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宋借口上厕所，从混乱的监控室溜出去。

阳台上，言成教授正在吹风。

“怎么样？”钱宋刚踏进来，他就开口问道。

“哟，这么急，你早不急晚不急，偏偏这会儿急。”钱宋的声调高低起伏，就差踩在言成头上跳舞了。

看言成脸色不对，他立马收起笑脸，说着说着又不正经起来：“好了好了，我不闹了。你别担心，我说能过就能过，我钱宋什么人啊，火眼金睛可不是吹的！但凡有点天赋，我都能挖掘出来，凭借我三寸不烂之舌，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才，这辈子就为了联邦尽心尽力。就是，咳咳，比较辛苦而已。”

“我库房的材料，你任意挑走三十件。”言成刚说完，手就被托住。

他脸色不变反手拍下去。

“好兄弟，你跟我可太见外了啊，你放心，我不是那么见外的人，你的孩子可不就是我的孩子，以后她在这学校的生活，我负责。”钱宋浑然不在意刚刚的插曲，拍拍胸脯，掷地有声地做保证。

言成把库房钥匙通过光脑传给钱宋，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钱宋：“我已经写了辞呈，打算接受军校的派任。接下来几年，小旗大概联系不到我了。”

“可以啊，你想通了就好，受伤又不能代表什么，你能做的事还多着呢，正好她快出来了，你去告个别再走。”钱宋恨不得把眼睛抠出来粘在光脑上，回答也是漫不经心的。

言成冷然道：“不了，现在就走。”

钱宋：……

“你现在变成这样了？我刚刚看那孩子答题就发现你是真狗啊，越来越贱了，你竟然什么都没交给她。她才十五岁，十五岁！她在最好的年纪，拥有你们俩的天赋，答卷上一点受过训练的痕迹都没有。我开始还以为是障眼法呢。你当初要能这么冷静绝情，现在还有这孩子什么事儿啊～啊！”

钱宋还没说够，言成手掌撑栏杆，纵身一跳，直接从楼上跳下去了。

钱宋：！！！

“这是三楼！三楼！牛逼不是你这么装的！言成！”

*

骂人无果，钱宋转身回监控室，正好撞见老师们三三两两走出来。

“结束了？”他随意拉住还在劝好友的陈果果老师问了句。

陈果果点点头。

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钱宋不经意和彭德尔并排走，两人惊讶地对视一眼，默契地各走各的，一直到材料处理室。

彭德尔火速关上门，掏出兜里的纸条，一脸嫌弃地扔过去：“拿走拿走快拿走，我干了这么久，第一次见你这么混的。”

纸条叠了又叠，还露出一行小小的字：现在偏远星系里有点能力的人一个两个，都想孩子走这条路进学校，也不想想……

钱宋脸色不变将纸条团成团，点燃酒精灯，烧个干净。

“有人要那孩子吗？”

“当然没有！你也不看看，那孩子什么基础。不是，你现在为了钱已经这样了嘛？这是给了多少钱啊？”彭德尔是真的嫌弃钱宋，比他三天不洗脸还嫌弃。

“三十件双S级的材料，全部完整，量大管饱。”钱宋抖了抖手里的灰，漫不经心地说。

彭德尔真诚地捧起他的手，非常认真地、轻柔地吹掉上面的灰，痛心疾首说道：“钱老师，我错怪你了，这怎么能是你的错，是这个学校歧视我们材料处理专业的错，你能为我们专业找到这种金主，实乃是材料处理专业毕生之幸啊！”

钱宋：……

他立马虚捧住胸口的心脏，缓缓上托：“哦～彭德尔老师，你太通情达理了。有你在，我真是太感动了。”

彭德尔单膝跪下，高举双手托起不存在的心脏，吟诵着问道：“那么，我们要怎么对待那个金疙瘩呢？我可以提供联邦三年全自动游玩服务，校内征婚服务，无空窗期脱单服务，致力于让这个宝贝在这三年里有家的感觉。”

“不用担心，我会让这孩子物尽其用的。她现在是废物，只要好好教导，绝对是个天才。”钱宋也吟唱着回答。

物尽其用？天才？

彭德尔听出不对味儿了：“你真觉得这孩子还有机会？”

联邦发展数千年，材料处理专业涉及到不少内容，光生物分类就可以分十三大板块，上亿个类别，其中每个种类的不同身体结构，从骨头到组织，都有不同的用处。知识磅礴浩瀚，就算是三岁启蒙、十五岁考试的孩子，都难以驾驭。

想想言旗在试卷上不尽如人意的答案，彭德尔一脸黑。

“叮”，他的光脑弹出一份文件。

钱宋慢悠悠说道：“这是那孩子在没人教导的偏远星系一个人研究出来的。那颗星球的莱晶已经被挖空了，历史也被抹去了，但这孩子能从深层土壤里找到莱晶的几个重要结构。东西有点多，你慢慢看。”

说完，他还贴心地给彭德尔关上门。

*

言旗卡在最后一刻交卷，二三十个人慢慢腾腾收拾莫须有的东西，漫不经心试探着彼此的答案，就这样稀稀疏疏一起走出考场。

场外站满了等待的家长，言旗挤在最显眼的喷泉旁边，用光脑给言成教授发了消息和位置，就坐着看一群人打饭、买水、等人。

“爸，我好像来凑数的，这题目也太难了。”旁边的男生边说边开瓶盖，身子稍稍一转，胳膊怼了言旗一下。

“你没事吧？”男生赶忙转过来道歉。

一看是同考场的学生，刚刚见过，有点眼熟，随手递给言旗一杯红色的果汁，道：“那边人挤人，东西难买，这个给你，刚才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言旗接过果汁，礼貌道谢。

连续考了五个小时，天都快黑了，她也确实又渴又累。

“没事，你写了肯定能拿分，过会儿我们去联邦首都好好逛逛，感受一下这里的氛围。”男生的爸爸拍了拍他的肩膀。

喝完果汁，稍作休息，父子俩就离开了。

阁楼上的钟响了，意味着最后一场考试即将结束，人流会在短时间急剧增多，喷泉边会再次变得人挤人，热死人。

言旗发现言成教授还没回消息，干脆起身跟着人流随意走走，到处逛逛。

走到一个草坪上，不少人坐着闲聊。她倚靠着墙角坐下，静静发呆，等言成教授忙完回消息。

光脑突然弹出消息。

钱宋叔叔（倒立送钱）：小旗，你在哪儿呢？你的成绩合格了，我来接你回去。

就这也能合格？

是捡漏哪个专业了吗？

言旗将信将疑，总觉得这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从言成教授的态度到现在，一切都怪怪的，像是要急着把她甩进军校……想想还是不现实。

她定定神，飞快敲出一行字发过去。

言旗：谢谢！我可以自己去车站，校门口在发车票。

钱宋看过这几个字，脑海中浮现出言成的同款冷脸，忽然觉得牙疼心疼。

很好，犟种生的果然也是犟种，他在期盼什么？

这钱就该他赚！

快速敲下几个字，他想了想，透过舷窗往下看，乌泱泱一片人头，顿时头晕眼花身体不适，火速删除刚刚写的，重新编一段。

钱宋叔叔（倒立送钱）：你要回去？成绩合格不代表能稳稳进军校，你还要通过一个月的试学期。下周就开始，时间比较紧，往返你家和联邦恐怖来不及，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做吗？

和文字一起发送过来的，还有一个定位，上面写着“飞行器定位，自己过来”九个字。

言旗盯着那一段长长的话犹豫了会儿，把原先婉拒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删掉，改成一个“好”字，再接受定位，根据光脑的指引往飞行器走去。

关于妈妈的事，她想当面问清楚。

光脑有自动识别路况功能，这一路走来，路不大，人也不算多。没走多远，进入一处水杉林，小桥铺设在水上，水面铺满绿藻，光线微暗，如同雨后的林荫小道。

走到十字路口，隔壁钻出来一群五大三粗的军校生，个个穿着机甲单兵训练服，有的快步冲过去，也有人一摇一摆，闲庭漫步走过去。他们直接将十字路口挤成单行道。

言旗站在前面等他们过去。

身后的人越堆越多，越来越挤，树林闷热，慢慢地，身后有人开始大口呼吸，喘不上气。

时间久了，言旗越发不耐烦，尤其是看到有人慢悠悠走路，而自己身后、旁边还有这么多人等着看着，她更加烦躁。

算了算时间，快有五分钟了。

言旗探出头，想看看这条单兵队伍还剩多少人。

“哎呦！”人没看清，她不小心碰到一个机甲单兵的胳膊，脑袋像是磕了个包，那地方又疼又麻。坚硬如铁的肌肉直接把她撞得连连后退。

这人也惊住了，忙转身伸手，想扶住她，胳膊刚抬起来就被一巴掌从后面打下去。

言旗清楚地听到巴掌拍打在衣料上的闷响。

紧接着，一股压力侵袭而来，她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像是在颤动、摩擦、挤压，熟悉的痛感遍布全身。

——那个没礼貌的家伙在用感知力攻击她！

言旗小口喘气，用金属手掌死死攥住右手小拇指，生怕触须露出来，一口气吃了所有人。明明都快拿到军校的入学通知，也找到妈妈的朋友……不能就这么草草结束！

她隐约觉得手臂好像下一秒就要失去知觉。这是一种和小拇指异化全然不同的感觉。

“你做什么！我们在往前赶，你挤什么挤，参观就要有参观的样子，互相尊重懂不懂？”说着，那只手伸过来，捏住言旗的左手，把她往上拽。

坚硬冰冷的手感让朝黯微微愣住，小声嘀咕一句：“嗯？金属手臂？”

自觉理亏的男生离他最近，听到他这句含糊的话，急忙喊停：“朝黯，松手，别为难……”话没说完，他闻到一股异香，两眼一闭，倒头栽进水里。

朝黯大吃一惊，刚松开手蹲下身子想去救人，自己脑袋也晕乎乎的，直接翻进水里。

一个、两个、三个……十字路口的两条道上，机甲单兵和考生、家长一个接一个晕过去，你推我我挤你，溅起足有两米高的水花。

“噗通”、“噗通”、“噗通”……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言旗开始觉得不对劲，眯眼一看，原先乌泱泱的机甲单兵们只剩一本，全都强撑着站在桥上，脸色苍白，东倒西歪，随时要倒下去似的。

一种凉飕飕的感觉爬上后背。

言旗索性两眼一闭，也倒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