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树对鸟儿说,‘再见了,小鸟!明年春天请你再回来,还唱歌给我听。’鸟儿说,‘好的,我明年一定回来,给你唱歌。请等着我吧!’鸟儿说完,就向南方飞去了。春天又来了。原野上、森林里的雪都融化了。鸟儿又回到这里,找她的好朋友树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树,不见了,只剩下树根留在那里。”

水苏听得入迷,缓慢的眨动眼睛,眼底忧伤。

小夭的发丝在灿烂骄阳下泛着淡淡的金色,被光芒笼罩,一种温柔又弱不禁风的脆弱。她不疾不徐的念书,语调上扬,把故事讲的引人入胜,“‘立在这儿的那棵树,到什么地方去了呀?’鸟儿问树根。树根回答:‘伐木人用斧子把他砍倒,拉到山谷里去了。’鸟儿向山谷里飞去。山谷里有个很大的工厂,锯木头的声音沙沙地响着。

鸟儿落在工厂的大门上。她问大门:‘门先生,我的好朋友树在哪儿,您知道吗?’

大门回答说:“树嘛,在厂子里给切成细条儿,做成火柴,运到那边的村子里卖掉了。’鸟儿向村子里飞去。”

读到这里,小夭停顿了下,耳边的碎发掉下来,她轻轻往后捋,风吹又掉下来,一旁的水苏伸手帮她勾到耳后,她不忘记说谢谢,接着读故事的结尾:

“鸟儿向村子里飞去。在一盏煤油灯旁,坐着一个小女孩。鸟儿问女孩:‘小姑娘,请告诉我,你知道火柴在哪儿吗?’小女孩儿回答说:‘火柴已经用光了。可是,火柴点燃的火,还在这盏灯里亮着。’

鸟儿睁大眼睛,盯着灯火看了一会儿。接着,她就唱起去年唱过的歌,给灯火听。唱完了歌,鸟儿又盯着灯火看了一会儿,就飞走了。”

水苏注视着小夭,想要辨出她的情绪。

对面山径走出来一个挑着担子的老人,他的腰快要弯成九十度,小夭下意识丢下书要去帮忙,水苏先她站起朝那边跑去。

他翻山竞走的速度比一般人要快,力气十足,不一会就把满登登的水桶带回来,老人说了什么,水苏不解地看向小夭。

“是对你道谢,说你是个善良的人。”小夭并肩和他往回走。

清闲的一天,她找出小学一年级的书本,“我教你说话写字吧。”

已经过去几年,课本爱惜的像崭新的一样,小夭讲的很耐心,水苏始终不会说话,嗓子里吞着含糊的音,她不断鼓励,最终先滚出来里的是一道“呜——嗷。”

小夭哭笑不得,拍拍他脑袋,“没关系。”

她指着自己:“wo,我。”

“窝。”

“我,是wo。”

他思忖:“涡。”

水苏有自己的想法,把书翻到后面,目不转睛的盯着插画,画中的世界好像就是槐荫下,左边有深浅不一的山岭,右边是飘荡的柳叶条,绿色的是树桃红的是花。

他摩挲着图画,似乎看懂了上面的字。小夭念给他听:“云对雨,雪对风,花对树,鸟对虫,山清对水秀,柳绿对桃红。”

水苏的眼睛清明,情绪波动,紧随她末尾的音,指了指自己,指了指她——

水苏对小夭。

小夭浅浅一笑,不知是先夸他有进步,还是要解释这是一首对韵歌。她的笑容说明一切,水苏读懂她的情绪,弯下腰把头拱到她手下,央求奖励。

小夭垂着手不动,他耐心的等待,凑进一点,脑袋深埋。

小夭只好慢悠悠地伸出手,朝向他,越过他,最后落在小野兔的脑门,眼看着水苏期待的表情落空,他独自看书去了。

等小夭咯咯的笑声停止,他像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一堆蒲公草,白色毛绒球像把降落伞,一吹就随风飘走了。

水苏注意到小夭连续几日心不在焉,出去玩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喜欢一个人坐在高高的山坡眺望某个地方。手里的蒲公草被风吹落,她举着空空的草根发呆。

她顾虑许久,终在一天下午一点出门了,并且抱走了小野兔,水苏望着她的背影直至走出弯道,静悄悄的跟上去。

小夭掐点来到学校,不大的教室里只有李杭一人,还是那件藏蓝色运动衣,他在解一道题,脚边放着只水壶,地面未干,屋里很凉快。

她敲了敲门。

李杭看见她,放下手中的笔,脸色惊喜,“是你啊,这次又是一个人来的?”

小夭点点头,鼻尖的汗水流到嘴角,她整个人还在冒热气,汗蒸蒸的,“……李老师,我可不可以来这里上学。”

她站在门口,承受着阳光的照射,从发辫到衣着都打理的规规矩矩,像朵挺立顽强的蒲公草。她把自己的小野兔抱出来,藏在碎发里的那双细白的耳朵轻微发红:

“老师,你喜欢小兔子吗?我想把它送给你……”

这时候李杭还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只听她忍着呜咽接着说:“它可以生小兔子,到时候就能拿去卖钱,如果想吃肉的话……要再等等,等它长大一点。”

小夭垂着眼,睫毛那么长,把眼泪和难过都严严实实遮挡住,她把兔子留下就走。

李杭明白过来,心里五味杂陈,对着这间陋室的水泥墙长叹一声。

一直坐到太阳落山,他夹着书本锁门出去,到走廊才发现隔壁那间小屋的地上已洒好水,桌椅板凳摆的整齐,一黑板的数学公式也被擦掉了,粉笔安静的躺在笔槽,桌面没有任何粉尘。

都是小夭做的。

她打扫完教室就像只兔子一样溜走,和她带来的小野兔一样胆小会识眼色。李杭拎着钥匙的手无力的垂下,在绿山环绕的校园里连连叹息。

他油然而生一个想法,要去学生的家里拜访后,才能细致的了解每个学生。当然也包括这个叫小夭的女孩。

外面一只灰羽红嘴的鸟儿飞来,停在乌桕树上,没一会就扑棱飞走,叶子震颤在空中荡悠。山石与老墙掩映,水苏站在密叶的阴影里,目睹小夭做的一切。

透过叶片的碎光跌进他瞳孔中,眸色黝黑,像冰冷的铁器散发特有的光泽。

回到家的二人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小夭在烧饭,他拿来斧头和木柴,倒腾稀奇的玩意儿。

小锤子捶捶打打,把木板刨平,架好底座开始据木腿,水苏单穿着件黑背心,额头和下颌处挂着汗珠,如拳头般鼓起的块块肌肉随着手臂的动作紧绷或舒张,彰显力量与美感,手掌宽大,把锤子衬得小巧。

火红的晚霞映在上空,下方是斑斓的云与层层叠叠的山崖绿波,他身在其中,如一幅艺术画。

水苏手巧,擅长捣鼓木具,晚饭前就做好了三四只小板凳,家里就他们俩人,用不着这么多,他却执意做完。

小夭说不动他,坐在桌边喝稀饭。

一天后,她从外面回来,家里没人,连同少了那三只板凳。

水苏扛着木头凳来到李杭休息的小屋子,屋门推开,被请进去刚坐下来,他就悄悄的巡视,终于在角落里看见吃叶子吃的正欢的小野兔,他放下心,忍不住又盯了一眼。

三只凳子换回来一只小野兔,赚了。

李杭留了只板凳,剩下俩搁到了教室,嘴里叽里呱啦说着话,转身把小野兔抱来还给水苏,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却被水苏躲了去,他只顾爱怜地抚摸兔子,没抬一下头。

李杭要去家访,跟着走了数个小时的山路,脖子晒脱了皮,一路拿袖子擦汗,说:“你们家是这些学生里住的最远的一个,你们兄妹俩真了不起。”

小夭在地里施肥,裤脚还沾着肥料,衣裳上有泥点,赶忙去换了身衣服。

家里的地上堆着木柴,两人待着正好,三人就显得拥挤。水苏有模有样地倒了碗水,自己拖过来一只凳子反着坐,手肘搭在椅背,眼神说不上友好,打量着来客。

李杭平生第一次走这么远,满头大汗,揪着衣领扇风,巡了圈,家徒四壁,灶台上就一口锅,三只豁嘴的碗,拿来一只喝水,剩下的就只够这对兄妹俩吃饭用。一小把无比珍贵的挂面和空瘪的盐袋,满满一竹筐的土豆和白菜,能推断出平日里吃的就是蒸土豆和没滋没味的水煮菜。

难怪小夭格外清瘦,套着身旧衣服,轻飘飘能被风吹倒似的。

水苏负责盯梢,也不嫌累一直观察李杭的举动,喝口水,坐下来或者到外面吹风,都要在视线内。

小夭找到一身稍显靓丽的白裙子,她从未穿过,是去年发放捐款物资领来的,她长长的辫子一直垂到腰线,一小撮发丝飘到胸口,走路时清凉的裙裾扫着小腿肚。总是以笑容示人,清纯,无暇,仿佛晨时清湖里的一朵白莲。

趴在椅背上的水苏看到后立刻直起身,眼波流转,似涌动的暗河。

那天的小夭美丽动人,心情持续低落了一周,在这一天午后露出甜甜的笑脸,李杭走后,西沉的太阳光已走到第五排石砖。几团凝滞在峭崖的云朵,沁入了凉爽的山风,像轻盈的猫咪踱步,万丈红霞如水墨泼洒天边。

小夭说:“水苏,我可以继续上学了。”说完,她吹散了大捧蒲公草,叠翠的根茎被风吹到天上。

下面的矮房顶冒出袅袅炊烟,他们像两个相互依靠的影子,在阳光下取暖,在黑夜里前行。走在前面的水苏牵起小夭的手,迈上一块滑溜的黑石头,她借力攀上去,不小心摔进他温暖的怀抱里,两颗扑通跳动的心脏同样滚烫。

峰顶云海翻滚,她张开双臂拥抱即将掉下去的夕阳,水苏坐在地上,双手后撑地面,灌满风的衣衫猎猎作响,头发被吹得凌乱,面容沉静,凝望着她。

光辉绚烂,整个世界五彩缤纷,深山与蓝天的交汇之处,成群结队的飞鸟展翅翱翔,振翅声铺天盖地,队形整齐,鸟鸣嘹亮。它们时低时高回旋,在广阔无垠的天上与白云融为一色。

小夭有个心愿,下辈子想做一只无所依的飞鸟,或是一株沐浴阳光的蒲公草,风吹即散,无论身在何地都能生根发芽。

水苏闭上眼睛,只愿,有时做她的影子,有时能同寻光明。

最后一抹霞光消散,晚风奔腾,他的倒影映在水面,月光升起,山岗光线微亮,一双耸动的狼耳若隐若现,健壮的狼尾垂在地上。

风声偃息,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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