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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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鹏在世上飞了这么久,自然见过许多世面。大多数生灵,都很无聊。
所以,他是真的有些欣赏离光夜昙这个女人,她绝对算是个有趣的玩意儿。
若是能想个法子得到她……
可是,她的夫君是少典有琴。
天界战神,大鹏当然听过他的事迹。
正如夜昙所言,少典有琴身后是整个天界。
离光夜昙现在是正牌的天妃,不管是道理,还是武力,他当然都占不了便宜。
杀了身为凡人的少典有琴,他就会回到天界。
事关天界和佛界,闹得出格了,如来老儿自也不会帮他。
所以,仅仅是杀了身为凡人的少典有琴是没用的。
不过如果玄商君认为天妃已经死了,那他返回天界后,也就不会再去找天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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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少典有琴。
大鹏随手甩出一个禁制,将夜昙锁在寝殿内;又心念一动,便来到了琴师房间。
少典有琴不在房间。
夜昙晌午时分打发他出门,让他再去帮她买个挽发的簪子。
虽然她变了个假的暂时糊弄过去了,但那真的花钿是有琴送她的,自然意义非凡。丢了她还真有点心痛。
“必须要比现在,比头上这个更好看!”
她不管,他一定要再送她一个。
这城里,从上至下,都是妖魔,又能有什么好看的饰品。
可少典有琴总是不愿他的昙儿失望的。
他找了许久。
终于找到一个还算能够入眼的。
倒不是说样式有多新奇。
饶是玄商神君见多识广,也说不出这花是什么名字,大约是不知名的野花。
只因那簪子上缀满了紫色小花。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待他回转,已是黄昏。
少典有琴回房欲先整理仪容,再去寻昙儿。
打开门后,他看清了屋里的身影,迅速收起了脸上的温和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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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翅大鹏雕在等待少典有琴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将计划全部算过一遍。
他拿出那被妖精啃了皮的“青葵”的人头,附上夜昙的法相,将之变为天妃离光夜昙的头骨。
反正玄商神君现在是看不出来的。
但光是这样并不够,既然做了这个局,便要面面俱到,不然他怕骗不过去。
他复又掏出二物。
这骨笛法器蕴含神力,可化凡骨为仙骨。
这花钿么,原是他掳来夜昙那日随手捡的,上面还有个虹色碎珠。
大鹏记得,那日,和尚堆里的紫衣天妃脑袋上放的就是这种光。
于是,大鹏特地点起一把神火,将从夜昙那抢来的骨笛和花钿,与这凡人头骨放在一处,煅烧了两三个时辰。
这样,故事显然看起来更真实些。
望着头骨,大鹏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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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有些玩腻了。”大鹏将一个骷颅头扔在地上。
“你杀了她?”自打他们来到此地,白骨随处可见,仿佛稀松平常之事。
少典有琴望着眼前骸骨,听到这魔头说那是昙儿的……他心神俱震,蓦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大堂那随风飞起的帘子上。
大鹏见他已经信了几分,继续火上添油。
“你要感谢我,花灵本来只是灵体,又怎么可能烧出骨头来呢?本来你连这个骨头都得不到的。只是她身上好像还带着几样法器……”大鹏故作漫不经心地提起。
“本王好言相劝,她以为她是谁。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居然胆敢在我混天大圣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大鹏漠然踢了踢地上的白骨。
那骷髅头顺势滚向少典有琴。
“仅仅是杀了她岂不是太便宜她了”,大鹏脸上又泛起无所谓的笑容来:“不过啊,她好歹也是本王的女人,本王还是心疼她的。本王用来煅烧她神魂的火,那可是当年释迦牟尼佛得道之时,焚过他身的涅槃之火。这火后被孔雀大明王菩萨保留下来,又传给了本王,是天上地下独此一份圣火。
“此火烧得出天地人神的修行功德。”
他字字句句,皆为诛心。
“可惜了,她的真身本是那地脉紫芝花灵。本也是难得的,但终归不是那可以涅槃的凤凰。离光夜昙行走于人间,倒尚有些功德,却也如这烧出的骨殖一般,尽是些被面目可憎的恶意包裹的可笑善念。”
说得头头是道。
少典有琴本是不相信的。
但这魔头大有来历……不论做什么事,向来都是肆无忌惮,真的会刻意花心思编造一个这么真实的谎言,只是为了骗他吗……
他眼眶通红,试图将自己的心神集中在眼前的头骨上。
不可能的,他的昙儿不会就这样死掉的。
直到他看到还头骨上还嵌着块虹光宝睛的碎片。
他扑过去抱住那头骨,试图把这块痕迹擦除。
但是那碎片就跟扎根了似的,怎么都擦不掉。
虹光宝睛在她奋不顾身为三片神识挡下沉渊王后攻击之时就已经碎裂。
在天界昏迷之时,少典有琴查探她的神魂时,发现她体内有虹光宝睛的碎片,就取了出来,缀在蓬莱降阙的笔架边,当个纪念品。
神君着实是有些愧疚,愧疚于从前答应她,过一个月就帮她解开的,没想到最后直接就过了一年多。她惯会想些坏念头,这一年多,也不知道她该多疼啊。
但更多的是庆幸。若不是虹光宝睛替她挡下了致命一击。
她恐怕早就死了。
后来他们互通心意。
夜昙眼多尖啊,搜刮起蓬莱降阙的宝贝来从来都不手软,就欢天喜地把这残片拿去当个缀流苏的发饰。
他也觉得,这总归是比袜带要好看些的。
她死了。
由不得他不信。
昙儿,我想求你放过我。
从小,所有人都夸我天分奇高,又赞我勤奋好学。
传说中的十重金身都能让我练成。
昙儿,可你说得对,着实是我不够聪明。
我看不分明,若真如你所说,你是爱我的,为何又总是要如此待我呢?
为何总是要留我一人在这世间枯等呢?
一刀又一刀,恍若凌迟,伤口怎会结痂。那刀锋带出的血还未滴尽,便又来剐他的心。
可你又好像真的很爱我。
就如你所说,分开也许会让我们都很难再快乐。
但至少我们都还活着。
我们都知道,对方还活在这四界之中的某个角落里。
我知道,“活着”这件事对于离光夜昙的意义。
你受过太多的苦,被这世道伤过一次又一次,也就不由地怨恨起这世道人心来。
这不是你的错。
对你而言,仅仅是能活着,就是至高的幸福了。
我帮不了你,尽管我很想抱抱那个还没有那么锋利的昙儿,好好地安慰你。
但我办不到,我越不过那时间的鸿沟。
于是我也只能单纯地希望你能所愿皆所得。
即使你不再陪着我,不做我的妻子,即便……即便你喜欢别的什么人……也没有关系。
我总是那么没用,护不住你。
傻昙儿,那魔头若是以你性命相胁,让你做他娘子,你答应他就好了……
我只求你能活着。
因为我知道,你就像那九死还魂草,不论身处何方,一定会尽力让自己活得恣意潇洒的。
少典有琴没有办法。
凡人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何况对手是那金翅大鹏雕,甚至绝大多数的仙人也没有办法降服他。
即使玄商神君修为通天,然而“爱”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他只能去死。
死了以后他就会恢复神力,回归天界。
但是死了之后,他就又要做回天界的玄商神君。
玄商神君是不能肆意妄为的。他只能为天界舍生忘死,四界却容不得他为爱人奋不顾身。
四界甚至容不得他辞了神君之位。
他该怎么办呢?
要怎样才能救她?
还能救她吗?
若地脉紫芝的根须还在,就还能救她。
这是他们在东丘等花灵复生时就问过的问题。
东丘的花灵,是用地脉紫芝的残根召唤回来的。
当时苏栀手中的残根被钉在归墟里夜昙的身上,也钉在他的心上,是他辗转反侧午夜梦回时最深切的痛楚,刺得他鲜血淋漓。
然后那残根就和她,和青葵的花灵,和归墟一起消失了。
当时他和嘲风抽取了天界那盏聚灵神灯里的残根,埋在东丘,日夜守候。
天可怜见,终是种出了地脉紫芝。
地脉紫芝的根须就是当初神灯内部,那根可牵引神魂的引线。而失去残根的聚灵神灯也就一直放在天界的玄黄境里吃灰。
双花复生后,为了谨慎起见,夜昙提议,把真的地脉紫芝给封在聚灵灯里。
毕竟,树哪怕还活着一点点,花也还能复生。
反之,树若是死绝了,花已经成熟,也一样会活得好好的。
但若是花死了,树也死了,谁来告诉他,花要怎么复活?
地脉紫芝的母株是最重要的,它与夜昙命脉相连。
现在东丘的地脉紫芝其实是假。
它花枝招展被制成了四界的英雄丰碑,灭世的罪孽摇身一变就成了救世的图腾,时时刻刻都要绽放,好展示自己的仁慈给它的众生。
就像玄商神庙,就像神族的名称和那天帝的御座。
“他们不配看到真的。”当时的夜昙和嘲风交换了一个眼神,如是说。
少典有琴和青葵都沉默了。
这事儿除了他们几个知情人,谁也不知道。
所以当初夜昙擅自做主吸引劫雷,花灵散成三片之时,他心念一动就能召来神灯,神灯又能召回散落的花灵。
天知道他布置了多少个结界在这盏灯上。
看守的三清虽然不明觉厉,但也知道这盏一无是处的灯对神君而言,非常重要。故而当初神灯突然“失窃”,他们也有些焦急。
可是下界以来,这个集神君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灯,一直是夜昙带着的。她当时害怕青葵渡劫会有危险,为了以防万一特意贴身带着。
若这神灯还收在乾坤袋里,就不会被涅槃火轻易烧尽。
夜昙总是骂他古板蠢笨,这次下界却没有多带几个乾坤袋。
只带了这一个,还让她拿来给他当护身法宝。
尸体经凤凰涅槃之火焚烧,烧得只剩下个头骨。
“这就是惹恼我的下场。”耳边是金翅大鹏的声音。
即使真能有“自无中有”,凭空感召出地脉紫芝来的手段,枝头之上的双生花也不会是她,而是别的花灵。
玄境里,昙儿对他说,他可以不必羞愧于对死的恐惧。
归墟里,他领悟到,要以惧死之志唤不灭金身。
而钻破阴阳二气瓶,他必须要克服对自己,对爱人,对众生,对万物之死的恐惧,
他不得不接受,他的昙儿已经不在了。
不如,不如此刻就随她一起死。死了就不会觉得伤心了……
若是……若是真的有办法,他相信,青葵公主也定会不遗余力复活昙儿的。
他自然也可以不管不顾地去报仇雪恨,去不死不休。
哪怕掀起神佛大战也在所不惜。
可无论如何,上天入地,也换不回一个离光夜昙。
他到底如何才能既为她报仇,又不用再勉强地活着了呢?
只因“死”亦是一种圆满,一种离苦得乐的途径。
可他求不得。他的身份,他的责任,他的爱人都不允许他去死。
他轻轻地贴着头骨,不知究竟该何去何从,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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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在屋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她想出门找有琴的时候才发现门竟然打不开了。
为什么大鹏要把她关起来?
是不是要对有琴不利?
她想起来之前他曾质问自己与那琴师的关系。
大鹏一定会杀了有琴的。
然后再拿着这消息来向她炫耀。
他干得出来。
这事儿她居然又没想到。
她居然又把有琴置于危险之中了!
离光夜昙,你个笨蛋!
她真的好恨呐。
夜昙瞥到窗外的天色。
天已经黑了。
有琴去买东西,傍晚之前一定会回来的。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一阵金光闪进她的房门。
大鹏心里很是畅美,计划非常顺利,真真是兵不血刃。
夜已经深了。
夜昙仍是坐困愁城。
几刻之前,那大鹏来到她房里,嘴角噙着一抹笑,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夜昙不管不顾地冲着他吼:“你究竟把他怎么了!你要敢伤他,我跟你没完!”
“放心,他还没死,至少我走的时候还没死呢!”大鹏撂下一句让夜昙心肺都要骤停的话。
“我没动他一根毫毛哦。我就是啊,把你姐姐那头骨扔给他,然后骗他说你已经死了。”
见夜昙双眼血红,大鹏复道:“你知道吗,大哥和二哥抓了个和尚,邀请本王一同赴宴去”,大鹏试图拉夜昙的手:“你想不想一起去?”
“去?
我去nm个头!”
大鹏不顾夜昙的跳脚,驾云而走,复又将她摄来这尸驼洞,关在二重门里。大鹏还是那么贴心,亲自给她附上了一个结界。
夜昙怔怔地盯着他化作金光穿进三重门中。
这妖怪也不知道何时会回来。她必须要分秒必争。
但这结界,她又要如何才能打破呢?
夜昙身边没有乾坤袋,完全没有办法用法器斩断结界。
她尝试着使出召唤术。
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有琴,你不会笨到相信这个大魔头的话吧。
离光夜昙六神无主。
她像个没头苍蝇那样绕着桌子又转了几圈,终是把心一横,直接催动体内的傀儡符。
嘲风,你还不快给本公主死过来!!!
此时,意外的人出现了。
是谷海潮。
你tm还真敢过来!夜昙恨不得直接活劈了嘲风和他。
“嘲风让你来的?”
谷海潮点头。
“他自己怎么不来?”
谷海潮到这里来替他家殿下承受离光夜昙的雷霆之怒,完全是被迫的。
真的是,太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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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夜昙来不及跟他算账。
来不及解释了,她得先去搬救兵,否则他们可能都会死的。
她需要保住有琴,以及自己的性命,还要让青葵成功渡劫。
夜昙朝谷海潮比出一个中指,又继续将已经逼出大半的傀儡符驱离体内。
傀儡符离开体内的一瞬间,被夜昙一把扯下,趴地一声贴在了谷海潮身上。
谷海潮目瞪口呆。
大鹏现在不在,正是出逃的最好时机。
剩下的是,命劫……所谓命劫就是青葵必须死。
青葵……
等等,
头骨!
只能一试,反正总归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她就试试看用假青葵的头骨欺瞒天道好了。
夜昙把谷海潮盯得发毛。
谷海潮的脸变成了青葵的脸……身子也变成了姐姐的样子。
但还不够。
“你那还有别的没用过的傀儡符吗?”
夜昙接过他递来的符,在符纸上又绘了个法阵,复又将之打入谷海潮体内。
……
他招谁惹谁了这是。
“谷海潮,这符能传音,你待会儿就配合我说的,听到了吗?”
夜昙公主恍若恶煞,他怎敢不从。
夜昙的计划是,让贴上傀儡符的谷海潮返回尸驼城宫殿里找有琴,当她的传声筒。
她自己则夺门而出。
究竟有谁能对付那禽兽?
夜昙没法子,她思前想后,只能想到一个办法。
这禽兽原是西方佛国的,不如她就去请请看法会上给她讲韦陀故事的那尊老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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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琴……你没事吧?”
少典有琴以为是鬼魂附身。他听到青葵公主嘴里传出昙儿的声音。
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他就流下泪来。
“昙儿……是你吗?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想的……可是……我真的好痛啊……”
“你受伤了?你伤到哪儿了?哪里痛?乾坤袋里有金丹,你快点拿出来吃呀!”
夜昙一边焦急地吐出一连串问题,一边及时出言阻止了有琴的靠近。
“你先等等,别过来。”
怎么着都不能让有琴抱着谷海潮哭吧。
谷海潮真的没办法,他自己够不到后背上的傀儡符,没法把它撕下来。
只能继续装蒜。
“有琴,我没事,我现在得去请救兵”,夜昙算了算自己的脚程,选择报了一个保守的数字:“七日,七日之后我就回来。”
少典有琴破天荒地没有回答她,只是有些木然地看着发出夜昙声音的“青葵公主”。
她又来骗他。
自从他来到尸驼城,在宫殿见到夜昙后,她整日戴着手套,用披风将自己裹得严实……似是在遮掩什么。
那时他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想来,极有可能是青葵公主装作昙儿的样子。
可是……那一举一动,音容笑貌又分明是他的昙儿无疑。
莫不是,莫不是那时昙儿就已经死了,是她的魂附在了青葵公主的身上……
那七日之后,她真会回来看他吗……
他想不明白,也终是无力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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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海潮费了番神通,终是撕下了那张傀儡符,又将它贴到少典有琴死死攥着的那个头骨上。
那头骨得享青葵的身份,又被大鹏精雕细琢了一番后,居然还有“奇遇”。
谷海潮贴上的那张傀儡符,因多日在夜昙体内,浸润了双生花花灵的感应之力。这张符与第一张傀儡符叠加,终是将它与真青葵的神魂紧紧联系在一起。
如夜昙所愿,那头骨真正成了青葵的替身。
“他现在怎么样了?”夜昙急切地问谷海潮。
“神君没事,只是昏过去了。”
“那你先去把那头骨埋了。”夜昙不想再让有琴看到它。
他按照夜昙公主的指示,先将那头骨埋在洞外一僻静处,又将心神俱创,终是力竭倒地的玄商神君带回夜昙公主指示的尸陀林半山腰处,那早已废弃的山间猎户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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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典有琴睁开眼睛时,他正躺在蓬莱降阙寝殿的榻上。
他勉强坐起身来。
“有琴,你觉得如何了?”天后见他唇色发白,担心地将手伸过来,被他一把拉住。
“母亲……”
霓虹上神不知多少年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了。她为神后,有琴从来都毕恭毕敬地称她“母神”,唤她“母亲”的时刻,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昙儿……昙儿她是不是死了……”
少典有琴就这样怔怔地盯着她,泫然欲泣,不敢松开她的手。
他是那么渴望一个好的消息。
她终是将自己的长子抱在怀中,轻轻地抚着他的背。
“没有……没有死……她去了西方大雷音寺,算算日子马上就会回来的……”
“不……我不相信……不相信……”他忽然松开攥住天后衣衫的手。
清衡与紫芜也在一旁附和:“兄长,嫂嫂真的在西方世界,她去请佛菩萨了。”
可是少典有琴什么也听不进去。
西方世界,可不是吗?
“不,你们在骗我。”他缓缓摇头,神色仓皇,委屈又无助:“你们都在骗我……”
她死了。
花灵死了,就如灯灭,会消散殆尽。就像那日自刎于归墟阵前的青葵公主那样。
但是昙儿的魂魄说了她七日以后就会回来。
她会回来看他吗?
还是又在骗他。
昙儿的头骨呢?
对神族而言,短暂的七日如白驹过隙,简直不值一提。
但少典有琴等不及,也不想等了,他化作一道蓝色星光,冲出天门,绝尘而去。
他神识散乱,孤身一人穿行九万里,也不知自己是要去哪里,又来到了哪里。
直到汗湿衣衫,体力不支,终是滑倒在地。
他以手掩唇,不住地咳嗽,血就随着他咳嗽的动作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骷髅堆砌的山峦上,眼望之处,尽是灰黑,却有一个散发着白光。
他就这么遥遥地盯着那束光,只觉肝肠寸断。
突然,自身后传来一阵足令神魂摇荡的力量,少典有琴缓缓转过身来。
金光普照的道路突然出现,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身后堆积如山的尸骨开始咆哮、哭嚎,骨头滚动带起的声响,有如洪钟,和着缥缈佛音传来。
地狱门,灵山道。
皆是死地。
这佛光过于耀眼,少典有琴不想看了。
他走回那黑色的骨头山,化出牺氏琴,开始弹奏。
琴声悠远、空灵又熟悉。
正是《荡秽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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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夜昙已辗转到了佛界,正忙着拉关系,搬救兵,也顾不得询问谷海潮了。
谷海潮在照顾少典有琴。
他已经昏迷了一整天,浑身都在发烫,应该是在发烧。
这就是人善被人欺啊。
谷海潮不敢不管呀。
我的殿下啊,你这回可真算是缺了大德了。
这哪是青葵公主的命劫呀,分明是玄商神君的命劫啊。
就算他家殿下机关算尽,到头来,这夜昙公主果然是无论如何都当不得渡劫“替身”的。
第二日傍晚,少典有琴终是醒了过来。
“神君,您醒了啊。”谷海潮终于松了口气,他的小命可算是保住了。
少典有琴止不住咳嗽,脸色极其苍白。
他还没死啊。
“已经过了几日了?”
“神君,不过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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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典有琴这几天都在掩埋尸驼林半山腰横积的遍地尸骨。他一边埋,一边等昙儿的那个七日之约到来。
就这样从早到晚,从日落到日出。
“神君,您还是休息一下吧。凡人可不能像您这样不吃不喝的,会死的。”这几句话像滚车轱辘那样被谷海潮翻来覆去的说。
“我吃不下”,少典有琴蹲在地上埋头挖坑,他用手掩住嘴咳嗽了几声,复又抬头看了眼谷海潮:“你放在那里吧,待会儿……待会儿我会吃的。你且去吧。”言毕,他就回过身去继续刨坑,掩埋,填土。
谷海潮那是多会察言观色的魔呐。
若是以往,他定会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若是嘲风这样被人骗得团团转,他还一定会在旁边幸灾乐祸,赞几声,报应啊。
可是今天他却没有走,就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守着。
凡人的身体脆弱。若真是出了什么岔子,按照夜昙公主的性子,定是要找后账找得叫他和他家殿下都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玄商君看起来真的很不好。
魔头也生出几分恻隐来。
等少典有琴回过神来,想找人问问,厘清前因后果的时候,偏生谷海潮却“病”倒了。
怎么魔头也会生病的吗?
少典有琴盯着昏睡着的谷海潮,亲自给他把脉。
谷海潮通常只在该喝药的时候醒过来,然后又晕过去。
玄商神君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整件事情又关窍颇多,这让他怎么敢醒啊。
少典有琴身边没有一个能问的人,他的心就这样在怀疑这又是幻梦一场,与相信他的昙儿七日之后就会回来之间,反复地撕扯、煎熬。
阴阳二气瓶中,他能参透死的意义,逃出生天。
但果真面对挚爱之死时,道心无疑会动摇。
这就是凡人。
少典有琴此时就像那月窝村的辣目,日日只重复做一件事,就是将那些逝者的尸骨掩埋,试图让自己忙碌到想不起其他。
“有琴”,夜昙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这次她蹦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撒娇:“我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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