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手术记录里的裂痕
陆屿淮的车停在医院楼下时,沈念星还在盯着手机屏幕发呆。那条匿名信息像条毒蛇,盘踞在通知栏里——“手术记录第17页,主刀医生签名处有涂改,原始签名是秦正明”。
秦正明,秦悦的父亲。
“在想什么?”陆屿淮替她解开安全带,指尖碰到她的手腕,才发现她的手凉得像冰,“是不是累了?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沈念星摇摇头,把手机按灭在掌心:“先去看看苏瑶妈妈。”有些事,总要在阳光底下摊开来看,哪怕真相的碎片会割伤手。
病房里,苏瑶正给妈妈削苹果,果皮连成条长长的线,在半空晃悠。看见他们进来,苏瑶的手一抖,果皮断了:“秦悦刚才托人送了束花来,被我扔了。”她往门口瞥了眼,声音压得极低,“她还留了张字条,说……说知道当年是谁撞的我爸。”
苏瑶爸爸是三年前出的车祸,肇事司机至今没找到。这件事成了苏瑶心里的刺,也成了她拼命赚钱的理由——父亲瘫痪在床,光是康复费就压得她喘不过气。
沈念星的心跳漏了一拍。秦悦突然提起这件事,绝不是偶然。
“字条呢?”陆屿淮的脸色沉了沉。
“被我烧了。”苏瑶的眼圈红了,“她就是想搅得我们不得安宁!可我爸……”她的声音哽咽着,苹果核滚落在床单上,“我总觉得,那场车祸跟秦悦脱不了干系。”
陆屿淮沉默地走到窗边,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看信息时,沈念星瞥见屏幕上“陈叔”两个字,后面跟着句“秦正明三年前因医疗事故被吊销执照,现在在城郊开私人诊所”。
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窗帘猎猎作响。沈念星突然想起档案室里那叠汇款单,想起秦悦说“我爸当年帮过陆家”——原来这份“帮助”,是用一场医疗事故换来的。
“我去趟城郊。”陆屿淮转身拿起外套,眼神里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有些事,该问清楚了。”
“我跟你一起去。”沈念星立刻站起来,指尖攥得发白,“手术记录的事,我必须知道真相。”
陆屿淮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很久,久到沈念星以为他会拒绝,他却突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好,但你要答应我,不管听到什么,都先握紧我的手。”
城郊的私人诊所藏在废弃的工厂区里,生锈的铁门挂着把大锁,门柱上贴着张泛黄的“专治疑难杂症”的广告,照片上的秦正明穿着白大褂,笑得慈眉善目,眼角的痣却和秦悦如出一辙。
“他应该在里面。”陆屿淮敲了敲铁门,回声在空旷的厂区里荡开,惊起几只麻雀,“陈叔说他每天下午都会在这里坐诊,来的都是些付不起大医院费用的病人。”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秦正明探出头来,看见陆屿淮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药箱“哐当”掉在地上,玻璃药瓶碎了一地,散发出刺鼻的消毒水味。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在门把手上乱抓,像是想立刻关门,“我早就跟你说过,当年的事……”
“我只想看原始手术记录。”陆屿淮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种让人心慌的力量,“第17页的签名,为什么要涂改?”
秦正明的脸突然失去了所有血色,背靠着铁门滑坐在地上,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是秦悦……是她改的……”
诊所里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墙角堆着小山似的病历本,积灰的桌子上放着张合影——年轻的秦正明抱着小时候的秦悦,站在市一院的门口,背景里的梧桐树叶绿得发亮。
“三年前我被吊销执照,是因为一场手术失误。”秦正明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从喉咙深处挤出来,“那天我状态不好,给一个病人做心脏搭桥时手滑了……陆家帮我压下了这件事,条件是让我给你做主动脉夹层手术,并且对外宣称主刀医生是瑞士来的专家。”
沈念星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握紧了陆屿淮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手术很成功,可秦悦不乐意。”秦正明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倒出几张照片——是陆屿淮在苏黎世康复时的样子,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的雪发呆,“她偷偷去了瑞士,拍了这些照片回来,说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废人’。我不肯,她就趁我喝醉,改了手术记录上的签名,还威胁说要去告我,让我连这个破诊所都待不下去。”
他突然抓住陆屿淮的裤脚,老泪纵横:“小陆,叔对不住你!可我也是没办法……秦悦她妈走得早,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想要的,我总得想办法给啊……”
沈念星看着那些照片,突然想起陆屿淮说“在苏黎世睡不着的时候就翻你的画”——原来那些夜晚,他不仅要忍受伤口的疼,还要提防秦悦的监视。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他手背上的青筋,那里曾握着画笔,也曾握着手术刀,此刻却因为用力而暴起,像藏着无数没说出口的疼。
“苏瑶爸爸的车祸呢?”沈念星的声音有些发飘,却异常清晰,“是不是也跟秦悦有关?”
秦正明的哭声突然停了,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他张了张嘴,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只是重重地垂下头,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这个沉默,就是最残忍的答案。
陆屿淮猛地站起身,拉起沈念星就往外走。他的脚步很快,带起的风里都带着寒意,沈念星被他拽着,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直到走出工厂区,他才突然停下,背对着她,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对不起。”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如果不是因为我,苏瑶爸爸就不会……”
沈念星从身后抱住他,脸颊贴在他汗湿的衬衫上,能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急促而沉重。左胸口的伤疤隔着布料传来隐隐的温度,像在提醒她,这个人也曾在鬼门关前,为了活下去而拼命挣扎。
“这不是你的错。”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是秦悦的错,是她被宠坏了,以为所有东西都能抢,所有伤害都能被原谅。”
陆屿淮转过身,伸手擦掉她的眼泪,指尖的温度烫得她眼眶更热。他的眼睛红得吓人,里面翻涌着愧疚、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大概是在怕,怕她会因为这些牵连,再次推开他。
“我会负责的。”陆屿淮的声音异常坚定,“苏瑶爸爸的所有医药费,还有后续的康复治疗,都由我来承担。我会找到当年的证据,让秦悦付出代价。”
沈念星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那份被秦悦篡改过的手术记录复印件:“那这个呢?主刀医生签名被涂改,会不会影响你的健康档案?”
陆屿淮接过复印件,指尖划过第17页的涂改痕迹,眉头渐渐蹙起:“秦正明的手术技术其实很好,当年的医疗事故是意外……但他为什么要在签名上做手脚?”他顿了顿,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除非,这场手术本身,还有别的问题。”
话音刚落,沈念星的手机突然响了,是苏瑶打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念念,你快来!我妈她……她突然说胡话,一直喊着‘血’、‘手术刀’……”
车窗外的天阴了下来,乌云像被打翻的墨汁,迅速晕染了整个天空。沈念星看着陆屿淮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左胸口的衬衫又被冷汗浸湿了一小块——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秦正明的沉默,或许不只是因为车祸。
手术记录上的涂改,苏瑶妈妈突然的呓语,还有秦悦被拖走时那条神秘信息……这些碎片像散落的拼图,隐约拼出个更可怕的轮廓,而拼图的中心,是陆屿淮胸口那道狰狞的疤。
车刚停在医院门口,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像无数只手在拍打着,想要撕开什么被掩盖的真相。沈念星跟着陆屿淮冲进急诊楼,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混着雨水的潮气,扑面而来,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医生说我妈是应激性精神障碍。”苏瑶等在走廊尽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手里攥着张纸条,“她刚才清醒了一会儿,让我把这个给你,说是在枕头底下发现的,不是她的东西。”
纸条是从病历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用铅笔写着几行字,字迹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的:“3月17日,陆屿淮手术,秦正明中途离开过手术室,回来时手套上有血迹,不是患者的。”
3月17日,正是陆屿淮手术的日子。
沈念星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抬头看向陆屿淮,发现他也在看那张纸条,脸色白得像纸,左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左胸口,指缝间渗出的冷汗,在衬衫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秦正明中途离开过手术室……”陆屿淮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寒意,“难怪我醒来时,总觉得后背疼,像是被人动过……”
窗外的雷声炸响,惨白的闪电照亮了走廊,也照亮了陆屿淮眼底的恐惧。沈念星突然想起他后腰那道楼梯间留下的疤——不,那根本不是摔的,形状太规整,更像是……手术刀划的。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突然拼合了。
秦正明在手术中途离开,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处理后腰的伤口。他的手套上沾着的血,不是陆屿淮的,而是他自己的。而这一切,都被当时在手术室当护士的苏瑶妈妈看在眼里,记在了纸条上。
可他为什么要在手术时伤害陆屿淮?
沈念星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几乎喘不过气。她看着陆屿淮苍白的脸,看着他下意识按住胸口的动作,突然意识到,秦悦的疯狂,秦正明的沉默,或许都源于一个更可怕的秘密——这场手术,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毁掉他。
陆屿淮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的“未知号码”四个字,在惨白的闪电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他颤抖着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秦悦疯狂的笑声,混着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诅咒:
“陆屿淮,你知道你后腰的疤是谁划的吗?是我爸哦。他说,既然你不肯娶我,那不如彻底毁掉,让沈念星也尝尝,爱上一个废人的滋味……”
电话“咔哒”一声挂断了。
陆屿淮的手机从手里滑落,“啪”地摔在地上,屏幕碎成了蛛网。他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要倒下,沈念星冲过去扶住他,才发现他的左胸口滚烫得吓人,呼吸急促得像要窒息。
“陆屿淮!”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用力掐着他的人中,“你撑住!我们去医院!不,我们去报警!”
陆屿淮缓缓抬起头,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攥住她的手,指节深深掐进她的掌心,留下几道红痕。
那道红痕,像道烙印,刻在了沈念星的心上,也刻在了这场重建的爱情里。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要面对的,不再只是秦悦的纠缠,而是藏在手术记录里的、带着血腥味的裂痕。而这条裂痕,或许会将他们刚刚重建的一切,再次撕裂。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走廊里的灯光忽明忽暗,映着两人紧握的手,映着地上碎裂的手机屏幕,也映着远处抢救室门口那盏刺眼的红灯——苏瑶妈妈又被推进去了,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再醒过来。
沈念星看着陆屿淮苍白的脸,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的弧度,突然在心里默默发誓:不管这场风暴有多可怕,她都不会再放开他的手。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她也要陪着他,一起走下去。
因为爱不是在晴空万里时的相拥,而是在狂风暴雨中,依然紧握的掌心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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