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的铜铃声刚漫过山阴矿的山壁,运晶砂的木车便沿着石子路往提纯工坊方向挪。车轮是墨沉石做的,压过路面的碎石发出“咕噜咕噜”的闷响,车帮上贴着红底黑字的封条,写着“辰时采·申时提·九成五纯度”,每辆车旁都跟着两名矿工,一人扶着车辕,一人手里攥着竹编的计数牌——这是矿场的规矩,每车晶砂要核两遍数,少一粒都要重新清点。
月尘混在矿工里,帮着老矿工王阿公推车。他扮的“矿三十六”粗布衣裤脚沾着泥,脸上的矿灰被汗水冲开一道浅痕,露出下面的皮肤,却没人在意——矿场里每天都有新来的矿工,谁也没心思细瞧。他的目光却黏在前方的提纯工坊上:那工坊依着山壁建,墙面是青灰色的石砖,屋顶铺着琉砂晶瓦,在申时的阳光下泛着淡紫微光,只有一个正门,两名守卫握着长刀站在两侧,腰间的琉砂晶腰牌随着呼吸轻晃,正逐一检查每辆木车的封条。
“小子,别走神!”王阿公推了他一把,“这晶砂金贵,车歪了洒出来,咱俩都赔不起。”
月尘回神,连忙稳住车辕,指尖却悄悄攥紧——他刚才看到工坊的侧窗开着一道缝,里面似乎有工人在搬陶罐,那应该是提纯用的容器。他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卸完晶砂,趁守卫换班的间隙,或许能从侧窗溜进去,哪怕只看一眼提纯的步骤也好。
“阿公,工坊里提纯晶砂,是不是要用山阴的柴火?”月尘故意搭话,想套点信息。
王阿公啐了口烟渣:“你这新来的倒是懂点?没错,只有咱山阴的青杠木,烧出来的火温刚好,多一分晶砂就化了,少一分杂质除不掉。听说工坊里还有个琉砂晶做的温度计,柱儿变紫就到火候了。”
月尘点点头,把“青杠木”“琉砂晶温度计”记在心里,手指悄悄摸了摸怀里的油纸包——里面的矿场路线图已经画了开采区、分拣区、储存仓,就差提纯工坊的内部结构了。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守卫的喝问:“出示巡查令牌!”
月尘心里一紧,抬头望去——只见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正站在工坊门口,手里拿着一枚檀木令牌,正面的“南琉星轨司巡查”字样格外显眼。守卫接过令牌,仔细核对背面的星点纹,又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画屏,躬身放行:“星轨司的大人请进,矿监已在里面等着核对参数。”
是星姝。月尘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车辕差点歪了——她怎么会来工坊?难道南琉皇室真的派她来盯着矿场?他想起昨日她送安神香时的模样,再看此刻她一身巡查官的严肃,心里竟有些混乱。
王阿公也看到了星姝,小声嘀咕:“星轨司的人怎么来了?听说每月只在初一十五来核查,今儿才十二啊。”
月尘没接话,目光跟着星姝的身影——她走进工坊前,忽然扫了一眼运晶砂的队伍,视线在他身上顿了顿,随即移开,却让月尘莫名觉得心慌,像被什么看穿了似的。
卸晶砂的地方在工坊侧门,矿工们按顺序把木车里的晶砂盒搬下来,交给工坊里的工人,再拿回收条。月尘搬着晶砂盒,趁机往工坊里瞟——里面比他想象的大,中间摆着三个一人高的陶罐,罐口冒着轻烟,工人穿着白色布衣,戴着麻布手套,正用长柄勺搅拌罐里的晶砂。角落的架子上放着几个琉砂晶容器,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王阿公说那是“山阴的泉水,用来洗晶砂的杂质”。
“动作快点!”守卫催促道,“申时三刻要封罐,别耽误了提纯。”
月尘加快动作,心里却在想怎么留下——他看到工坊的墙角堆着一堆青杠木,或许可以假装去抱柴火,趁机多待一会儿。可还没等他行动,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比之前在储存仓时更冷:“这位矿工,你的工牌请出示一下。”
月尘的后背瞬间僵了,缓缓转过身——星姝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木质的登记簿,画屏站在她身后,手里捧着笔墨。阳光落在她的发梢,泛着淡金,却没消减她眼神里的审视。
“工牌……忘在工棚了。”月尘压低声音,尽量模仿矿工的粗哑语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想挡住脸上的矿灰。
星姝的目光落在他扶着晶砂盒的手上——指腹没有老茧,反而有握笔留下的薄茧,再往下,看到他腰间露出来的墨沉石挂件,上面的北墨星轨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她的指尖悄悄攥紧了登记簿,语气却依旧平稳:“按矿场规矩,无工牌者需暂留,等核对完所有矿工信息再离开。”
这话让月尘慌了——一旦暂留,就错过提纯的关键环节了。他刚想辩解,王阿公连忙打圆场:“大人,这是俺带的新伙计,叫小三六,今早刚来,工牌还没来得及领。他老实,就是有点笨,您通融一下?”
星姝看了王阿公一眼,又看向月尘,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通融可以,但工坊今日提纯需核对星象参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你们卸完晶砂,就回开采区等候,别在这里逗留。”
这话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月尘明白她是在拦他,心里又急又气——他费了这么大劲混进来,怎么能就这么走?可看着星姝手里的令牌,还有周围守卫的目光,他又没办法硬闯,只能咬咬牙,点头应下:“知道了,大人。”
星姝没再多说,转身往工坊里走,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回头对守卫道:“近期有外人混入矿场,盯紧些,尤其是靠近工坊的矿工,多核对几遍。”
守卫连忙应道:“是,大人!”
月尘心里一沉——她这话分明是说给他听的。他看着星姝的身影消失在工坊门后,手里的晶砂盒差点掉在地上,王阿公扶了他一把:“你这小子,怎么跟丢了魂似的?星轨司的大人都敢走神,不想干了?”
“没……没事。”月尘勉强笑了笑,加快速度卸完晶砂,跟着王阿公往开采区走,心里却没放弃——他刚才看到工坊的后窗对着一片竹林,或许等会儿可以从那里绕过去,哪怕只听一听里面的动静也好。
开采区的矿工大多去吃饭了,只有几个守矿洞的还在。月尘借口去竹林解手,悄悄往工坊后窗绕。刚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星姝的声音,还有矿监的回应:“星轨司的大人,今日辰时星象偏东,提纯时晶砂的火候是不是要调慢半刻?”
“按星象记录,需调慢一刻。”星姝的声音很清晰,“另外,今日运进来的晶砂,我核对过储存仓的记录,少了一盒,需再清点。”
月尘心里一动——少了一盒?难道是刚才卸晶砂时出了错?他正想再听,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吓得连忙躲到竹林后面,却看到是画屏提着食盒走过来,嘴里还念叨:“殿下也真是,非要等核对完提纯参数再吃饭,矿场的饭都快凉了。”
画屏走到工坊后窗,轻轻敲了敲:“姑娘,吃点东西吧,不然一会儿该胃疼了。”
窗被推开,星姝的脸露出来,接过食盒时,目光无意间扫过竹林,正好看到月尘藏在竹子后的衣角。她的眉头微蹙,对画屏道:“你先去前面等着,我跟矿监说句话就来。”
画屏走后,星姝从窗里探出头,声音压得很低:“出来吧,矿三十六。”
月尘知道躲不过,只能从竹林里走出来,脸上的矿灰又掉了些,露出大半张脸。
星姝忽然抬眼,顺着他俯身的姿势微微仰头,两人的距离瞬间缩得极近 —— 近到月尘能看清她睫毛上沾着的细小矿尘,能闻到她发间混着琉砂晶清冽的桂花香气。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掌心竟沁出薄汗,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生怕惊动了眼前人。
没等他反应,星姝却忽然偏过头,唇瓣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廓,鬓边碎发轻轻扫过他的下颌,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别硬闯,” 她的声音压得只剩两人能闻的气音,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促,“父皇派了人盯着矿场,你若再靠近工坊,不光查不到东西,反而会落进圈套里。”
这话像一根细羽,轻轻搔在月尘心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说话时胸腔的轻微起伏,能看到她耳垂上泛着的淡粉,明明是提醒风险的话,却因这过分亲近的姿态,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他张了张嘴,想回应,却发现嗓子有些发紧,只能僵硬地僵在原地,连目光都不敢与她对视,只敢落在她颈间淡紫色的丝带结上。
星姝的指尖在食盒上轻轻划过,目光落在远处的守卫身上,声音压得更低:“有些东西,不是想看就能看的。矿场里不止我们,还有父皇的人盯着,你再这样,只会惹麻烦。”
她拿起食盒里的一块琉砂晶糖糕,递给他:“吃点东西,一会儿跟其他矿工一起离开。矿场的规矩不能破,你再留下去,对谁都不好。”
月尘看着那块糖糕,和上次画扇带给他的一样,心里忽然软了些。他接过糖糕,咬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
星姝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却没再劝,只道:“申时快过了,提纯要封罐了,你再不走,守卫该来巡逻了。”
月尘点点头,转身往竹林外走,走到拐角时回头看了一眼——星姝还站在窗后,目光跟着他,像在确认他是否真的离开。他攥紧手里的糖糕,心里忽然觉得,或许星姝阻止他,真的是为了他好,可琉砂晶工艺对北墨太重要,他不能就这么走。
回到开采区,王阿公正坐在矿洞前抽烟,看到他回来,招手道:“小三六,快来吃点饭,一会儿还要去翻矿脉呢。”
月尘走过去,拿起粗瓷碗里的杂粮饭,心里却在盘算——工坊的后窗没有守卫,等入夜后,他或许可以再来,那时提纯应该结束了,但或许能找到提纯后的晶砂样本,甚至是记录工艺的册子。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矿监的声音:“所有矿工注意,今日申时提纯结束后,矿场提前收工,明日辰时再来!”
矿工们都欢呼起来,只有月尘愣了——提前收工?难道是星姝安排的?他看向工坊的方向,星姝正和矿监一起走出来,手里拿着登记簿,似乎在核对什么。她的目光扫过开采区,与月尘的视线对上,随即移开,却让月尘莫名觉得,这提前收工,或许是为了赶他走。
夕阳渐渐落下,矿场的铜铃声响起,是收工的信号。矿工们收拾东西往矿场外走,月尘混在人群中,回头看了一眼提纯工坊——琉砂晶瓦在夕阳下泛着暖光,侧窗已经关上了,像藏起了所有秘密。他攥紧怀里的油纸包,心里暗下决心:下次再来,一定要查清提纯工艺。
星姝站在工坊门口,看着月尘的身影消失在矿场门口,才松了口气。画屏走过来:“殿下,我们也回宫吧,晚了宫门该关了。”
星姝点点头,目光落在工坊的琉砂晶锁上——那锁只有矿监能打开,里面藏着南琉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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