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并无大碍,只是近日担惊受怕,身子有些虚弱。这是些补药,服下后好好休息便能痊愈。”
白术从青囊中取出药瓶,递给了躺在床上的阿桃。好好的一个姑娘,被折腾成这个样子,他多少有些不忍心,想了想又递上了另外一只药瓶。
阿桃甫一到院子便清醒了,只是摸不清两个人的身份,不敢吱声。见白术开了药,又是个面善的小郎君,心下十分感动,刚打算道谢便瞥见了坐在一侧玩着玉佩的周望舒,眼前一亮。
“少城主!求少城主出手,救我家娘子一命!”
她回过神来,挣扎着下床,几步上前,紧紧抓住了周望舒的衣摆。
周望舒缓缓放下玉佩,目光淡淡地扫过跪在地上的阿桃。
“少城主!求求您,救救我们家娘子!她身怀六甲,定然经不起慕吟阁的磋磨啊!求求您,求求您了。”
阿桃说着就是咚咚两个响头,那声音听得一旁的白术有些坐不住。
周望舒眉头微微蹙起,面露难色:“姑娘,并非我不愿帮忙,可你也看到了,这案子自始至终我都插不上手。如今姜氏一口咬定凶手是木奎,再无苦主上告,我也无能为力啊。”
“这……”
阿桃也听闻了慕吟阁的事情,仔细一想,便明白此事向来是姜氏说了算。心中燃起的希望瞬间如泡沫般破灭,她身子一软,歪倒在地。
白术犹豫片刻,上前几步,伸了伸手又缩了回来。方才事急从权,如今阿桃已经醒了,他再动手便不合适了。只能劝道:“姑娘还是先起身吧,地上凉,容易伤着身子。”
“多谢神医相救。神医叫我阿桃便是。”
阿桃这才想起白术方才救了自己,连忙施了一礼,眼中满是感激之色。
白术客气地回礼,虚扶了她一把。
“阿桃姑娘身子虚弱,先休息一下,咱们再从长计议。”
阿桃点点头,在床边坐下,脸上依旧布满了忧虑之色。
白术为她倒了杯温水,轻声问道:“阿桃姑娘,慕吟阁守卫森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看守我的护卫换岗,我便趁机跑出来了。”
听到这话,白术当即看向周望舒。周望舒感受到他的目光,淡淡一笑,又低头舞弄着玉佩上的穗子。
白术心中顿时了然,阿桃逃出来这事,必定与周望舒脱不了干系。他既然有心做这些事,那这案子也肯定不会就此放手。
如今插手慕容长和的死因,困难重重,不得不说,李乐亭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眼下要想翻案,必须得有与慕吟阁阁主相关的人向官府报案。慕吟阁内的人恐怕没这个胆子和心思,那就只剩李乐亭这一位苦主了。
虽然不知道李乐亭为何会怀上慕容长和的孩子,但有了这个孩子,他们翻案的胜算便会更大一些。
说起孩子……
“他们的关系会不会太复杂了?”
白术瞪大双眼,一脸疑惑地看向周望舒,对方照旧回了个笑脸并没有解答他的问题。白术飞快地眨了眨眼,心绪纷乱如麻。看着阿桃憔悴的脸,他有些犹豫,不知这话该不该说出口。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阿桃许是太过疲惫,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白术一时理不清思绪一点困意也无,便跟着周望舒往院中的八角亭去了。外面簌簌地下着雪,厅中安置了火盆,又安置了屏风,放了帘子,算不得冷。
两个人一坐便是半夜。
白术正烤着火,却忽的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
“老大,你猜怎么着!嘿,慕吟阁那儿热闹着呢!”
话音未落,一道轻快的身影轻盈地落在院中。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得那双弯成月牙儿的眼睛亮闪闪的,一对小虎牙在唇间若隐若现,配上圆乎乎的肉包子脸,瞧着就让人心里欢喜。他身上那件半旧的短打劲装沾着些尘土,却丝毫不显狼狈,反倒透着一股刚从哪儿疯跑回来的鲜活气息。
这人一落地,脚还没站稳,就笑嘻嘻地扑了过来,眼疾手快地抢过周望舒手边的茶盏,手腕一转,给自己倒了一碗凉茶,仰头便灌了大半,末了还咂咂嘴,借着茶气顺了个巧劲,“噌”的一下就攀住旁边的房梁,蜷着腿稳稳当当地坐了上去。
“岁杪,有什么消息?”
周望舒倒是没有责怪他的无礼,眉头微动问道。
见白术挑眉,他笑着解释道:“这是岁杪,排行十二,年纪小,性子调皮了些。”
白术微微昂首,目光落在房梁上——那少年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他。
见他看过来,立刻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眼珠滴溜溜一转,随即垂下半个身子,双手抱拳规规矩矩地冲白术拱手,声音清脆得如同风铃:“见过白神医。早就听闻主子身边多了个风度翩翩的神医。今日一见,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神医真是明眸皓齿、温润如玉。”
这话听着溜滑,却不显谄媚,反倒透着一股小孩子家的机灵劲儿,让人听着格外舒心。
“果然如旁人所传那般,白神医不仅年纪轻轻,模样更是俊朗非凡。哪像那些老大夫,不是满脸褶子,就是一脸苦相,瞧着病还没好,倒先被他们的愁苦模样给愁死了。”
岁杪笑眯眯地眯起双眼,将白术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眼珠在他清俊的眉眼间滴溜溜转了一圈,而后身子轻轻一荡便翻了回去,两条腿在空中悠闲地晃悠着,增添了几分天真野趣。
白术笑了笑与岁杪打过招呼,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随手捻起一块撒着桂花碎的芙蓉糕,慢条斯理地咬上一口,糕点的甜香在舌尖缓缓散开。
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小侯爷的手下真是本事不凡。”
周望舒挑眉一笑,颇为受用。
岁杪在横梁上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斜靠着,一只脚搭在另一条腿上,脚尖还随着说话的节奏轻轻点动着。听闻此言,他立刻直起身子,小手用力往胸脯上一拍,理直气壮道:“白神医这话可就不对啦!我岁杪怎能跟那些寻常手下相提并论?”尾音故意拖得长长的,宛如挂在檐角的风铃摇曳出的清脆调子,透着小孩子家特有的小得意,“我可是既能上得屋梁偷听,又能下得河湖抓鱼,本领大着呢!”
见他越说越离谱了,周望舒无奈地摇了摇头,屈指往房梁上轻轻一弹,指风带着丝丝力道:“少在这儿贫嘴,快说,慕吟阁到底出什么事了?”
岁杪俏皮地吐了吐舌尖,飞快地做了个鬼脸,旋即收起玩笑神色,将声音压低了些,却依旧难掩兴奋之情:“老大你们是没瞧见!今儿那慕吟阁可热闹得翻天啦——姜氏过午那会儿刚让人把木奎的尸首拖去乱葬岗,接着就闹起鬼来!”
他越说越起劲,双手在半空不住比划着,仿佛要将当时那混乱不堪的场面生动地呈现在眼前,“先是红雾从西厢房冒出来,飘到院子里瞬间就化成了骷髅头,一个个嗖嗖地往人跟前直凑!小厮们吓得抱头鼠窜,丫头们更是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就连平日里最横的那几个护卫,都攥着刀,腿肚子止不住地打转,有两个慌得直接从角门翻墙跑了,连行李都顾不上拿!”
说到这儿,他突然压低声音,身子凑近了些,神秘兮兮道:“我躲在老槐树后头瞧了好半天,发现那红雾里好像还藏着人影,一晃就不见了,跟勾栏里头变戏法似的!”
这话一下子勾起了周望舒的兴致,他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来,冲白术扬了扬下巴:“去瞧瞧?”
两人刚拐到慕吟阁门口,便瞧见门内如同炸开了锅一般混乱。一个仆役抱着脑袋,疯了似的呼号着往外冲,怀里的账本散落一地,随即被后面涌来的人踩得稀烂。接着是一个端着铜盆的丫头,盆里的水泼洒得满地都是,她自己也摔了个四脚朝天,哭喊着“有鬼抓我”,慌慌张张地往门洞里钻。
眼见那疯跑的仆役就要撞上来,周望舒眼疾手快,一把拽住白术的胳膊,猛地往旁边一扯。白术踉跄着撞到墙根下,刚站稳脚跟,便又见两个小厮抱着包袱从里面滚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网巾掉落的管事,发髻散了半边,一边跑一边大喊“快关门快关门”,却被自己的袍角绊倒,结结实实地摔在门槛上。
门内的哭喊声、器物破碎声交织在一起,混着“冤鬼索命”的惊叫声,此起彼伏,连廊下挂着的灯笼都被那些慌不择路的人撞得摇摇晃晃,烛火忽明忽暗,映照得满地狼藉的脚印和散落的杂物,更添了几分混乱与诡异。白术低头一看,脚边还滚着一个摔碎的瓷瓶,药渣混着污水溅得到处都是——这要是慢上一步,何止是倒霉,怕是要被这场混乱裹挟着一起滚进泥里。
“这鬼看来凶得很呐。”周望舒探着头往门内张望,话音刚落,又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发髻散了半边,裤脚还沾着草屑,显然是被吓得魂飞魄散。
白术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他向来不信世间有鬼,可眼前这混乱惊恐的阵仗,必定是有人在暗处施展了个别手段的。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皆透着浓浓的探究之意,而后默契地往阁内走去。
此时,护卫们早已自顾不暇,乱成一团。有的扛着包袱,脚步踉跄地往门外冲;有的手忙脚乱地往腰间系着刀鞘,可连腰带都系不利索,竟没有一个人顾得上阻拦他们。廊下的灯笼被那些慌不择路的人撞得剧烈摇晃,烛火在布幔上投下扭曲变形的黑影,恰似无数只手在半空中胡乱抓挠。
一进院子,一股浓重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焚烧草木的焦糊气扑面而来,呛得人鼻腔一阵发紧。地上不仅散落着枯枝残叶,还扔着摔碎的花瓶、翻倒的香炉,甚至还有几顶被踩烂的帽子和折断的发簪,一片狼藉不堪。
忽然,西厢房的方向陡然腾起一团浓郁如血的红雾,雾中隐隐传来指甲刮擦木头的尖锐刺耳声响。红雾顺着廊檐迅速蔓延开来,所经之处,廊柱上竟赫然浮现出几道深褐色的抓痕,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抠出来的。嗖嗖的风声里裹挟着女人若有若无的呜咽,忽远忽近,听得人头皮阵阵发麻。
几个小厮被红雾逼迫得往院子中央退去,脚边突然滚来一颗圆滚滚的东西,借着朦胧的月光仔细一看,竟是一颗被染红的人头,眼眶处两个黑洞阴森森地直勾勾对着他们。
“啊——”的惨叫声瞬间响起,紧接着,又有几片沾着血污的白布从房檐飘落而下,如同吊死鬼的衣袂般,阴森地扫过众人头顶。
月光透过云层,洒落在地上,照得满地凌乱的脚印和散落的杂物都泛着冷冷的光,红雾在光影中肆意翻滚,此刻的慕吟阁,当真宛如一个活脱脱的人间炼狱。
“什么人在装神弄鬼!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姜氏的衣裙歪歪斜斜,鬓边发丝凌乱散落,手中紧紧攥着一柄长剑,时不时胡乱挥舞两下。一股内力猛地从她体内涌出,“咔嚓”一声,震断了旁边一截树枝,然而她握着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发生什么事了?”
白术伸手拉住一个摔在地上的小厮,那小厮吓得浑身像筛糠一般剧烈颤抖,嘴里不停“鬼啊鬼啊”地嘀咕着,半天都说不清楚一句完整的话。
“看那边。”
白术忽然开口,周望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正缓缓升起一团血雾,雾中竟悬浮着无数骷髅头,仔细看去,似乎还有一些黑影在骷髅间若隐若现,诡异至极。
“这是……”周望舒微微挑起眉峰。
“鬼!是阁主的冤鬼复仇了!”不知是谁惊恐地大喊了一声,四周的仆役们顿时更加慌乱,发疯似的往门外冲去。
“小心!”
周望舒眼疾手快,一把拽住白术的后领,用力一甩,将他丢在树下。他微微蹙了蹙眉,刚想开口,再扭头时,那些骷髅和血雾竟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怎么回事?”白术揉了揉发晕的脑袋,看向四周——唯有那此起彼伏的哭求声,证明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阁主定是死不瞑目,回来找我们寻仇了!”
“阁主饶命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定是有人冤枉了阁主,他才会化作厉鬼……”
“看来,慕容长和的死因确实大有蹊跷。”周望舒收回落在白术身上的目光,悠悠望向半空,隐约可见一道丝线飘荡着。
忽的屋檐上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周望舒眸色瞬间一凛,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落叶,手腕轻轻一扬,一道银光如闪电般划破夜色。下一瞬,屋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哟,是只女鬼,可惜了,不是阁主的冤魂。”周望舒笑着走过去,轻轻踢了踢趴在地上的人影,扬声唤道:“岁杪。”
守在暗处的岁杪立刻现身,三两下便用绳索将人捆了起来,丢在一旁。众人立时看清那“女鬼”的脸,顿时一片哗然——竟是失踪多日的蓉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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