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开始蒙蒙亮,冷光透过窗户照进逼仄的房间里,自下而上蔓延、涨潮,直到停在一张没撕干净的美女剪报上,白晚风醒了。
他长睫微颤着睁开眼,晨曦在他周身打了一层温柔的绒光,少年人的脸庞白净冷俊,灰蓝色的眸子染着朦胧的睡意,有点昏昏沉沉的。
白晚风长舒一口气起身去找校服。
他套上夏季校服,把短袖衬衫上面的扣子扣到顶,又穿上黑白灰带点紫配色,背后拿银色发光材质印了个数字“1”的冲锋衣版型秋季校服。
秋天的清晨清爽而又带了湿气,仔细闻就能闻到筒子楼门口那颗巨大的合欢树的清香。
那颗巨大的合欢树之前开花,合欢花在风中柔柔飘逸的时候端庄大气,现在满树合欢花谢完后,原本青翠欲滴的叶也开始泛黄,倒显得一股子苦相。
筒子楼的房间一般都是很小的单间,至多不过二三十平米,光家具挤在一起严严实实的就占了大半面积,一家人挤在一起就像是沙丁鱼罐头一样。
不介意压缩客厅空间的还可以在客厅隔出“厨房”,这样就不用去楼梯转角的“公共厨房”。
有公共厨房,当然就有公共卫生间,不说它是公厕是对于他还有洗澡这个功能的基本礼貌。
每层筒子楼都被一条走廊给贯穿,走廊外侧还牵了一条线,当做晾衣绳,上面挂着各种洗好的衣服,在昏暗的早晨飘飘然。
收拾好东西后,白晚风趿着一双破破烂烂的灰色运动鞋走出房间,拿起门口鞋架最上面的自己的牙杯牙刷出门洗漱去了。
真正的世界是在五点半醒的,起码佳人巷的生活是这样,贫穷的打工人只有起的最早才有机会。
厕所不大但是人多,刷牙洗脸的人都排到了走廊上来,因为不方便说话,所以大多只是挥挥手就当作寒暄。
在一群大男人粗鲁的洗漱声里,白晚秋和白晚童也拿着牙杯打着哈欠往这边走,走廊上洗漱的人群里忽然迸发出一种慌乱。
一个染着红发挑染黄毛的高大青年,连牙膏沫都还没吐干净就冲着卫生间里的人嚷嚷:“小天使来了!都他爹的滚出来,女士优先懂莫懂?尊老爱幼懂莫懂?”
手忙脚乱间他还从卫生间里揪出一个刚上完厕所裤拉链都没拉好的大哥,往这边走过来的白晚秋和白晚童脚步顿了顿,随即闭上眼睛。
“早啊……”眼睛都没睁的姐妹两个和站在走廊上洗漱的人打招呼。
“早!”一群大老爷们孔雀开屏似的,一个接一个排列成孔雀尾巴齐齐道。
“行了,我好了,先回家了。”白晚风忍着笑刷完牙随便洗了把脸就回家了。
等一切收拾好,白晚风看了一眼妹妹的旧书包,这书包已经很旧了,连书包带子都有些断裂开来。
“走吧。”白晚秋笑得灿烂又明媚。
昏暗的楼道里空荡荡的,这一片大多采光不好,从来都是暗沉沉的。
佳人巷里经常出现打架斗殴什么的,因为离学校近,之前这里也是严查过,但是后来检查的人都跟佳人巷的人混熟了,只要不搞出什么名堂,就随他们去了。
很多家长都因为学区房太贵考虑过佳人巷,但是经过佳人巷的衬托,那一片死贵死贵的学区房也就真的是一分钱一分货物有所值了。
“阿风?”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昨天薇薇又不在家哝?
这是他们的房东——岑奶奶。
“岑奶奶,起个老早干嘛呢?”白晚秋笑着问她。
岑奶奶立刻被吸引走了注意:“我呀,趁还走得动,多去散散步哩,顺便买点菜回来。”
她身边,那个五大三粗一脸凶相的人立刻抱怨了起来:“今天早上那个死菜贩子想骗她钱!她还乐呵呵地给了,要不是我刚好路过,她指定被骗死!”
“黑子真乖的嘞。”岑奶奶笑着,满脸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
洪黑也真是无可奈何,哼了一声,转头对他们说:“你们上学去呀,慢着些等我一下。”
岑奶奶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焦急地接过袋子,又轻轻推了黑子一把:“你去送他们,我自己上去可以的。”
她走了几步,转身要赶他们走,洪黑摸了摸硬茬茬的寸头:“我们走吧。”
“怎么了?”白晚风问他。
“也没多大点事儿,就前两天有帮人想跟老毛抢地盘,一直跟到这里来。”洪黑皱着眉,有些不爽:“老毛让我们防着点他们。”
“听说他们手脚不老实,喜欢对女孩子动手动脚的,你们姊妹仨,要特别小心才是。”
白晚风:“……”
这个姊妹仨明显把他也包括进去了。
虽然在他们这边土话里姊妹也包括兄妹和姐弟,但是白晚风确定他是故意这样说的,所以很想提醒他一句:我是男的,带把的,站着上厕所的。
正在白晚风组织语言的时候,洪黑像是才想到似的:“晚风你小心些,你们家除了晚秋就你和你妈长得像,他们指不定眼花把你当成女孩子呢?”
白晚风:“……”
白晚风一脸漠然:“黑叔,首先感谢你还记得我是个男的,其次我是一个正常发育的成年男性,就算眼花认错,摸也摸得出来。”
听见晚风的话,白晚童忍不住笑了,白晚秋也淡笑着不说话。
“可算是笑了。”洪黑挠了挠头,也憨憨地笑了起来,没有白费他刚刚努力插科打诨。
白晚秋带着笑打趣到:“黑叔你别说了,你再说,哥哥就要去剪寸头了。”
“我也没说错呀,几年前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把他瞧成女孩子了。”洪黑说的是当初他们回老家的时候。
“那个时候还小,都没长开,很正常。”白晚风面无表情辩解了一句,不想再谈自己当年的黑历史。
“对啊,很正常。”洪黑爽朗笑着不再讨论他的黑历史,生怕白晚风真的去剪个寸头,转而又问道:“你们早饭吃了没啊?我……”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因为前面的转角处走出来几个人,他们头上都染成了花花绿绿各种颜色,拖着扫把棍子和棒球棍,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为首的那个人头上染着明亮的绿色像极了油菜,走起路来威风凛凛的。
平常他们因为洪黑打死人坐过牢怕他怕的要死,但是现在他们仗着人多壮胆,灌了两口马尿就敢上门挑衅。
“哟,蛮巧的呀。”那颗油菜脑袋走到最前面问洪黑:“怎么?毛荣那家伙不敢来了是吧?让你带着仨学生过来给我们赔罪?”
白晚风作为哥哥的第一反应是把两个妹妹往后推了推,挡在她们前面。
“这丫头长的是真他/娘的带劲。”油菜油腻腻地看着白晚秋喉结滚了滚。
白晚秋缓缓握紧拳头。
“滚!我告诉你,有我在你别想对他们做什么!”洪黑额角青筋暴起伸手挡在他们中间,咬牙切齿地看向前面的人。
油菜不以为意,把叼在嘴边的烟拿下来,冲着白晚风吐了几个烟圈。
廉价烟的焦油味让白晚风忍不住捂住嘴呛咳了几声。
他可真是讨厌烟的味道,特别是这种闻着就很劣质的焦油味。
沉默中白晚童挽起了袖子面色沉沉地看着前面几个人,心里默默想着:把这几个人处理了吧,也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喂!前头那个绿毛,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突然他们身后一个响亮的声音响起。
他们回头,就见那个早上在公共卫生间门外刷牙的头发红色挑染黄色的高大青年,带着一帮人过来。
白晚风他们和来人对视一眼。
“靠!”
“敢欺负我们小天使,你怕是不想活了!”
“干他!”
“敢打我们小天使的主意,看我不搞你们!”
“今天不把事情解决了,我就不姓毛。”
他们一群人从路边拎起顺手的东西,气势汹汹、眼神狠厉,带着一股子戾气开出一条道来。
洪黑顺着这条路带着白晚风他们出去。
听着后面重物倒地的声音,棍子打在肉上的闷响,以及一些人的痛呼,他们脚步不变地往外走。
走出巷子时候洪黑立马离他们远远的,掏出钱包从钱包里拿出两张纸币:“大早上的去买点吃的吧,别跟以前一样不吃早饭。”
他们家里只有三个人有进厨房的资格,妈妈、白晚风、白晚秋,白晚风在能够得上灶台的时候就能照顾家里的一日三餐,直到初三被白晚秋谋权篡位。
白晚秋在八年级下册之前,课业还不算多的时候,总能起个大早来做早饭。只是在八年级下册她出现上课睡觉的情况被班主任叫家长,白晚风在老师办公室里兜头被骂得天降一大盆狗血淋头后才讪讪罢手。
为了白晚风不被叫去老师办公室喝茶挨训,他们现在通常是回学校吃食堂难吃得要死的贫困生免费早餐,但是总有人为了十几二十分钟不想吃免费的早餐。
扫了一眼白晚风后,白晚秋笑道:“黑叔,贫困生在学校的早餐是免费的,傻子才不去吃呢。”
洪黑想了想,点了点头,收回手:“那我去帮老毛他们了,你们好好上学,别担心,大人的事情,大人来解决。”
“好。”白晚风点了点头应道,然后牵着两个妹妹离开是非之地。
—
兰亭一中的占地面积很大,初中部和高中部各占一半,各有三栋教学楼一个年级一栋,三栋教学楼后还有老教学楼改造的音乐琴房和美术画室。
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分岔路口以行政楼相隔,行政楼后是初中部和高中部共同的体育馆和医务室,再往后是三层食堂,以及两个学部并排设置的寝室楼,而寝室楼遮挡的严严实实的背后,则是靠近后门的外操场。
整个学校的布局以林荫道和行政楼为直线基本对称,形成兰亭一中最著名的特色。
行政楼正对着岔路口的这一面墙上题了一串鲜红的大字:
【何为少年?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行政楼前,两个妹妹手牵着手和哥哥道别:“哥哥,再见!”
“再见。”白晚风和她们挥手告别。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在林荫道下,少年人的青涩与林荫道旁的香樟树相得益彰。
“学长。”
白晚风不用回头就认出了这个声音。
他转身看向朝自己跑过来的男生,那人身量很高,在江南很少见的高,至少在一米八五,腰肩比例很好,既不过于瘦削又不过于贲张,合理猜测有八块腹肌,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走最后一看,脸长得也是极好。
如果用现代主流审美来评判他的吸引力,完全可以来上一个SSR,虽说他的脸不如白晚风漂亮得夸张,但是胜在好看得更加真实,一双柳叶眼微弯言笑晏晏。
“你又在等我。”白晚风看着他和自己并肩而行。
“对啊,学长昨天说的那个公式是以后要学的吗?”他很温柔地笑着。
“对,高考重点之一。”白晚风从他的手里接过草稿本和笔,看了一会儿上面的步骤。
“这道题可以用阿伏加德罗常数。”白晚风点了点上面的一道题,写下一串公式:“但是这个公式得高二下半个学期学。”
“我可以先预习一下。”他接回了草稿本,看着上面的公式。
“你为什么要学这么急呢?”白晚风有些疑惑地问了他一句,并分析利害:“上次考试你是高二年级第二,和第一只差一分,以你的基础稳扎稳打下来完全可以稳在第一的。”
“想跳级来陪你,这算理由吗?”他似乎是个直男癌,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暧昧,只是很轻很温柔地笑着。
白晚风捂着嘴很轻地咳嗽两声,昨天半夜才睡,应该又是着凉了。
“快要入秋了,气温降得有点厉害,学长是不是感冒了?”
“嗯。”白晚风还是捂着嘴:“能麻烦给张纸吗?沐子归。”
沐子归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抽了一张递给他。
白晚风接过纸擦手:“谢谢。”
“不客气。”沐子归笑。
“昨天你是不是在我的桌上放了一封信。”白晚风想起昨天那份情书问他。
“嗯,你觉得怎么样?”沐子归快走了两步,在他身前俯身歪头与他对视,白晚风灰蓝色的眸子里倒映着他。
“我觉得你该庆幸这封信没被我同桌看到,不然你就要被公开处刑,多个外号叫情书哥了。”白晚风挑眉,有些戏谑地和他说:“那是一首情诗啊傻der,你应该拿那首诗送女朋友的。”
“好啊,一定趁早送给我喜欢的人。”沐子归笑着说:“希望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沐子归走在白晚风的身侧,因为他身高稍高一些,所以看白晚风的时候都会微微垂眸,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学长……”
“嗯?”
沐子归笑:“学长,你上学还喷香水呢?”
白晚风:“……”
白晚风:“滚。”
滚不了。
沐子归很喜欢白晚风身上那种让人安心的信息,馥郁的木质香混着柠檬果香和皂角香,干净又绵长。
“这个化妆,扣五分。”
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又有小可怜被稽查部的检查人员抓了个正着,只是那个稽查部干事面前被抓了个正着的小可怜,怎么正伸长了手臂用皙白的手指指着白晚风呢?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出自梁启超《饮冰室文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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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你猜我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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