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学馆虽是免了束脩,但午食是不提供的,因而上半晌放学后,便有不少家长带了食盒来送饭。
府城里车水马龙,钟离不同意刘氏大着肚子走街串巷,便每日取五文钱,自己买些吃食。学馆对面,便有不少卖吃食的小摊,有鸡丝面、鲜虾馄饨、笋肉包子、白肉胡饼、糖饼、豆粥,还有各色鲜果。钟离每日吃一样,能吃一个月不重样的,刘氏还要天天担心女儿在外吃不好,晚上变着法子给她加餐。
赶上外面下雨,钟离买了个胡饼加一包莲蓬子便回了学馆。
府城河网密布,遍植清莲,大街小巷日日都可以见到兜售新鲜莲子的,用井水浸了,又甜又脆,极为解暑。至于胡饼,里面加了羊肉和葱白,用椒豉盐调味,再刷上一层酥油,起锅的时候,撒上小把芝麻,香脆极了。
钟离回到了座位,邻座的魏耀祖正大口大口地吃着水煮蛋,应该是早上从家里带来的。她看了眼窗外,魏小花就蹲在柱子下,用手接着屋檐下的雨水,用力地吞咽着。
“死赔钱货,让你接个水磨蹭得要死,你是要噎死我吗。”魏耀祖缩着脖子叫喊,“等回去,我让爹扒了你的皮。”
魏小花不敢耽搁,立刻又捧了水返回馆内,小心翼翼地送到弟弟嘴边。
魏耀祖喝了水,又笑呵呵地吃起了鸡蛋,只是这次,每一口小了很多,当着姐姐的面,一口一口,得意极了。
魏小花吞了口口水,摸了摸干瘪的肚子。
不知道是不是饿昏了头,她好像闻到了羊肉的味道?
抬起头,面前果然出现了半块胡饼,是赵蓁递过来的。
见她不敢拿,钟离便直接送到了她嘴边,魏小花这才用手接过,“多——”
谢字还没出口,魏耀祖便伸出了肉呼呼的爪子,一脸馋相。
啪叽
钟离用力挥掉了那双讨嫌的手。
魏耀祖想反手来抢钟离的东西,却被她一脚踹到了地上,“李先生让你安分点,你听不懂?”
她将竹凳扔了过去,将对方的脖子卡得死死的,“我不喜欢听到赔钱货这三个字,你是魏家的根?你魏家又算什么东西。”钟离将莲子的壳一把扔到他的脸上,“给我捡干净,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没长手。”
魏耀祖趴在地上,一脸惊恐地看着钟离。
魏小花还是第一次看见弟弟挨打,她有些害怕,便将剩下的大半胡饼递给了他。
钟离眼皮子抬也没抬,“你给了他,以后就饿着,好好的饿着。”
闻言,魏小花的动作便有些犹豫,她看得出来,赵蓁不高兴了。她今天回去,总之是逃不掉一顿打的,爹娘打她还需要任何理由吗,横竖都是死,不如做个饱死鬼。大约是饿狠了,魏小花终于清醒了一回,张开了嘴,大口大口地咬着羊肉饼。
魏耀祖在学校是个闷葫芦,只敢憋着坏欺负小姑娘,要他跟老师告状,他是没那个胆子的。可他窝里横,敢在家里告状啊。
翌日,便有一对穿着葛布的夫妻闯进了学馆,扯着嗓子要找钟离算账。
还惊动了馆长。
听说魏耀祖被同窗打了,馆长看了看那个痴肥的男童,又看了看纤细秀气的女童,一副并不相信的样子。
李先生是钟离的字迷,他更不相信这个出身大家有教养的女孩会打魏耀祖,“一派胡言,赵蓁斯文端方,礼仪出众,怎会无缘无故打你?倒是你,日日欺负同窗女学生,连你姐姐都受你压迫,你这只害群之马,真真不通教化!”
那妇人见馆长和先生维护赵蓁,顺势坐到了地上,开始哭嚎,“我可怜的儿,魏家的命根子,就这么叫人打了,这是要叫我魏家绝后啊,我也不活了,快给我一个绳子吊死吧。”
又锤着丈夫的腿,“你这个没用的死东西,你妻儿要被人逼死了,你就这么看着吗。”
闻言,那汉子发了狠,凶恶地瞪着钟离,大步走了过去,“你这个小赔钱货,敢打我儿子——”
钟离冷冷站在一边,“你不说赔钱我倒忘了,你儿子弄烂我的笔,六百文,我打他一顿还嫌少。”
“什么六百文。”
众人看向魏耀祖,他却是仰着头,“明明是我抢你给魏小花的饼你才打我的,才不是因为我弄坏那支笔!”
魏小花跟着哭了起来,“我拦不住弟弟,他非要踩烂那支笔,我告诉他很贵了……”
这一叫,倒是水落石出了。
原来是这个蠢货眼馋别人的吃食,又弄坏了别人的笔,才发生的争执。
馆长便道,“既然弄坏了人家的东西,自然应该赔偿,正好两位今天过来了,便将钱赔了吧。”
妇人也不哭了,立刻站了起来,“一支笔还能比我儿子宝贝,就算弄坏了,她也打了耀祖,扯平了。”
钟离并不退让,“据我大曦律,见贼袭人而不救者,杖五十。我不过以律法为准则,阻止强盗贼人而已,何错之有,你们不谢我,是想以后这个宝贝儿子真的变成强盗吗。六百文,一文不能少。”
这对夫妻小户出身,靠劳力挣钱,字也不识几个,懂什么大曦律,此刻被人文绉绉的怼回来,既生气又不知如何回嘴。
馆长退到一边,跟夫妻两个小声说道,“这孩子熟知律典,怕是个有来历的,你们该怎么做,就不用某多说了。”
魏家夫妇都是平头百姓,哪敢跟官家斗,哪怕对方是个官家的小孩。
那汉子瑟缩到一边,再不敢瞪钟离。那妇人用指头戳了儿子的脑袋一下,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打得女儿眼冒金星,“叫你看好弟弟,你让他弄坏别人的东西,你是死人吗?还不给这位小姐跪下磕头。”
钟离闪到一边,不受魏小花的礼,“看你们也是赔不起,不如让魏耀祖给我做一年书童,我好撒撒气。”
魏耀祖顿时缩到了妇人身后,不愿出来。
听到不用赔钱,那对夫妻先是一喜,等听到要儿子做书童去伺候人,他们怎么肯。妇人将儿子护在身后,“耀祖是要做大官的,怎么可以给你做书童,你要书童,他姐姐去还差不多,要打要骂都随你。”
魏小花此刻像开了窍一般,急忙站了出来,“赵姑娘,我做饭洗衣打扫都做得的,你千万不要让我家赔钱,我弟弟是要去做官的,我给你做一年书童吧,两年也行。”
妇人见钟离不说话,登时拍板,“就这么定了,再不许找我们要钱,也不许打耀祖。这丫头就给你出气用了。”
柳条巷
钟离既然有了书童,回家自然是书童替她背着竹书箱,两人穿过巷口,一进门,便听到咚咚咚的声音。
原来是刘氏拿着刀背在剁鱼肉,给女儿做鱼丸子。剁好的鱼糜被她装在一只大碗里面,又加入了鸡蛋清、细盐、面粉,姜蒜汁,然后顺着一个方向搅拌。刘氏动作利落得很,一点也看不出怀着八个月的身子。
见着女儿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个眼生的小姑娘,便笑道,“蓁儿带朋友来家里玩了?桌上有洗好的果子,你们吃两个垫垫肚子,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钟离放好了书箱,再一看,哪里还有魏小花的影子。
她想了一下,便转去了厨房。
果然灶台下蹲着个小丫头,正熟练地给添着柴火。
水滚了片刻,鱼丸子便浮出水面,白胖胖圆溜溜的。刘氏舀了一颗在碗里,轻轻吹了吹,递给了魏小花,笑道,“你来尝尝,合不合口味?”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温柔地跟自己说话,魏小花愣了片刻,急忙将手在身上擦了擦,这才接过勺子,轻轻地咬了一口。
原来——这便是鱼丸的味道。
真甜啊。
“好吃吗?”
“嗯。”
刘氏冲她一笑,开始盛汤。魏小花将丸子吞了下去,急忙去洗手,然后帮忙摆碗端菜,一刻也不歇着。
等用餐的时候,她却怎么也不肯落坐,非要拿着扫帚打扫鸡窝。
刘氏哪里忍心让这么小的孩子在自家干活,还是客人,便显得有些站立难安。钟离将丸子汤舀出来一份,又将几只河虾扒拉进一只空碗里,给魏小花留着,“让她干着吧,省得她不自在。”
这一天,魏小花终于吃了第一餐饱饭,赵蓁母女都很和善,她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不知道怎么报答她们,只好努力多干一点活。
眼看着产期就要到了,钟离便接过了刘氏抄书的活计,让她抽出时间做些小衣裳鞋袜。
钟离将手放在刘氏的肚子上,里面的两颗小小的心脏正有力的跳动着,这个星球没有灵力,唯一能改变幼儿的体质的,就是母体内包裹着婴儿的先天混沌之气。钟离缓缓地推动着肚皮,刘氏只觉得肚子里的孩子被安抚住了,乖乖地不再闹她。
肚子里的两个小家伙,伸了伸胳膊和小腿,舒服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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