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二十三分，言旗迷迷糊糊醒过来，习惯性看了眼时间，再看光脑上嘀铃铃接连跳出来的几条信息，努力眨了眨眼皮，发现这都是尚岸发的。

尚岸（天选上岸人）：你住哪儿？

尚岸（天选上岸人）：你怎么睡那么偏僻啊，这附近都没人，窗户都关着呀。

尚岸（天选上岸人）：怎么不理我？

尚岸（天选上岸人）：理理哥，快点，懂？

看到最后一句，言旗顿时清醒了。

这豪横的语气……这信息能是尚岸发的？

如此简短、有条理的321句式，可别是被人绑架了，发什么加密通话的密码骗她过去送人头的吧……她不懂，没学过，关键他们也不熟啊。

“咚”、“咚”、“咚”，窗户被人敲响三下，一下比一下重。同时，言旗收到一条消息。

陆秒：开窗，快。

言旗：……

整个房间的设备都是半自动的，她通过光脑控制窗户上的转轴升起窗帘，再打开窗户边缘的卡扣，拉开窗户。

陆秒恨不得飞进来。刚落地，雨水顺着裤腿往下滑，立马在脚下堆积一滩水洼。

言旗隐隐约约从湿润的空气中闻到鲜血和药味儿。

“尚岸呢？”

“你那什么眼神儿啊？我还能吃了他不成？”陆秒边说边在房间四处转悠：“浴室呢？我要烘干，湿死我了。”

没找到浴室，他只能手动拧干水分，拎完一条袖子，他甩了甩另一条袖子，水溅了他一脸，他干脆把整件外套都脱了扔地上。

“你半夜来我这发疯的？”言旗抬手擦掉脸上的水珠，真想一键报警。

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天说，非得半夜是吧！

陆秒自来熟地拖张椅子坐到病床边，两只手忙碌地扯贴在身上的湿衣服，完全不看人，嘴里却不得闲：“这会儿是意外情况，我让尚岸查你的住址，发现你在医院，就来探病了，结果他到楼下，爬墙太菜，被执警机器人抓住了。我回头去把他赎出来。”

言旗“嗯”了一声。

离得近了，她能闻到陆秒身上更浓的血腥味儿，药味儿则更偏向于是一种化学融合剂。

“你受伤了？”

“这么明显吗？”陆秒跟条狗似的，使劲儿往背后嗅。

言旗皱紧眉头，一脸嫌弃，指了指房门：“严重的话，这层楼有治疗舱，你可以进去躺躺。”

“不行，我老爹不让。”陆秒光速拒绝。

言旗：？？？

“我这实力，谁能打得过我啊，当然是我让他的呀。说到我这伤，还得怪你。”

陆秒一巴掌拍在床边，眼神坚定，慷慨激昂地抱怨着：“你说你怎么这么倒霉，打比赛还能遇到星兽，整个会场都被那玩意儿的致幻成分埋了，监控系统也不知道原因就坏了。调查吧，在场的人一人说一个比赛场景。你说说，谁最惨，不就是少了条胳膊的你，和被你那条胳膊连累的我吗？你还能躺躺治疗舱，我呢？我惨啊！”

他努力拍胸口，就差两行清泪和一双跪下的膝盖，这画面就充满实感了。

——言旗真的很想报警。

“……我记得是你推我上飞行器的。”

“说到这个，我就有得说了。”陆秒瞬间容光焕发，上下嘴皮一碰：“我……”

“行了行了，你还是别说话了。”言旗果断打断他，左手摁下报警键。

*

十五分钟后，两人被执警机器人带到楼下的值班室。

陆秒先进门，看到平素不苟言笑的言成教授，立马字正腔圆打了声招呼，夹紧胳膊迈开步子躲进禁闭室，和尚岸肩膀挨肩膀缩在角落里。

言成教授轻声道：“小旗，你现在跟我回家，收拾行李。”

言旗对这种命令的腔调习以为常，大概猜到是张月眠授意的，边转身往外走边问：“你要送我去哪？”

“联邦。”言成教授丢下两个字后，一路沉默。

回家，言旗和家居机器人一起归置行李；言成教授坐在客厅里，提醒一句“只有你去，快点”，就闭眼休息。

言旗估摸不准这事儿的轻重缓急，干脆做好一辈子不回来的准备，收拾了一年四季的衣服。她边收拾边观察言成教授的反应，一动不动，大概是睡了，又悄悄摸摸顺窗户爬出去，翻到隔壁小平层的露台上。

这最上面的一层是隔热层，也是言旗的小工作室。她从小到大，依靠学校图书室的旧书，研究了不少东西，机甲、基因、能源……只要是她感兴趣的，她都想试试。

言旗快速拿出最新的研究内容，还是半成品，用光脑扫描技术把原件留存，方便以后有机会继续研究。至于其他的成果，她都已经保存了。

做完这些，她原路返回。

家居机器人已经把所有衣物小零件都打包好，放进26寸的箱子里，回到墙角进入待机状态。

言旗推着行李箱走到客厅，叫醒言成教授，一起出门。

这是她第一次在天空微亮的时候来到星际站台，也是第一次乘坐星际客船。不同于模拟考试的复式星际客船，这条客船只有一层，可以看到星云的窗户边角还有陈年的黄斑，车上既没有市井小说里的叫卖员，也不安静。

言成教授不说话，她也乐得闭目养神。

八个小时后，星际客船停了，乘客们熙熙攘攘，陆续下车。

站台上有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人走动，出了车站，路边随处可见颜色鲜艳的鲜花和坐在玻璃窗前喝茶聊天的人，与偏远星系的故乡不同的是，联邦没有大量绚丽的光屏，广告牌多是手写体，高楼上的玻璃也用了特殊材质覆盖。

言旗来不及观赏，她跟着言成教授快速穿插在人群里，直到一辆涂满黄色云朵的飞行器前。

“言成，这里。”钱宋站在入口招手。

言成教授快速走过去，三步并两步窜上去，一拳捶在他胸口。钱宋不痛不痒，也给他一拳。两人相视一笑。

言旗小跑跟上去，哼哧哼哧爬到入口，面前横出一只手，抬头是中年男子阳光开朗的笑。他的单兵训练服领口上写着名字——钱宋。

“嘿，言旗，我见过你。”

言旗伸手，礼貌性握住，脑海里飞速寻找和钱宋见面的时间地点 。

“那是你还在你妈妈肚子里的时候。你可以叫我钱叔叔，不过要注意场合哦。”

妈妈？

言旗第一次在正式场合听到这两个字，至于其他的，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想问问关于妈妈的事，但有言成教授在，怕是不可能。

果然，言成教授一巴掌拍在钱宋后背：“说什么呢，当着孩子的面！”

钱宋反手揽住言成：“老言，生气啦？走走走，请你吃饭，正好你们舟车劳顿，哥哥我给你们接风洗尘，就当是庆功宴了。”

他悄悄转身，给言旗一个眼神，示意她跟上。

联邦的接风洗尘宴果然别具风格，桌上的菜色香味俱全，言旗边吃边听言成教授和钱宋聊天，慢慢发现一个事实——言成教授是带她来考试的？！

考什么？

机甲？

言旗捏了捏机械左手，心里有些拿不准。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和习以为常的自己。

等坐在考场，看到光屏上的题目，她才知道三大军校还有机甲之外的职业，机甲设计，机甲制造，材料辨析与处理，战场数据处理等等。

她参加的是机甲设计和战场数据处理。

作为一名爱观察爱折腾的研究者，这些题目她当然不可能摸黑瞎写，但……

言旗深呼吸，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这是进入军校的考试，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不就是秘密基地被偷家了吗……

果然还是很生气！

*

考场监控室。

言旗明显比别人慢了半拍，仍旧有心情闭目养神的样子很快被眼尖的监考官捉到。

那个老师把视频调到中央，笑道：“看看这个学生，编号7794562星球来的，题目一字没写，看着都快睡着了。”

他隔壁浓眉大眼的老师扫过一眼，毫不客气地讽刺道：“现在偏远星系里有点能力的人一个两个，都想孩子走这条路进学校，也不想想，我们不对偏远星系开放招生名额是星系歧视吗？是他们内部资源只能培养这样的孩子。”

这段话赢得监控室里不少老师的共鸣。

他们都已为人父母，能体谅拳拳爱子之心，可教育差距摆在那里，他们也没办法。

军校培养的是联邦的守护者，一旦放松要求，孩子命没了，普通人的家园也被星兽摧毁了，得不偿失。三大军校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给合格的学生一个月试学期，给落选的学生一张返乡票。

钱宋最不耐烦这种虚伪的场面。

他吊儿郎当抬腿翘在桌子上，把刚放回原位的监控视频调到中间，啧啧笑道：“我看着孩子也挺有意思的，比别人慢就算了，数据处理不先标记重要的几个点定位，直接就从上往下开始建模。这偏远星系的孩子，刷子不知道有几把，刷墙的方式倒挺独特的。”

“钱老师还是来得晚了，前几年好几个偏远星系的孩子在考场出洋相。这种情况年年都有，大家说一说笑一笑就忘了。”彭德尔老师边吸溜面条边说。

面条喷到他浓厚的胡须上，他吸了吸鼻子，把面条舔了吃掉。

*

考场上，言旗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移动，眼睛盯着光脑上的建模，心里在计算数据。

她没有接受过正统的训练，学校也从不开设这种课程，所用的理论依据一半是她平时东拉西扯得到的研究成果，地形，该地形被动形成的几个原因，受到污染的数值导致这种数值变化的化学物质……

另一半是她的直觉。

建模的雏形是没有的，因为她根本就不会，只能直接从上到下挨个建立数据；详细地形她弄不起来，题目都一知半解，更别提细化，只能靠理论依据慢慢补足；不合理的地方一个连一个，她只能靠直觉往下继续……

花了大半的时间，终于弄出个像模像样的地形，言旗强忍住自己一键删除的心情，挨个去计算数据存在的可行性。

凡事都得尽力才行。

还剩下一小半的时间，她还有一道机甲设计题。

机甲的原型，她猜用的是在机甲极竞上驾驶过的制式机甲。

真实的驾驶经历和纸上看到的数据是不一样的，言旗几乎是摸石头过河，把机甲的各项数据还原出来，再根据题目要求换用不同的材料，比较棘手的是，她不认识题目中的能源液——莱晶。

*

考场监控室。

言旗的考试视频还挂在中央，监考官们各说各的，炸成一锅粥。

数据处理专业的老师：“这孩子是半点没学过吗？哪有人从上到下直接建模的，最后还有模有样改改数据。我天，要是我有学生敢这么搞，期末不给他个不及格都说不过去。”

旁边有老师劝他：“算了算了，这种学生不在少数，学没学过不知道，想捡漏的倒是不少。真当我们联邦没人可挑了，要他们滥竽充数。”

他刚说完，又听见平时较好的机甲设计专业的老师嗷嗷直叫：“这小姑娘机甲设计怎么回事？这也不是题目要求的，怎么能瞎写呢？还在改，改什么改，每个机甲的性能都不一样啊，哪能一个模子随便套！”

想劝的老师：……

心好累，不是说年年都有吗，你们在激动什么？

他盯着屏幕使劲儿瞅，想找个角度劝住好友，看着看着，发现这姑娘的操作不对劲。她好像真的改出来了！

就在这时，钱宋轻飘飘来一句：“哎，还有五分钟就交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