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

光屏里老师的面容随之熄灭，教室里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我的天，这里的东西怎么和我们在学校学的不一样呢。什么机甲设计，机甲维修，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分别啊。”徐玲趴在桌上，哀嚎着把头埋进肘弯里。

“那个指挥也是。这真的是我们六年就可以学成的吗？总觉得……昨天那辆航空飞船不只带我们到这儿来，还带我们穿越时空，把我们这些原始人带到现代社会，接受现代文明。”哥哥徐明自嘲一笑，盯着手上的掌纹，不再说话。

说是预科班，课程都是跟着新生一起上的，学校没有半点帮学生过渡衔接的意思。

四个人在座位上各想各的。

言旗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怔怔地出神。

昨天晚上他们抵达漠平军校所在的漠平星，除了分配宿舍，还得到一笔少得可怜的资金——三十张饭票。看来，漠平军校打算十天就把他们扫地出门，留是留不下来了。

真绝情。

简单抱怨两句，言旗就跳过这一点，在心里琢磨着找点事情做一做，争取离开军校后还能混口饭吃，养活自己。想去首都星，一张星际飞船的票价格极高。留下来难，走更难。

打开星网，她开始搜罗漠平星的兼职资料。

机甲设计她会点，维修也跟着绍哥学过一点，联邦积分赛的话，没有机甲，比不了……这么一合计，没有“天秤”，她还真不方便。

江兰兰坐在旁边，瞟一眼瞧见光脑上的兼职信息：“言旗，你打算出去兼职吗？”

真奇怪，大家都想着怎么通过考核，她想着挣钱。

“兼职？”徐玲震惊了：“这个时候去兼职，时间上不好安排吧，而且会非常辛苦。我们的课表上，白天几乎都是实战课，晚上是理论课，晚上到寝室复习一下，差不多就到睡觉时间，第二天还有很多课。”

教室里的学生相继离开，很有默契地绕过他们这一搓不合群的人。

漠平军校不大，所谓的预科班只是一个名号，大家心里门儿清，班里好几个同学早就看他们不爽。都是挤破头进来的，竟然还有四个浑水摸鱼的，这谁看的惯！

他们都在等着看笑话，这不，笑话来了。

“喂，我知道有个兼职，来钱快，时间还短。”话音刚落，周围几个男生痴痴笑起来。

徐玲抬头看向说话的男生，笑着打招呼：“你说的兼职是什么？”

“驼铃古道那里有一条街，天天都找兼职，工作时间是凌晨，工资日结，有时候还包食宿。”男生边说边笑，两颗凸出来的兔牙看着有点猥琐。

言旗指尖一划，搜到“驼铃古道”。

——距离漠平军校南门两公里，红灯区。

“我……”江兰兰话话还没说出口，她身边的言旗放下翘在桌上的脚，站起来跟个竹竿似的，又瘦又高，迈开大长腿，三两步走到男生面前。

“啪”一声，巴掌印红了男生半张脸。

“认识一下，我是预科班言旗。这一巴掌是教你嘴巴放干净点。另外，我是个尊重并关爱男同胞的人，没有找茬虐待的癖好。”言旗甩甩手，慢悠悠回到座位。

“你！你私下打人，还侮辱我，我要找老师！”男生气急败坏，凉凉的的眼泪从指缝滑到胀痛的脸上，微微刺痛。

言旗面无表情地回头：“你认识我吗？”

“认、认识。”男生有些懵。

“那你要告状告诉我干嘛？我的名字你没听见吗？你耳朵不好就去看医生，不要等出了问题再来找我，我也救不了你。”说着，言旗掏出放在桌肚的饭票，清点数量，一个不少。

刚刚她生怕自己动作大了，把饭票撒出去。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能掉地上！

拿上饭票，她火速前往食堂。

早点去，趁着人少，给阿姨说说好话，说不定能多给一勺。

“她跑了？就这么跑了？”男生咧开嘴，气得想骂人，无奈脸肿了，看起来又滑稽又好笑。

剩下几个人憋着笑，离开教室。

*

晚上理论课，江兰兰小小一只坐在教室里，正埋头在光脑上记笔记，忽然，隔壁的言旗碰了碰她的肩膀。

她把头低到桌子下面，小声问：“怎么了？”

因为白天的事，她对言旗印象改观，认为这是个十分仗义勇敢的人。有需要的话，她可以帮忙。

“我肚子有点疼，老师要是问到我，你能帮我解释一下吗？”言旗捂着肚子，皱紧眉头，看起来疼得厉害。

江兰兰有点担心，秀气的眉毛皱紧：“要我送你去校医那吗？”

“不用不用，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言旗摆手，悄悄摸摸从后门溜出去。

漠平军校的夜晚，新生教学楼全都灯火通明，宿舍区也是，每个宿舍都亮着灯。言旗小跑着穿过教学区、宿舍区、学生生活区，一直跑到南门。

漠平星被戈壁覆盖，晚上刮风起沙。

顺着光脑显示的路径，言旗花了六分钟跑到驼铃古道入口。驼铃古道到处都是绚丽灯光，灯光刺破夜幕，染上鲜亮的颜色。

她原地“呸呸呸”好几下，吐掉嘴里的沙子，顺便掸去肩膀上的浮尘，信步走进去。

古道上有男有女，两边橱窗里或坐或卧活生生的男人和女人，袒胸露乳，媚眼如丝，各自拿着一样乐器，咿咿呀呀唱起来，或是彩带轻扬，随着乐音翩翩起舞。

言旗也去过C7811星的红灯区，那里的人没什么花样，和大街上的女人相比，穿得好看些，再化上浓妆，往门口一站，就上班了——把人往里面拽。

不愧是大星，连红灯区的花样也多。

“哟，这位小哥，第一次来啊。”一个化了浓妆，烈焰红唇亲一口能黏下一层红泥的女人笑着扑上来，搂住言旗的胳膊，一口一个小哥，笑得花枝乱颤。

言旗一米七的个子，站在男生堆里不算高，站在女生堆里鹤立鸡群，更何况她留着短头发，眉眼细长，带着帽子竖起衣领只露出一双眼睛，不说话光站那就有种清冷的、生人勿近的帅哥即视感。

“咳，我，确实是第一次来。”言旗半捂住脸，不着痕迹露出胸口的校徽。

女人秒懂：“没事，小哥长得俊，和学长们一起进来玩，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我们这里很简单，就是快乐，大家一起快乐。”

女人拽着言旗路过一个包厢。

门是推拉的，半开着。漠平军校的军校服挂在墙上，整整齐齐四件，桌上四个人脸色红透。

言旗刹住脚步，随手拉开门，里面四个微醺着抬头往门口看。

“学长啊，你们也在这呢！”

言旗一点也不慌，高高兴兴进去：“哎呀，学长呀，我可算找到你们了，你看，我虽然没来过，但找地方还是妥妥的，这一找不就找到了。要我说，这地方好哇。”

女人一脸懵逼。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契合自己审美、看着好骗的新人，没想到转眼就和熟客搭上了，看着还认识。

果然，漂亮的男人都不单纯，都会骗人！

看那边已经举杯喝起来，她也不好再说什么，略带不甘心地关上门。

言旗放下酒杯，搭上旁边这哥们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兄弟，这酒辣吗？”

这哥们喝上头了，眼神飘移不定，嘴唇哆嗦着，隔了几秒挤出一句：“……辣！够劲儿！”

言旗：“那你的心痛吗？”

这哥们懵了一下，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但军校生别的不说，反应速度一定是比脑子快的：“痛，太痛了。兄弟，你不知道，这酒啊，它好啊……”

言旗重重拍了他的后背，直接打断他的话：“痛得好啊，哥们你不知道，我也心痛。你看我这双手，这幅瘦弱的身体，我心疼我自己，我心疼啊。”

“来，走一杯。”兄弟混成这样，他说不了什么，先干为敬。

言旗也给自己斟满，抬头的瞬间侧脸，一杯酒全都泼到墙上了。

“爽！”

“够劲儿！”这哥们一杯酒下肚，眼看着要跟其他三个一起趴下，言旗一巴掌把他拍醒。

“哥们，你这手劲儿，不小啊。”他嘿嘿傻笑。

言旗也笑，转头就嚎上了：“好哥哥，你不知道，弟弟我啊，初来乍到，日子过的苦啊，那破课上得我屁股都裂了，还有食堂，天天就那几道菜，还是阿姨好，多多可怜我。”

“那说明你人好，连食堂阿姨的一点好都记挂上。”他眼睛眯成一条缝，边说边笑，杯子里的酒到嘴边全洒了。

言旗摸一把眼泪：“那是啊，要不是我身边的人每天给我一点善意，弟弟我估计没冻死饿死，也被这世界的残酷压垮了，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没错！”说到心坎儿里，这哥们儿突然来劲了，拉住言旗的光脑坚持要转账。

“好哥哥，你醉着呢，账号密码都不记得，还转账呢，你放心，哥哥的好，做弟弟的我都记着呢，以后我们就是铁哥们儿，一辈子的铁哥们儿！”言旗拍着胸脯保证。

“好，一辈子的好兄弟，哥哥怎么不帮弟弟一把！来，钱拿着！”这哥们儿醉得脑子不清醒，转账却不含糊，麻溜儿的把钱转给“弟弟”。

五万，到账。

言旗震惊了。这笔钱可以在她离开学校后挡一段时间的生活费，应急。

这种浑水摸鱼坑冤大头的事，她之前都是听绍哥说，从来没干过。据说一次能搞到手几千就算好的了。这事儿缺德，但人穷得吃不上饭，谁顾得上道德，绍哥早年苦过，歪门邪道走过不少，都当闲谈说给言旗听。

听是一回事，亲自实践又是另一回事。五万！这世界怎么了？有钱的多她一个会宇宙爆炸吗！

“好哥哥，弟弟一定会为你的未来保驾护航的！”言旗郑重地拍了拍睡死在桌上的冤大头，打开窗户，爬上去又折回来，从旁边的茶几上抽走一张便签，然后从四楼一跃而下。

进门前，她一直没拉下帽子，现在出去，很容易被人盯上。

跳窗走更妥当些。

一路跑回南门，言旗拉下帽子走进去。路过门卫室的时候，她悄悄确认电子眼的范围，顺便把便签掉在门缝里。随后，她猫着腰躲过宿舍楼附近的电子眼，从楼道阳台的草丛里冒出来，翻进楼里。

“言旗，这边。”江兰兰打开门喊道。

她耳朵里塞了黑黝黝的装置，挂下来一条线，连接到手腕上的光脑，房里的灯照过来，在走廊上拉了一条长长的影子，像蛇一样，在微风中摇曳。

言旗和江兰兰是室友。一个寝室四个人，徐玲加塞到准新生的宿舍，所以她们宿舍只有两个人。

“你翘课了。”江兰兰确信无疑。

言旗没打算藏着掖着，坦坦荡荡说道：“我去弄了点钱，在学校的生活朝不保夕，原本的账户也取不出钱，弄点钱我心里踏实。”

“你生活费不够用？现在是关键时期，要不我先借你一点，等正式入学，你再出去兼职？”

“不用不用。”言旗连连摇头，“我不打算留在学校。”

江兰兰取下耳朵上的装置，边卷线边说：“……那你下次翘课直接告诉我，不用说肚子疼。晚上快下课的时候，张克老师来过。”

“嗯？那个煞星来做什么？”感动一秒就没，言旗满脑子都是张克那张大黑脸。

江兰兰语气淡淡的：“下课的时候听说有几个学长去红灯区买醉了，一次性抓了四桌，都醉得不省人事。张克老师亲自开车去抓人的，回来发了很大的火。到新生班级开会，警告我们不要乱跑。”

言旗“哦”了一声。

竟然还有三桌，可惜，可惜。

这次出去她知道一点：学长们有闲有钱。这个方法用多了心亏，下次可以换个法子刮刮油水。

“张克老师还说我们的账户解封了，机甲明天早上运到学校，要我们及时去认领，校园东边的巷子有很多修理铺子，可以去修整。”江兰兰将卷好的装置放进盒子，盒子上贴了两个红绿色的小人。

言旗换下衣服，抱着换洗的衣服进浴室，忽然又探出头，问道：“明天早上几点？食堂开门前开门后？”

江兰兰一时语塞：“……我也不知道，你可以早点去等着。”

*

机甲送到的时候，食堂已经关门了。

言旗和江兰兰等人排排坐在石墩上，她一边吸溜饮料，一边仰头看飞船打开闸口，把打包好的机甲投递下来。

“兰兰，你们机甲单兵系的课程好学吗？我选的机甲维修好难啊，每个课程学完回去感觉还是一头雾水，什么都不会。”徐玲叹了口气，脸上全然没有机甲回归的喜悦。

江兰兰面无表情地摇头：“之前没有机甲，我用学校配备的制式机甲练习，很多动作都跟不上，理论方面也是，和之前在学校学的内容有些出入。”

“我哥也这么说的。”徐玲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们好歹还和之前的机甲驾驶有瓜葛呢，我基本是从头再来，现在上课专业术语都分不清谁是谁，这样下去，我真的能留下来吗？”

“我记得言旗学的是机甲设计，她也算从头再来一遍吧？”徐明扭头去找言旗。

这家伙翘脚坐在石墩上，另一只脚垂下来，在空中一甩一甩的，两只眼睛恨不得黏在飞船的尾巴上。没有半点加入聊天的意思。

“言旗她上理论课经常睡觉，还翘课。”江兰兰插进来一句。

徐明疑惑道：“她和我们选的课一样吗？”

“她翘课要经过我们教室的后门，我就坐在后门那，经常看见她；有时候，她会猫到走廊的阳台上睡觉，也要经过后门。”江兰兰正解释着，侧前方轰然炸响。

机甲成功着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