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着前面人走过的路,在湿滑的岩壁上摸到了洞口。
第一个洞口。那是持光者曾分配给我的去路。
我想到,这个洞的地理位置是最容易留人的。
大概会有明明被安排到更好去处的人,在吞光者的威吓下慌不择路,胡乱遁入这个首先摸到的洞口。
像那样被命运吓破胆的人,活该和无能力者、发光者被凑到同一个窝。
这算是分组后的第二重筛选吗?
持光者已经死了。
就算他还活着,以他那种工作态度,大概也懒得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第一个洞口大概率是死路,后面的洞口我又该怎么选呢?
我往前摸到了第二个、第三个……七八个洞口。再往前大概还有更多洞口。
这超出了持光者报出的数目,是我恐惧的未知数。
我现在可以随便选择去哪了。可是,那些洞口后的世界都适合我吗?持光者的分配究竟是按照什么规则?
至少持光者的分组看起来不是为了让分组者去死,但自行选择的结果就未必了。
强行去往不需要我这种能力的地方,会否只是自取其辱?会否在路途中就因为缺乏必备的能力,而丧命身亡?
没人会给我建议和引导,因为所有人都死了。
留在我身遭的活物,大概就只有那个怪物,吞光者。
当光源彻底熄灭后,那黑洞般深邃的怪物形体,终于也同黑暗融为一体了。
我看不到它,也听不到它。
最初时它似乎触碰过我的肩膀,而后就再未有所动作。
我在黑暗中向它喊话提问,没有得到回应。
我探查那些洞口时,它也没有出来阻止。
我多希望它已经默默地离开此地,但恐惧依旧紧紧地贴附在我的皮肤上。
它或许只是在看。
就像它看着接受分组的人类走向各自的命运,漠不关心自身仅是存在就给那些人类带来了多大的压力。
我的能力会让那个怪物……姑且这么说,爱我。
它没有杀掉我,除此以外,它的爱还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其一,我不知道我无意识外放的能力,能对他人产生多大的影响。
我还没有机会测试这个心灵控制术的威能,唯一中招者的表现并不直观。
中招者还是个怪物。
怪物的心志或许与人类截然不同。这样人性化的能力,能否撼动怪物的思维,会否因怪物的怪异构造而扭曲?
其二,我不了解爱。
听闻爱有温暖幸福的一面,我甚少体验。
在与人类打交道的过程中,我感受得更多的,是打骂苛责、强求关注的那一面。
我更不知道怪物的爱是怎样的。
如果它还在这里,当我跳入洞口逃走时,它会以怪物的心胸,大度地放我自由吗?
毕竟怪物的想法和……爱,人类无法揣度。
我继续在黑暗中摸索洞口,一个接一个出现的洞口,就好像层出不穷的人生选择。
没有任何情报告诉我哪个更好,哪个更糟糕。
我累了,于是停下来休息。
我开始思考,既然吞光者“爱”我,如果它还在这里,我出言向它索要食物,能否得到满足。
我记得持光者向吞光者求饶时,没有使用语言。吞光者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吗?
强权者没有必要屈尊学习弱者的语言。这就解释了为何我刚刚试图向它问话时它没有理会。
它可能只觉得这只奇特的动物在它跟前手舞足蹈地发出无意义的怪声。
如果我向它比划进食的姿态呢?吞光者能够理解人类的生理需求吗?能理解我是在索取食物吗?
——它会不会误理解为,我要将自己捐赠为它的食物?
我不会错过这个恐怖的可能性:怪物表达爱的方式,或许包括进食对方。
我做事总是先想最糟糕的后果,并往往因此停步不前。
就在我纠结犹豫的时候,一股巨力将我从背后推倒。
我重重摔在地上,勉强护住头脸,整个人都懵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是吞光者!
它果然还在!
我如临大敌,立即爬起身来。
可还没来得及站稳,我再一次被推倒了。这次的力道更柔些,但依旧不容我反抗。
我尽力卸掉了对身体的冲击,可手肘和膝盖还是传来阵阵疼痛。
我咬咬牙,在那压迫的力道离开后,再次起身。
我摔倒了好多次。
吞光者并不急着将我摁倒在原地。有时候它会容许我走出两步,再慢条斯理地将我弹倒。
当我艰难翻身的时候,它甚至还会扶我一把。
我慢慢回过神来,它不是在限制我的行动。它似乎仅仅是在,观赏我摔倒后再爬起来的模样。
我为这个念头感到毛骨悚然。
我不再爬起来。如果它以折磨我为乐,我得节省力气,才能熬更长久。
决定躺平的瞬间,无边无际的疲累就淹没了我。
我早前经历了长途游泳,黑暗中的搜寻,大起大落的情绪,目睹他人死亡的刺激,还穿着那身不曾换过的湿衣服。
我的体力早已耗尽,饥饿难耐,体温有发烧的趋势。
我有太多倒地不起的理由。
不如说,我能撑到现在才是个奇迹。
我像行将就木的泥人,等待着吞光者折磨人的手段。
短暂的平静后,我感觉到有什么事物在我身侧涌动。我无法理解吞光者的肢体形态,但我能感受到,那堆附肢在试图扶我起来。
我不再像先前那样借力站起,摆烂摆得彻底。
于是更多的附肢涌来,将我抬起。它们强行将我的身体腿脚摆回了站立的姿势。
我闭上眼睛。当它们离开的时候,我就顺势往下倒去。
如果非得重复摔倒的过程,我选择更省力安全的姿势。
这次没有摔倒。
吞光者在半途接住了我。我不明白它为何改变心意。
它像操纵傀儡般强迫我像先前那般站直,不断地撤走附肢,又每次都在我要倒下前将我救起。
仿佛是宅男在不死心地测试,看坏掉的手办是否还能重新立稳。不,这样人性化的比喻或许不适用于怪物。
不管怪物在做什么,我都任由它去。
最后一次,它托着我站立了许久,没有再撤走,反而轻轻地摇了摇我。
我提醒自己不要再用人性的思维去揣度怪物的行径,却难免从那个动作中品出一丝温柔,由此联想到了孩童扯着袖子的央求,或是母亲轻轻晃动的摇篮。
好在那两个意象,对我来说最后都关联着不美好的回忆。
我心硬如铁地继续装死,享受着堪称舒适的摇晃。
怪物毕竟是怪物。它很快就改变主意,有了新的玩法。
那些我无法理解其形态的附肢,开始肆无忌惮地探索我的身体。
我想好了不做任何抵抗,身体却在这种无法预测走向的摆布下感受到威胁,自发变得僵硬。
好消息是这种摆弄里没有性别意识。
坏消息是这种摆弄里也没有任何人类意识。
后脑勺被强硬地按下去。背部在被什么东西戳戳点点。奇妙的触感缠上了我的手腕。
我弯腰护住柔软脆弱的胸腹。
怪物似乎根本不懂人类构造的极限,像是在测试柔韧度般,掰折着我的腰和四肢。
我态度激烈地反抗,惨叫、挣扎,只换来加倍的摆弄。
在我的腿被折断前,它又停了下来,似乎从某些经验中察觉到这会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我大概明白了。
或许吞光者并没想伤害我。
多可笑啊,它只是不知道伤害的界限,也不能理解人类对痛苦的表达。
它将我的挣扎惨叫理解成了什么?
会不会误以为是这样掰折身体的“救助”,就像上发条一样,能让我这个不肯行动的装置充满活力?
我的心随着这种猜测渐渐沉了下去。
我的身体全是冷汗,彻底失去力气,瘫倒在吞光者那摊附肢里。
我不敢再装死,用颤抖的手指不断敲打它坚硬的外皮,祈求这种玩闹能够让它满意。
这轻轻的雨点奏效了。它不再折腾我。
我被它那堆附肢托起,像躺在一个篮子中。它带着我往通道深处疾驰而去。
空气撞得我脸疼,我头晕想吐却腹内空空。
我不知道吞光者将带我去哪里。我希望那里有黑暗以外的其他东西。
我迷蒙着眼睛,手指却不敢停下,直到通道变得颠簸,手掌无力时也会随着身体摆动。
我在途中睡了一觉,也可以说是昏迷了一段时间。
我醒来的时候身体酸痛,饥肠辘辘。
我躺在地上,四周依旧是令人失望的黑暗。
我用嘶哑的嗓子发出声音,有什么东西轻轻碰触我的额头。
我现在很熟悉那种触感是谁的附肢了。
吞光者。
明明坚硬粗糙,却又灵活无比。
我抓住那截附肢,借力坐起,差不多算是将半个身体都挂在附肢上。
那截附肢就牢固地悬在那儿让我依靠,像是铁铸的栏杆。
我思考现在置身何处。
按常理来推断,我被带回了吞光者的巢穴。
我算是被驯养了吗?那么……
我擅长忍受屈辱,在第一时间去摸索那个应该属于我的食盆和水盆。
我没有找到。
我开始思考这种怪物对人类生理的认识究竟有多贫瘠。
“我饿了。”我绝望地说。
吞光者无聊地盘弄着我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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