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疗养院出来，谭默一直没有说话。

程英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也是心中惴惴，他其实可以理解谭默的离开：本来计划得好好的，过来看看老人家，晚上再跟顾元贺谈谈心，坦陈一切。结果却在病房外面听到了那一席对话，程英知道，其他的谭默可能也不怎么在意，他一时消化不了的应该是顾元贺心里有别人。谭默心情有多糟，自然可想而知。

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到了事先约定好的地方，见人的时候谭默跟平时也没什么异样，一如既往冷静睿智，结束后，回去的路上，他忽然问程英：“上次那个业内酒会推了没有？”

谭默说的那个酒会在欧洲那边举行，上次程英跟他提的时候，他不大有兴趣的样子，现在又提起来，看样子是想出去几天散散心，程英忖度着他的意思，说：“还没有，现在订票的话，还来得及。”

“订票吧。”谭默说。

程英：“好的。”

等到秘书回复说机票和酒店这些都已经办妥，程英向谭默转告说：“谭总，航班是晚上的，下午六点钟就要出发去机场了。”那也就是说，即便他在家里等着，那个时候顾元贺可能还没到家，出差前，他们就碰不到面了。虽然清楚谭默出去散心是为了躲顾元贺，程英还是把该提醒的话都说清楚，至于谭默要怎么样，那就由他选。

谭默：“嗯。”

“那……顾先生那边？”程英试探着问。

“就说我临时有事，出差了。”谭默道。

看样子是让自己打电话通知，程英心下了然，迟疑着又说：“中午在病房外面，他应该是听到了你在外面。”

谭默不置可否。

程英察言观色，没有继续再问什么。感情的事情，他一个助理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等谭默自己想清楚。他边开车，边从后视镜里悄悄往后面瞥了一眼，只见谭默靠在座椅里面，望向车窗外面，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其实谭默心里很焦灼，不然也不会想要出去散心了。

认识的时候顾元贺只有十五岁，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会有喜欢的人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即便是交过男朋友，也都是人之常情，谭默不是不能接受，只是今天在病房门口，突然听到那些话，他有点无所适从。事情来得太突然，打乱了他原本计划好的一切。

他本来是打算下午见完人回去，晚上跟顾元贺聊聊，告诉他自己当年去过那个海岛，他们那时候就认识的，他那个时候就对他心动了，他后来还去过那里找他。

他最近工作有点累，其实这些年一直都很累，但是重新找到顾元贺，和他相处这几日，他觉得心灵似乎得到了休憩和补给似的，这几天干工作都更有精神了，他想对顾元贺说：你对我真的很重要，这么多年，我都不曾忘记过。

可是现在，谭默有点迷茫，不知道再说这些还有没有意义。

谭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心神不宁。

下午见人谈事情，他都不太在状态，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想这种情况下，不适合再跟顾元贺谈这些了。按照他工作中的经验来说，这个时候做任何决定都是不合适的，他觉得他需要单独待几天，冷静一下，把思路重新整理清楚，再决定要不要把一切告诉顾元贺。

程英说得不错，顾元贺当时应该是听到他们在门外面了，那也没关系，他心里想，程英会告诉顾元贺自己有急事要出差，也给自己的突然离开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不至于让顾元贺多想。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

然而，顾元贺还是不可避免地多想了。

他很纠结，尤其听到程英打电话跟他说谭默要出差几天，他更加纠结。

一方面，起初他答应签形婚合同，实在是相亲相不到合适的人，他也不想那么草率地把后半生最重要的事情定下来。形婚比草草结婚更稳妥，只要他能瞒住，也算是给了妈妈一个交代，满足了老人家的心愿。然而，现在他妈妈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满足老人心愿这个目的已然无法实现，甚至适得其反，让他妈妈更加担忧和不安。

另外一方面，谭默显然是听到了他和母亲的对话，母亲让他问谭默跟他形婚到底是为什么，这本来也是顾元贺想要知道的，当时在病房里的时候，他确实也有冲动找谭默坐下来谈一谈，把一切都说清楚。但是后来谭默掉头走了，很显然，谭默不想跟他谈这个问题。

原本只是形个婚，虽然什么都没做就得到谭默赠予的那么多好处，但因为想着可能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也帮到了谭默，顾元贺勉强还能心安理得。现在却觉得，他和母亲这种想窥知谭默形婚目的的行为本身已经给谭默造成了困扰，如果说谭默不介意，那他也不会直接走人嘛。

这让顾元贺没有办法再心安理得。

他思来想去，觉得眼下这种情况，形婚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

顾元贺这些年虽然过得艰难，但他一直不喜欢占人便宜，虽然只是履行合同，但合同对一方只剩下财产方面的好处，对另外一方还可能产生着困扰。他就没法再将这个合同履行下去。

于是，思考了一个多小时，顾元贺拨了程英的电话。

“顾先生。”程英客套地称呼着，同时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谭默，谭默在看电脑，听到程英对人的称呼，显然是怔了一下，他也是没想到顾元贺会主动打电话过来。

“我想麻烦你跟谭总说一声，形婚的合同，我想要取消掉，谭总给我网店的投资，我会写一份终止合同交给李璐，请她转交给你，已经投入到商铺和设计中的费用，我后续凑齐了也会请李璐转交。”

程英不觉皱起了眉头，这么大的事情，他可做不了主，但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镇定：“我跟谭总说一声吧，我们现在在机场，晚一会儿回你电话。”

“哎，好的，麻烦你了。”顾元贺不停地搓着衣服的下摆，紧张和为难的时候，他一贯如此。

程英也没比顾元贺好到哪里去，虽然程助理跟着谭默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诡谲算计，早就练成了非常强悍的心理素质，可感情的事情，他还是头一遭陪谭默经历，难免惴惴不安。

“他刚才说想要终止合同？”谭默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眸光一片暗沉。

“是的。”

过了好长时间，谭默才说：“他如果真的想终止合约，那就终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