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上谢怀川按照他回京时在城门口承诺过的那样,对在他离京这段时间做出功绩的大臣们论功行赏,同时也提拔了不少同他一起破获两案的人,江幼宜只是升任五品官,夹在中间并不显眼,只是被调动的位置太过敏感,还是引来不少次辅党侧目,尤其谢怀川还宣旨让江幼宜进内阁观政。
只是大家都很明白这是皇帝要提拔自己人的信号,谁也不敢在他决定展露锋芒的时候触他霉头,毕竟一个蛰伏这么多年,现在终于不装了的皇帝,肯定是有了不装的底气,没人敢先去试探帝王的底线,成为他儆猴第一个杀的鸡。
不过接下来一番话算是让众大臣知道了皇帝为何敢如此明目张胆提拔自己人,谢怀川把郡王谋反案中缴获的战马和兵器直接调拨给了镇北军,要知道镇北军向来中立,不参与任何党争,这些年更像是在边境划地自治了一般,现在看来,镇北军是要做保皇党了。
有了兵力雄厚的镇北军,皇帝确实就有了说话的权力,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兵力面前都是纸老虎。
吏部作为六部之首,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虽说顾松涛是吏部尚书,但这吏部也不是顾松涛的一言堂,否则顾松涛就真的是名副其实的权臣了。
江幼宜的加入打破了吏部的平衡,从原来的两党对立变成了三足鼎立,那些原本被排挤在两党之外的中立之人纷纷对江幼宜示好。
他们本身就是因为出身和不站队才被排挤,现在来了一个深得陛下器重,同样出身寒门的人,大家自然而然就抱起团来,都不需要江幼宜刻意拉拢。
“张侍郎安好,我是新调任的考功清吏司郎中傅文松,我需要翻阅近十年各地官员考评的卷宗,请侍郎批准。”江幼宜敲敲门,进了吏部右侍郎的房间。
“原来是傅郎中,久仰久仰,这些卷宗都是重要文件,我这边没有这个权力允准,傅郎中还是去问问旁人吧。”
江幼宜看着对方笑眯眯的表情,垂头拱手行礼:“那打扰侍郎了,在下告退。”
这已经是她找过的第三个人了,每个人都有理由把她打发走。打发她的理由也很简单,她只是一个小小五品郎中,已经封存的卷宗是机密,她只需要完成当下需要她考评的工作就可以,过往卷宗,与她无关。
但她进吏部可不只是为了考评现有官员,她还有改革考评规则,还想要从过往的卷宗中查出某些人卖官鬻爵的证据,以肃清朝堂,这些卷宗,她非看不可。
她整理了一下官服,迈步朝顾松涛所在的房间走去。
身后的张侍郎走到门外,看着江幼宜的去处,低声嗤笑:“不自量力。”
“下官傅文松,拜见阁老。”江幼宜在门外出声。
“进。”声音浑厚低沉,带着岁月的沉淀和身居高位的果决。
顾松涛正站在书案前写字,江幼宜进门,他头也不抬:“何事?”
江幼宜拱手行礼:“禀阁老,在下想要翻阅过往十年各地官员考评的卷宗,请阁老批准。”
顾松涛自顾自写字,动作大开大合,直到写完,才慢条斯理地把毛笔放在一边:“来看看老夫的字写得如何?”
江幼宜上前,只见纸上写着八个大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阁老书法笔力遒劲,功底深厚,造诣极高。”忽略这四个字隐藏的含义,只专注书法本身,顾松涛这几个字当得起这些称赞。
“你既看得懂书法,可能看懂老夫这几个字的意思?”
“在下愚钝,只晓得‘为者常成,行者常至’的道理。”
“好一个‘为者常成,行者常至’,年轻人,太过自信就是自负,而自负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
“如果不能为自己追求的理想拼搏,活着不如死了。”
顾松涛凌厉的的双眼直视着江幼宜:“小小年纪,倒是够胆。那你可知,就连当今圣上,也要在羽翼未丰的时候暂避锋芒吗?”
“阁老,我们何必要鹬蚌相争,让孙阁老得利,我知晓这些年卖官鬻爵的事情都是孙阁老一党在做,孙阁老的势力削弱了,您这边自然更加得势,何乐不为?”
“究竟是我得势还是你得势,你心里清楚的很。”
“阁老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您是陛下的外祖,陛下得势自然是您得势。”
“陛下若得势,怕是第一个被清算的就是我。”
“那阁老认为,陛下更像先帝还是更像太后呢?”先帝仁善,在位时少有大开杀戒的时候,对于犯错的臣子大多也都是从轻处理,而太后虽然恨自己的父亲,也只是在朝堂上针锋相对。
提到太后,顾松涛十分沉默,不知是后悔自己年轻时不顾女儿意愿强行将人送入宫,还是不愿提及这个陛下继位后处处与他作对的女儿。
总之,半晌后,顾松涛松口了:“那些卷宗在库房里,你去看吧。”
“多谢阁老。”江幼宜行礼后转身离开。
身后的顾松涛手往上微微一抬,嘴唇蠕动一下,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没有说出口,抬起的手落回桌子上,任由江幼宜离去。
有了顾松涛的允准,江幼宜终于得以进入库房。
次辅派之所以能在顾松涛已经是首辅的前提下势力扩张如此快,就是因为卖官鬻爵,但究竟是谁卖的谁买的,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卷宗里也不会直接写明哪些官职是被买卖的,只能从平时记录的功绩和调任记录中找出蛛丝马迹,再让锦衣卫专门去调查。
看完十年卷宗,并且还要从中找出不合理之处,这绝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她从近年的往前看,越近的越好调查,并且买官的人根还扎得不深,更好处理。
江幼宜把几个颇具嫌疑的人选信息抄录下来,等下值回家后拿给谢怀川。
没错,就是下值回家后。回京后,因不方便与江幼宜见面,谢怀川几次提过要来找她,考虑到跟李云承合租不方便,江幼宜拿出从书铺拿到的分红和谢怀川论功行赏给的赏赐,在离皇城不远不近的地方买了一座宅子。
谢怀川有提过从自己的私库中拿钱,让江幼宜买距离皇宫最近的宅子,或者他干脆以论功行赏的理由赐给她一座,都被江幼宜拒绝了。
她一个寒门出身的五品官,若轻易买上皇城根的宅子,可就要遭人怀疑了。再者,谢怀川若单单给她赐宅子,也太过招摇。
现在这座宅子她很满意,去上值也不算特别远,虽然没那么大,但这是她完全靠自己的实力买下的,要知道她在现代都还没买上房子,京都那个地方寸土寸金,她只能租房子住。
而现在,她竟然在另一个世界靠自己买上了京城的房子,那种满足感和成就感充盈着她的内心,是靠别人帮助获得不了的。
李云承还住在原来的院子里,他虽然俸禄不够买宅子,但是他家里经商,倒也能给他钱买一座,只不过他认为那个院子距离翰林院实在是近,上下值很方便,买的话可买不到这样的房子,他也没有妻室子女,索性就继续在那里住着了,这样他们几个还能像以前一样,下值了一起聚一聚。
“咔哒”一声,窗户一开一合,一个人影迅速从窗户外翻进来,江幼宜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是谢怀川来了。
果不其然,一双手从身后拥上她:“在做什么?”
“自然是研究官员履历,阿川,你快看这个人,是不是买官的可能性毕竟大。”
谢怀川往江幼宜手指的地方看去,是一个神机营的一个副将,神机营可是京营,掌控着火器的。
“我让锦衣卫去查查,若孙卓坤的手真伸到朕的军营里来了,那他野心可是真不小。”
“阿川,你说顾阁老会后悔将太后送入宫中吗?”江幼宜想到顾松涛在她提及太后时的神情,不禁问道。
“不知道,或许会吧。”
谢怀川一个用力,把江幼宜从椅子上抱起来,自己坐在椅子上,把江幼宜放在自己腿上,他很喜欢这个姿势,能让他看到江幼宜每一个表情神态,不会错过她丝毫情绪。
“怎么突然这么问?”
“只是感觉跳出他首辅的身份,他也只是一个父亲,今天我提到太后的时候,他很沉默。”她今天之所以在顾松涛面前提起太后,也是在赌,或许这么多年过去,顾松涛对这个女儿会怀有一丝愧疚。
顾松涛家中一儿一女,儿子就是顾靖川的父亲,女儿就是当今太后。顾靖川的父亲也是少有才名,太后未入宫前,人人都说顾靖川的父亲有入阁之相,他的科考之路同顾靖川十分相似,国子监内常年霸榜榜首,不到二十岁状元入仕,前途无量。
可是他却因为顾松涛以家族利益为由强行让当今太后入宫,跟自己的父亲闹翻了,毅然辞去官职,从此只当一个闲云野鹤的闲人,而控制了女儿没能控制儿子的顾松涛选择转而去培养自己的孙子——顾靖川。
若是十几年前事情刚发生时,顾松涛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但现在一儿一女都跟他不亲近,这个把家族荣耀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老人,或许也有一丝后悔,从今天的结果看,她似乎是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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