实是让自己(新荆)去软化王安石本人(旧荆)的态度。
真是岂有此理!……
新荆越想越气,手中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起身要往外走。种建中立刻追上去,在门前拦住了他。
种建中:“官人去哪?”
新荆怒道:“你让开!”
种建中:“官人如今醉酒,该好好休息。”
新荆伸手想将面前的年轻人推开,结果像是推了一块石头,对方纹丝不动。
新荆感觉自己的怒意升上来了:“他司马十二只是一味强调变法不好,却避开当下摆在朝廷面前的资金钱粮人力物力无数问题;现在竟然还想把他个人问题也甩给我,难道我该为他没有子嗣的事负责吗?!”
种建中心平气和道:“确实不该。”
新荆酒气上涌,越想越气:“——他有没有儿子关我什么事?!”
种建中:“确实不关你事。”
新荆绕过种建中,直接去拉门:“我去找他……”
“等等。”种建中一把抓住新荆的手臂,“司马知军就等着你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还请官人三思。”
“你不了解他!”新荆见挣脱不开,对种建中怒道,“他认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如果放任不管,未来不知要变成什么样的麻烦……”
他一句话没说完,被种建中一手刀砍到侧颈,整个人应声而倒。
种建中把昏倒的人携到床上,心想,我就是见不得这种敌军虚晃一枪,就把整个队伍诱进陷阱里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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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荆在睁开眼之前就感到了剧烈的头疼和胃疼。
我绝对不能再喝酒了。他心想。为什么这床在晃。
他缓了缓,睁开眼坐起身,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在床上,而是在马车里。
新荆:“……停车!!!”
一声勒马的轻嘶后,车停了,有人从前面跳下来绕到马车侧面,掀开车帘,正是种建中。
“官人你醒了。”种建中欣然道,“荒郊野岭没地方煮茶,如果是渴,我这儿还有点水。”
新荆伸手一把抓住种建中的衣襟,怒吼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不在邓府,而是在荒郊野岭?!“
“官人昨天醉酒,险些中了司马知军的圈套。”种建中道,“司马知军昨天让你考虑继承他的衣钵,如果你贸然答应,无异于背叛临川王氏。”
“这我能不知道?”新荆怒道,“我又怎么可能放弃临川王氏族人身份,到司马光身边照顾他衣食起居、给他端茶倒水——”这话引发的场景想象让他表情扭曲——“我是想告诉他,如果他想要王相公缓和态度,重点不在于我如何说项,而在于他自己的态度!”
“他无论写多少信,强调王相并无大错、是被小人蒙蔽,终究是不把当前整个大宋的危机摆在眼里!”新荆吼道,“横山之战就在眼前,他竟然还摆出一副新法推行该跟着王复圭一块去死的态度,这样怎么才能嬴!!”
种建中一愣:“横山之战?”
新荆一时语塞。他刚才怒极攻心,竟把未来的战事透露了出来。
“……李复圭在环庆惹下麻烦,未来西贼报复,极有可能从横山突入。”新荆吸了口气,“司马光身为知军,与你伯父种太尉交流过西北战况,曾与我谈起这种可能性。”
——总之先把锅放在司马光身上。
种建中一听是种谔的分析判断,心底先信了七成。他叹道:“我这一走,回去之后少不得要受伯父责罚。”
新荆缓了缓神。他刚刚情绪失控,此时感觉头疼更甚,也没了争吵的力气。“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究竟干了什么?”
“我如果说了,官人不要生气。”
“我生气有用吗?我难道打得过你?!”新荆咬紧牙关,“而且昨天我怎么会突然晕倒,是不是你小子……”
“是我。”种建中坦然道,“我虽然救不了四伯,但昨天那种场合,救你还是能办到的。我昨晚找到邓府的人,让仆从立刻安排车马,并分别留言托人转送司马知军和邓通判,让他们将你留存在凤翔府的行李经书送至秦州,而你原来那几位随从,就留在凤翔府,由司马知军派人协助查办驿所遇袭一事。这样等我把你送到秦州,你的行李应该也快到了。你的随从认识原来那位姚随从的长相,他们不来的话,就没人知道你的姚随从其实已经变成了我。”
新荆不由得放下手,凝视着面前这个年轻人。
“我记得我没安排你做这些事。”新荆道。
“我失去了我的四伯。”种建中却道,“我没有把家人救下来,并且让我五伯为难,这是我的过错。如果我再失去你,我又该如何面对我在横渠先生那儿学到的仁与义?”
新荆心道,你的老师横渠先生因为反对新法已经主动辞职了。你老师的弟弟因为把我——把旧荆——等人骂了一通也被贬了。
种建中自顾自地说道:“你为了我滞留宁州,我该投桃报李,将你安全送去秦州赴命。至于司马知军,他跟王相公之间的恩怨跟你这个小辈没有任何关系,他该自己去解决他自己的问题。”
新荆不由得挑眉。
“你离开之前有没有告诉你五伯种谔?”
“我哪敢告诉他。”种建中苦笑,“我瞒不了他任何事。哪怕我对邓府说的是官人你需要尽快前往秦州、不得不立即出发……他一定饶不了我。”
新荆点了点头。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新荆缓缓道,“因为司马十二也饶不了你。”
“所以我还有另一事相求。”种建中郑重道,“我记得官人你是治平四年进士榜的榜首,还请不吝赐教——我打算去下一届进士科试一试,也算是给我五伯有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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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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