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地上的丹宁,身上挂着残破零碎的衣料,勉强用胳膊肘撑起了自己。
她痛得都快没有知觉了,就连哭都哭不出声音了。
义信脱下自己的袄子将她裹了起来,见她手上包的白纱布已经完全被染成了红色,心里有些不忍,却也只能说:
“丹宁,你快回屋收拾东西去涣衣局吧,千万不要再出现在殿下跟前,明早再悄悄找个医女给看看手。
今日之事一句也不能说出去懂吗?疼过就算了,殿下是谁啊?你若是说出去了,无人信是一回事,你自己的小命就先保不住了!”
丹宁刚才就被吓得不轻,眼下愈发没了心神和力气。她坐在地上,目光空洞,怔怔地由着义信给自己系衣扣。
而义信看她可怜,又塞了些银钱在袄子的口袋里。
他也无能为力,只希望她听懂他说的话了。这世道就是这样,谁让人家是皇子?她就是个奴婢呢?
看着丹宁回屋,义信才又进了江肇晗的寝殿。
丹宁同屋的丫鬟们都在呼呼大睡,全然不知她回来了。
她在黑暗中摸索到了自己的柜子,可是伸出手想拿东西时,却发现只有剧烈的疼痛袭来——她的两只手,竟然连一只也动不了了。
手上的疼,身下的痛,耳边却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而一想到义信说的话,她觉得再也忍受不了,无边的绝望感笼罩了她,铺天盖地,罩得她再也喘不过气来。
不知不觉,丹宁从理顺宫走到了御花园的古井旁。古井深不见底,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更深露重,着夜行衣的高慬鸢又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宫。
这会儿,她脸上的黑色面罩下还糊着厚厚的脂粉,两边眼角都分别斜向上勾了一笔,浓妆艳抹,一股子风尘的味道。
她方才扮作醉香楼的姑娘去了趟春满楼,听“同行”姐妹们倒了不少苦水,还拿回了一幅画。
据说,春满楼前几天来了个怪客,以前从未见过的,乍一看是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但到了房里,却什么下三滥的招式都使得出来,满口脏话,净侮辱她们低贱。
姑娘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虽说身上伤得不算重吧,但心里伤得重啊。于是给天机阁写了委托,想查查那位怪客的身份,也好给其他楼里的姐妹们都提个醒,大家防着些。
高慬鸢拿着的画上,画得就是那位怪客了。尽管画工不精,神韵还是有的。
她觉得异常眼熟,于是一边走,一边还在想画上的男人是谁。有些分神,却冷不防看见了一个诡异的身影。
她悄悄跟了过去,一路从东面几宫附近一直跟到了御花园。
当看到那个身影站到了井边时,她慌了,立马奔过去抱住了人,往后一仰就给人作了肉垫倒在地上。
丹宁没想到自己想死都没有死成,翻了个身滚到了旁边的地上。
她看见救自己的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但她没有惊恐,更没有尖叫,只是心疼得更厉害了,眼泪也流得更汹涌了。
高慬鸢得以坐起来,仔细打量了身旁的人:凌乱的头发、宽大的袄子……里头竟是裸露又破碎的衣衫?!
这应该是宫女吧?宫里居然还能发生这等事?
她一时忘了自己还穿着夜行衣、也没想人家根本不认识她,义愤填膺,道:“谁干的?是哪个禽兽?快告诉我!我去灭了他!”
而视线落到姑娘手上,高慬鸢更觉不可思议,急忙凑过去看,掌背到掌心,包裹的纱布都已经湿透了,尤其是左手,这颜色怎的……?
她轻抓了姑娘的手腕,而姑娘也不反抗、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她再凑近去闻了闻……血腥气!
既心疼,又心惊,“怎么会这样!?”高慬鸢回忆她来的方向,问:“你是哪个宫的宫女?”
丹宁连连摇头,只有眼泪开了闸似的不停往下落。她又垂了头,她怎么能说呢?她又要怎么说?……
而在高慬鸢看来,这是都被人欺负成啥样了还不说话啊?
不过意识到自己的装扮可能不大合适,她索性揭下了面罩。反正脸上还带了妆、一副狐媚样,黑灯瞎火的,也没人认得出。
“你别怕啊,你是遇着事了吧?可别看我穿这衣服啊,我是嘉瑞宫的宫女。宫里怎么能随便动用私刑?你先跟我回嘉瑞宫把手上的伤治了吧?我们慬贵妃人很好的,也肯定会为你做主!”
丹宁听到慬贵妃的名号,又摇了摇头。贵妃那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会相信她一个婢女说的话呢?
高慬鸢见她哭得凶,赶忙从衣袋内掏出一块帕子,亲手替她擦拭。
丹宁终于有所动容,却不可抑制地哭得更厉害,带了浓重的哭腔开口:“没用的,娘娘不可能帮我的!我只是个下贱的婢女。
谢谢姐姐救我,但我不能连累姐姐。我反正无亲无故,以后就是被放出宫去,也没有人要了,还是死了最好!”
“你怎么能这样想?你说你无亲无故,可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呢!”
高慬鸢紧张地挪了步子,蹲在她旁边,又换了个思路劝:“而且你以为死了就解脱了?你既说不能连累我,那就要让禽兽逍遥法外?那以后除了你,宫里便还会有其他女子受伤啊!”
“那怎么办?”夜里的御花园里静谧无人,丹宁放声痛哭,每一声哭泣,都在诉说自己莫大的冤屈。
高慬鸢听得心揪,更加柔声问:“那能不能先告诉我,是发生了何事?或者说,是何人这样对你?如若可行,我能与你想想办法;如若不可行,我也不会说出去。”
丹宁闭上了眼睛,恶魔的脸又浮现在眼前,泪水湿润了脸庞,她终于说出来了:“我本是理顺宫的宫女……”
“理—顺—宫?”高慬鸢着重强调了中间那个“顺”字,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不是和王江肇晗所居吗?他也是才回宫不久,那他宫里,该是谁把这小宫女弄成了这个样子?
高慬鸢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不会是和王把你弄成这样的吧?”
丹宁沉重地点了头,“所以,姐姐你跟谁说也没有用的!……”语气里有悲凉,但更多的是她自己也知道毫无意义的愤恨与不甘。
但对高慬鸢来说,没有用是一回事,知道始作俑者是另一回事。
这居然是和王干的?竟是陛下都称赞“素来谦和”的和王,是与她年幼熟识、她的父亲亲自教习过的学生——三哥哥干的?
“你的手也是江肇晗所为么?”高慬鸢还是忍不住又问,“什么大错竟然这样责罚?”
丹宁忙不迭摇头,“姐姐!姐姐别气!也千万别为我惹着主子。我是真的不想活了,我也不想去涣衣局,和王若是将来当了皇帝,我也一辈子都不能在宫里好好生存的!呜呜……”
和王是前日才回来的吧?想到这里,高慬鸢瞬间醍醐灌顶,她就说那画上的人怎么那么熟悉、却想不到是谁呢?是压根没往这人身上想啊!
“他是不是一边变着花样欺负你的时候,还骂你下贱,满嘴脏话?”
丹宁惊恐地点了点头,还有些疑惑,姐姐怎么知道的?
高慬鸢已经了然:本来皇子宠幸宫女的事情很难说,但是她的手都弄成这样了;这宫女也是真的要跳井被她偶然撞见,又不可能是特意来告状的;还有春满楼的画像在先……
那肯定毋庸置疑,罪魁祸首就是江肇晗无疑了啊!
高慬鸢仔细想了一想,既然小宫女觉得在宫中痛苦无望,便说:“那我带你出宫你可愿意?”
而看见丹宁盈满泪水的眼中总算有了些许光亮,高慬鸢趁热打铁,又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先带你去醉香楼。
那里是青楼不错,但眼下不知哪里有医馆还开着、醉香楼里却肯定有大夫可为你治伤。而以你现在的身份和身体,要找和王算账确实很难,但听我一句,只要活着,一切都有机会!”
一番话掷地有声,丹宁确实又动容了,一把用宽大的袖子抹去了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又忙跪下来磕头,“谢谢姐姐!谢谢姐姐!姐姐大恩,丹宁没齿难忘。”
“你叫丹宁啊?”高慬鸢笑了笑,扶人起来,随后便背着人,避开宫内与宫门口的禁卫,直奔至了醉香楼。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后门,拿钥匙开门后就带丹宁到了二楼角落里一间没有上锁的厢房,点了灯,让丹宁坐到了床沿。
丹宁既惊讶、又敬佩地看着面前自称是嘉瑞宫宫女的高慬鸢。
高慬鸢倒是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举手之劳而已。这里很安全,你先呆上几日把伤养好了再做打算吧。
我去给你找大夫来,然后就要回宫去了,到时候有什么事你跟大夫说就行,要找我的话,让大夫给心聊斋的景逸先生带话便可。”
丹宁乖顺地点了点头,“敢问姐姐的名字?”
哦,差点忘了这茬,高慬鸢便随口胡诌了一个:“崔依依。”
丹宁从床沿起身,陡然跪下来,道:“谢谢依依姐姐,我不会连累姐姐的。就是,姐姐急着回宫吗?我还有些事想告诉姐姐。”
“那你先说。”高慬鸢弯下腰去扶了人。
“那个……中午是因为和王殿下觉得茶烫嘴,泼了我的手。
晚上,是殿下摔了杯子,我跪在地上捡瓷片,因为听到殿下说平王殿下是婢女所生很下贱、不配活在世上,我一时心惊、就走了神,不小心被瓷片划到、疼得发出了点声音,殿下就踩了我的手。”
高慬鸢皱了眉,“你就是想告诉我和王对平王出言不逊之事对吧?”
“是。我没有说谎!”丹宁稍高声了些,“义信侍卫让我千万不要说出去,说不仅没有人会信我,我的小命也会不保,但希望依依姐姐能信我!”
“我信。”高慬鸢当然知道,这个可怜的宫女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
“但你的手、你的人,是他欺辱你的证据;他诋毁平王的事情就空口无凭了。平王听了可能会生气,但他也不能拿你说的话做文章。
不过他们本就是竞争对手,和王既是失德、不配做太子,必不会只在这一桩事情上露出马脚,相信圣上也会有公正的判断的。你先安心养伤吧。”
她说罢便离开了房间,去找了懂医术的莺歌,提前付清了丹宁的药费和几日的住宿费。
丹宁以后的路怎么走,她管不着。但是对于立储之事,她倒是有了倾向:
虽说平王看起来冷漠无情,但至少还是尊重人的、会对她道一声“冒犯”;可这和王是怎么回事?几年不见,怎么就成这样了?什么衣冠禽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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