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吴深锁紧的眉又松开，自嘲地笑了一声。

那可是顾行川，怎么可能会输。

场上，顾行川奔跑途中仰头瞄了一眼倒计时，随即嘴角咧开一道弧度，挑衅地朝对手扬了扬头，汗湿的发丝因为动作向后甩。

他身影如风，电光火石间从对手手中抢过篮球，以迅雷之势冲向对方篮板，在三分线外高高跃起。

校服因为手臂的大幅动作掀起一截，露出分明的薄肌。

少年目光坚毅，利落地压腕投篮，篮球在空中划过一个标准的弧度，完美的空心球！

计分器跳到68：67。

与此同时，倒计时由1翻转至0，比赛结束。

（2）班赢了！！

空前的欢呼喝彩声掀顶，所有人都被顾行川最后一秒的三分球刺激得兴奋呐喊。

身处中心的少年意气风发，他罕见地朝对方耸肩摊手，佯装无奈，眉尾却锋芒毕露，笑得张扬。

手下败将，不过如此。

震耳欲聋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显摆完的顾行川向后抓了一把滴水的头发，仰头喘气。他的脖颈弯起好看的弧度，喉结滚动，汗珠顺着脖子向下滴。

他眯着眼扫向看台，林薏还坐在那儿，周围人都在为他欢呼，只有她淡定地朝他晃晃手中的矿泉水，眼睛弯弯。

其实现在离放学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间，不过比赛结束这时观众才三三两两地离场。

顾行川走到看台，接过女孩的水，灌了半瓶，一句话还没说就被吴深的大嗓门打断：“哥！你坐这儿你坐这儿！”，他自觉让座，然后屁颠屁颠站在后面帮顾行川捏肩：“顾哥，累了吧，我给你放松放松！”

脸上带着谄媚的笑。

“我说吴深，你还是要点脸吧！”许肆看着他一副狗腿样有点惊叹此人的马屁功夫，长臂一伸搂着吴深，手下暗暗使劲：“乖哈，咱走！咱不能又耽误队友又耽误兄弟。”

“哎！我还没说完……”吴深抓住许肆的手臂想要挣扎。

他还想和顾行川探讨探讨篮球技术呢。

“说什么说！今天周五，姐高兴送你回家！”许肆一把把吴深向后扭的头掰过来，然后半挟持半强迫地将他拉离现场。

反正谁都不许打扰顾行川和林薏一起回家！

顾行川和林薏默默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开，直到他们扭打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仿佛如梦初醒。

“行，我们也走吧。”顾行川顺手拿起林薏放在地上的书包——体育课作为周五最后一节，大家都习以为常地提前收拾好书包好极速放假。

两人慢悠悠地走出体育馆，周五这个点，学校几乎没有人了，偶尔经过几个也是背着书包行色匆匆走出校门。

五月，春末夏初，正是百花齐放的时令。墙角处种植的蔷薇伸展枝蔓向上生长，围栏处绽满了簇拥的粉色。青港中学在绿化方面做得可以称得上沪城几所中学中的第一名，不仅在规划之初就种植了不同时令的花草树木，甚至会每隔一个花期就换一批花坛花卉。

林薏和顾行川并排走着，女孩用力吸气，空气中到处蔓延着槐树花清新淡雅的香气，像蜜糖一样，忍不住让人嘴角上扬。

“槐花好香！”林薏抬头看着头顶的刺槐，一串串洁白色的小花从枝叶中垂下来，顺着微风摇摆。

“嗯”，顾行川转头看着林薏，夕阳下女孩的脸好像发了光，因为闻到甜甜香气而开心的眼睛弯得好看。

“又不看路。”学校的石板年岁悠久经常会翘起来一个角，如果不注意特别容易被绊倒。

顾行川抓着林薏的手臂，带她绕过凹凸不平的区域。

感受到抓着小臂的手掌上火热的温度，林薏更放肆地伸手去够头顶的槐花，毫不在意地回答：“你在旁边，我不会摔跤的。”

话语间全是信任。

“说的也是。”

顾行川走在旁边悄悄勾了勾嘴角。

——

半个月后，周三。

天气渐渐转热，在大家普通又忙碌的学习生活以外，艺术节的举办就像是在一潭静水中投掷了一颗石子，水波扩散，终于是有了起伏。

为了这个艺术节，许肆带着乐队抓紧一切时间练习，无论是午休还是放学，甚至还放弃了周末时间。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的节目通过了第一轮筛选，而今天下午就是终选。

对此，许肆充满信心，经过多次的排练，她和乐队成员们已经配合默契，演唱和乐器的配合也天衣无缝，总的来说，是一个很成熟的表演。

“薏薏，你就等着吧，我们组肯定是整场最炸的！”

许肆出教室门前和林薏拍胸脯保证。

礼堂，许肆微微喘息，挺翘的笔尖冒着汗，嗓子因为嘶吼变得干涩肿痛，不过她的心情却很亢奋。她和她的乐队刚刚结束了表演，正站在台上等候指导老师的决定。

相比初选，终选更加正式，除了先前打过照面的老师们，还多了一个领导，坐在中间，听说是从文艺团出来的，是整个艺术节的负责人。

林薏坐在观众席给她比一连串的心和大拇指，夸张地做出嘴型：“太棒了！”

许肆和她对上眼神，自豪地眨了眨眼。

她敢说她的节目绝对是所有报批节目中水准前三的存在。

评委席上，几个老师正在低声商量，中间的主评审笑容和煦，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

“嗯，你们的配合非常默契，能看出来是排练了很多次，技术上没问题，整个舞台效果很热烈。”

他停顿了一会儿，在乐队期待的眼神中继续说。

“不过，我看了一眼你们的歌词啊，立意不够正能量，和我们表演的基调不符。”

“所以……”

“很遗憾，你们未能通过。”

话音刚落，许肆还没反应过来，舞台旁的志愿者就已经抬手请他们下台。

“老师，我们可以马上更改歌词！”

许肆抓着话筒急忙补充，她对台下示意离开的手势熟视无睹，只是用眼神紧紧盯着主评审。

她必须得上台，乐队已经花时间排练了这么久，不能白费。

下一个节目的演员已经在台侧做好准备，他们看着台上的状况，有点犹豫要不要上台，眼神里有好奇、同情，亦或是着急。

许肆都能感受到，但她还是固执地站在原地，等待结果。

主评审却已经皱眉，不耐地朝她挥手，示意他们赶紧下台。

“不好意思同学，不要耽误下一个节目的表演。”

一锤定音，毫无回旋的余地。

许肆全身僵硬，死死盯着坐在中间，神色傲慢的评审。

“老师！这样不太公正吧！”

一道清亮而不平的声音从观众席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薏从观众席径直走向舞台，站到了许肆身边，偷偷拉了拉她的手。

然后，她继续直视评审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尊重，却依旧遮掩不住自己的愤怒。

“离艺术节还有两个礼拜，明明还有时间去修改，为什么您凭两句歌词就否定许肆和整个乐队这半个月来的努力和时间呢？至少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以及，如果因为歌词的问题而卡表演，为什么不在初选的时候就说明清楚呢，老师？”

林薏紧紧抓住许肆的手，她能感受到女孩掌心沁出的汗和微微颤抖的身躯。

场馆内一片寂静，没有人能想到一个学生竟敢质疑评审。

主评审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他紧蹙着眉，用力拍了几下桌子。

“这位同学，没通过就是没通过，不必找理由钻空子。现在，请马上离开，不要扰乱现场秩序！”

“您……”林薏拿着话筒还想说什么，却被许肆拉住了手臂。

许肆朝她摇头，脸上异常的平静，示意她别再说了，结果不可能改变。她平静地低下头取下吉他背带，拉着林薏的手，和所有乐队成员走出了礼堂。

礼堂外，林薏停下脚步，眉头还紧紧皱着，明显是对刚才的评委老师有气。

“肆肆！刚刚为什么拦着我，你没看出来他根本没有理由吗？”

“我知道，但我不希望因为我你和他闹到难看，他毕竟是老师……”

“老师又怎么样？无理就是无理！”

林薏胸脯因为大喘气而起伏，还没从情绪中缓过来。

“好了好了”，许肆揽过她的肩：“最难过的不应该是我吗？你怎么比我还生气呀？”

“对呀对呀，林薏，我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乐队鼓手挠挠头，笑得有点憨：“这几天和许肆同学一起排练已经很开心了！”

“说的对！我们的表演这么好，没通过是他们的损失！”

键盘手跟着附和。

“看吧，没事的宝贝，我们一点事儿都没！”

许肆拍拍她，还是和以前那样笑得很张扬，好像没心没肺的。

她看了眼手表，转移话题：“已经过放学点了，顾行川不会还在等你吧？”

“没有，跟他说过了，今天和你一起回家。”

俩人和乐队其他成员在礼堂口道别。

“走！去教室收拾书包！”许肆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拉着林薏的手朝教学楼走。

楼梯空空荡荡的，许肆和林薏一起往上走。她们的教室在三楼，紧挨着楼梯间。此时天光还未暗，天边的晚霞红得热烈，粉得柔软，慢慢渐变着颜色。

林薏走到三楼，却停住了脚步，在许肆错愕的眼神中，拉着她的手臂坐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俩人的面庞都被夕阳照映着，镀上了一层橘光。

“行了，想哭就哭出来吧，你骗得过别人可骗不了我……”林薏声音很轻。

许肆特别喜欢装着无所谓，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好像什么烦恼都影响不了她，是大家都喜欢的充满能量的人。但林薏知道，她嘴角咧得多大，心里就有多难过。排练了那么多时间的歌被别人那么羞辱，怎么可能不掉眼泪呢。

一滴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滴落下来，在膝盖上晕出模模糊糊的水迹。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许肆再也抑制不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像个孩子一样哭出声来。泪水决堤，其实也是一瞬间的事。

“气死我了，我每天起早贪黑排练这首歌，他就这么淘汰我……”

女孩一边抹眼泪一边哭诉，满脸湿润，碎发浸湿黏在脸上，可怜巴巴的。

“凭什么……”

她的声音破碎在哭声中，因为抽噎而断断续续的。

林薏没说话，只是抱着她，一下又一下在她的背上抚摸安慰，委屈的呜咽充斥耳边。

许肆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林薏分开两个人的怀抱，心疼地皱着眉，用手指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渴不渴，我买瓶水然后回家好不好？”

“嗯……”

她声音闷闷的。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整个教学楼陷入黑暗中。

孤独和黑暗总是容易滋长情绪和悲伤。许肆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和楼梯间，又觉得悲从中来，想着反正没有人，大不了好好发泄一下。

痛苦的抽噎变成号啕大哭的释放，女孩毫无伪装地向黑暗展露自己的脆弱。

直到旁边教室里的日光灯闪烁了几下照亮走廊，一句陌生的声音在走廊转角处响起。

“这位同学，我说……你能别哭了吗？”

赵知禹为了准备化学竞赛，这几天都留在教室里刷题，吃完饭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又被许肆的哭声吵醒。他有点不耐烦，紧皱的眉暗示着他快要抑制不住的怒气，不过语气依旧平稳，被他掩饰得很好。

留下一句话，他便转身就走。教室看来是不能安静学习了，还不如趁早回家。

而坐在台阶上的许肆还没反应过来，她哭惨了，整个脑袋还是懵的。

半天才意识到原来教学楼里还有人啊，自己好像打扰到他了。

教室里射出来的灯光在黑暗里格外刺目，在许肆眼中，赵知禹站在墙角说话时整个人都在逆光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规整的校服外套以及高瘦的剪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刚刚是不是在说“不要哭了好吗”？

他人可真好，许肆知道赵知禹，他是自己同班的同学，成绩特别好，一直保持在年级第一。不过自己和他平时都没什么接触，半生不熟的，没想到他也会暖心地安慰人。

许肆晕乎乎的，但想起赵知禹的安慰又忍不住捂嘴偷笑，刚刚悲伤的情绪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声音可真温柔啊……

林薏拿着水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许肆一会儿难过地撇嘴，一会儿又表情雀跃，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你……这是……”

林薏小心翼翼地问。

“薏薏，我刚刚看到天使了！”许肆小脸红通通的，满眼认真。

林薏：“？”

我不是才买了一瓶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