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明镜

街灯忽明忽暗,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事。阵阵冷风,将那丝丝暖意吹向远处的楼阁。楼阁之中,灯火依旧,一圈圈暖光,却难以温暖这清冷的天地。

“砰”的一声,桌上的杯盏随之震颤。

“这周月果真是个浑人!你们也是没用,我养你们多年,竟然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姜氏仍穿着丧服,面容在烛光照映下略显苍白,配上凌乱的发丝,更显狼狈。

台阶下跪着两人,其中一人满身血腥之气。听到这训斥,二人皆垂首,连声说道:“属下该死。”

“真是养了一群废物!”姜氏紧握双拳,指甲深陷掌心,鲜血缓缓流出。

“母亲,不知母亲因何动怒?”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关切的话语。

姜氏瞬间收起脸上的狠厉之色,挥手低声说道:“今日之事,不可与任何人提及,尤其是二郎君。”

“属下明白,属下告退。”

眼见二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姜氏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长敬,夜已深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方才刚收拾完灵堂,见母亲屋内灯火未熄,特地来探望母亲。”慕容长敬轻轻拍了拍姜氏的手,说道,“母亲,夜色已深,您也早些歇息吧。”

姜氏强打精神,缓缓走到窗边,温声道:“如今长和已经不在了,慕吟阁全靠你一人支撑。长敬,你得记得,慕吟阁今时不同往日,若是名声再受损,我们慕容家在这江湖之中,便再无立足之地了啊!”

慕容长敬听闻姜氏此言,心中不禁一滞,一时间竟难以参透母亲言语之中的深意。回想起宋三郎昨日所言,心底难免泛起丝丝疑虑,然而眼前之人既是自己的生母,亦是兄长的亲娘,又怎可无端怀疑?

只是,宋仵作的那番话与白术前一日的相差无几,化作一根纤细却尖锐的刺,深深扎在心头,搅得他辗转反侧,难以安宁。

这一夜,慕容长敬睁着双眼直至天明,脑海中如乱麻般的思绪始终梳理不清。天光大亮之际,他顶着一脸的倦容起身,缓缓挪至床边,望向窗外,微微眯起双眼,下意识地将宽大的袖子拢了拢。

兄长之死,本被视作一场意外,可一个原本身强体健的汉子,怎就突然中毒身亡了呢?但要说并非中毒,一个活生生的人骤然离世,终究也绝非寻常之事,还有那手腕的指印,又是谁弄上去的?

慕容长敬长叹一声,伸手取过一旁的外衫,手指下意识地在腰间摸索着,心神却早已飘到了别处。

恰在此时,屋后一排屋子里,陡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如同落雪般簌簌作响。

一名侍女正颤颤巍巍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一边低声啜泣,一边慌乱地捡拾着瓷片,即便指尖被割破,渗出殷红的血珠,她也浑然不觉。不远处,姜氏眉头紧蹙,斜倚在长榻之上,眼中怒意如灼灼火焰,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砰!”又是一声巨响,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姜氏猛地挥开手中的玉簪,玉簪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擦着侍女的脸颊飞了出去。侍女咬了咬牙,微微仰头,狠狠瞪了一眼姜氏的背影,见姜氏转过头来,赶忙收敛神色,匆匆磕了两个响头,端着残破的托盘,脚步踉跄地向外跑去。

“哎,小心些!”

周望舒身形如电,一闪身便避开了撞来的孩童。那孩童冲着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便一溜烟跑远了。周望舒望着孩童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拳头,还做了个鬼脸,这才作罢。

白术见他这般幼稚的模样,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顺手拎起一旁的小包裹,紧紧跟在周望舒身后,朝着慕吟阁的方向走去。

二人皆身着素色衣衫。白术将满头青丝拢成了一只高马尾,只用一根银灰色的发绳系着,脸上的尘灰早已洗净,露出一张朝气蓬勃又带着点稚气未脱的脸庞,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亮若星辰,唇红齿白笑意盈盈。周望舒则穿着一件低调的青金色直襟衣衫,腰间佩着一块刻有“周”字的玉牌,不言不语时显得格外沉稳。

此番,二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且师出有名。

行至慕吟阁门前,老管家木奎正拿着抹布仔细擦拭着门环,铜环上的绿锈被蹭出两道醒目的亮痕。瞧见他们,木奎随手将抹布往腰间一掖,不客气地说道:“我家阁主正在办丧事,不招待那些来看热闹的闲人。”

白术赶忙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木盒高高举过头顶,声音洪亮地说道:“沐云城少城主周望舒,奉城主之令前来吊唁,特来送慕吟阁阁主最后一程。”他特意将“少城主”三个字说得格外响亮,意在挑明:前日乱来的是混世魔小侯爷,与今日来的少城主有什么关系。

周望舒此番身份不同往昔,木奎纵然心中不愿,却也不好再出言驱赶,只得躬身将二人迎了进去。

灵堂内,慕容长敬正对着兄长的牌位出神,听闻“沐云城”三字,猛地站起身来。

他快步迎出时,正好撞见周望舒对着白术挤眉弄眼,素色衣襟下的手还在偷偷比划着什么,看上去倒像是两个偷溜出来玩耍的少年。然而,腰间那块刻着“周”字的羊脂玉,在晨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清冷而高贵的光泽,又时刻提醒着众人他的身份。

众人皆知周望舒拥有双重身份,若是佩戴无字的日月同心佩,他便是常宁城那位身份尊贵的小侯爷;可若是佩上这枚“周”字玉佩,那他便是江湖中人,是威名远扬的沐云城少城主。

“不知少城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慕容长敬赶忙上前,恭敬地说道。

周望舒虚扶一把,面带微笑,点头示意:“二郎君不必如此多礼,阁主之事来得太过突然,纵是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将诸事都料理得尽善尽美。”

“少城主这边请。”慕容长敬依着惯例,将二人引领至前厅,并唤侍女奉上香茗。

周望舒在下首第一位落座,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几口;白术则坐在第二位,目光时不时地瞟向上首的慕容长敬。瞧见慕容长敬的衣衫,白术微微挑了挑眉,眼神旋即落在周望舒身上。周望舒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听闻昨日出了些不同寻常之事,不知……”周望舒开口试探道。

这桩怪事,今日清晨才在城中传开。原来昨夜慕吟阁本打算先以一具假尸下葬,以此平息近日来四处流传的流言蜚语,未曾想行至半路,那具尸体竟被人截走了。这一闹,慕吟阁无奈之下,只得道出实情,并定下今日出殡。

“我慕吟阁的家事,就不劳少城主费心了。”

未等慕容长敬开口回应,姜氏已从外间走了进来。她依旧是上次的装扮,只是发间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更添几分沧桑。

周望舒微微挑了挑眉,眸中多了几分探究之色;白术眨了眨眼,手中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周望舒,二人同时起身,行了一礼。

“还请夫人节哀顺变。”

不等姜氏客套回应,周望舒已直起身,自行坐回原位。

白术嘴角微微动了动,低下头,敛去了脸上的笑意。他原本以为今日周望舒转了性子,却不想还是一如既往的随性。

姜氏不悦地抿了抿嘴唇,朝着上首的位置走去。行至近前,盯着慕容长敬的衣服看了许久,才皱着眉头在一侧坐下。

慕容长敬也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目光,微微低头扫了一眼,这才发现今早自己魂不守舍,竟然将衣扣系错了一颗。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滞了一下,再抬头时,已隐隐透出几分坐立不安的神色。

“娘子,二郎君,吉时已到,该起棺了。”

“少城主,恕在下招待不周。”

生死之事乃头等大事,周望舒自然不好阻拦,便随着二人起身,一同往外走去。

“能送阁主最后一程,也是周某的荣幸。我与慕容阁主虽只见过三面,但对他‘宁舍千两金,不违半分义’的侠义性情,深感钦佩。”这话恰好戳中了慕容长敬的痛处,兄长生前最为看重信义,若真是遭人毒手,而他们却不闻不问,还急于下葬,岂不是要成为江湖上的笑柄?

纵然不知周望舒此言有几分真心,慕容长敬也不好将他赶走,只得做了个请的手势:“少城主,这边请。”

“二郎君客气了。”

周望舒拱了拱手,绕过一片幽静的竹林,进入了一处院落。院中早已站满了人,既有阁中的侍女和小厮,也有像周望舒这般与慕吟阁素有往来的江湖人士。

“他们这是真的要安葬慕容阁主了?”白术拽了拽周望舒的衣袖,低声问道。

“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周望舒不慌不忙地回应着,顺手整理了一下衣襟。捏到领口时,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扣——嗯,并未系错。

送葬的队伍刚出城门,便见李乐亭骑着一匹枣红马,威风凛凛地拦在了路中央。她身着一身素白的孝服,腰间却系着一条鲜艳的红绸带——按照江南的习俗,未嫁女子为心上人戴孝,才会在孝服里系上红绸。马背上的剑鞘还沾着清晨的露珠,显然是赶了一夜的路匆忙赶来。

“李娘子,这是何意?”慕容长敬皱着眉头问道。

李乐亭翻身下马,“唰”地抽出腰间佩剑,神色决然地说道:“今日有我李乐亭在此,绝不能让长和大哥死得不明不白!”

“这也是你的安排?”白术扭头看向身旁的周望舒,一脸狐疑。周望舒却一脸无辜,甚至还耸了耸肩。白术心里却愈发笃定此事是周望舒在背后捣鬼,凭他们二人的力量,插手此事确实有些牵强。

他们不行,自然有人可以做到,而且还能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介入。

“这招确实巧妙,只是……未免也太损了些吧?”白术挠了挠头,生死之事何等庄重,这般做法终究有违礼数。但话说回来,谁又能跟一个混世魔王去讲究礼义廉耻呢?

“你难道不好奇,慕吟阁阁主究竟是谁杀的?”周望舒反问道。

“小侯爷所言极是。”白术点头应道。

“她一个弱女子不远千里赶到常宁城,如今又这般……自然要将此事托付给可靠之人。”至于这可靠之人究竟是谁,那就另当别论了。

慕容长敬皱着眉头,看了看眼前的李乐亭,挥手遣退了身旁的护卫,说道:“李姑娘,无论你因何而来,还请等兄长入土为安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长和大哥死因不明,怎能入土,又谈何安息?你身为长和大哥的弟弟,兄长遇害却不管不顾,急于下葬,莫非……人是你杀的!”李乐亭言辞犀利,直指慕容长敬。

“姑娘休要胡言!”慕容长敬气得脸色铁青。

“我胡言?昨夜我听得清清楚楚,长和大哥分明是中毒而亡,绝非传言中的急病!”李乐亭毫不示弱,据理力争。

慕容长敬本是个谦谦君子,然而眼前这女子,其身后的庄子背信弃义,她本人又公然拦阻送灵队伍,纵使他极力压抑心中的怒火,双眸中还是燃起了熊熊火焰。

面对慕容长敬的怒视,李乐亭毫无惧色,反而挺直了腰板,一手叉腰,一手指向慕容长敬。

“真是勇气可嘉!”白术在一旁暗暗竖起大拇指,义愤填膺的李乐亭,倒真有几分江湖儿女的飒爽模样。只是这情形,岂不是表明她腹中的孩子与慕容长和有关?可与她有婚约的,分明是慕吟阁的二郎君慕容长敬啊!

他看向一旁的周望舒,低声说道:“这李家与慕容家的关系,会不会太过错综复杂了些。”

“只怕,还有更复杂的在后头呢。”周望舒摸了摸下巴,气定神闲地看着这场好戏,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瓜子,吃得津津有味。白术嘴角微微抽搐,目光扫过他腰间的玉佩——若不是这块玉牌彰显着他的身份,就他这副模样,怕是早已被人乱棍打出去了。

慕容长敬已然失去了耐心,一挥手,示意两名护卫将李乐亭拉开。李乐亭奋力挣扎,却挣脱不开,气恼地大声喊道:“你们谁敢动我!我肚子里怀的,可是慕容家的遗腹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得愣住了。

白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原本只觉得李乐亭勇气可嘉,却万万没想到她竟如此无所顾忌,这种私密之事岂是能轻易公之于众的?

趁着护卫愣神的功夫,李乐亭跑到棺椁边,伏在上面放声大哭:“长和大哥,你这弟弟不作为,我却不能让你不明不白地死去!无论凶手是谁,我定要他血债血偿!”

“真是感人至深。”周望舒眉头微微一挑,也有些意外,这局面倒是他事先未曾料到的。

这场闹剧,最终以棺椁被抬回慕吟阁而收场。

入夜,一行身着银朱色比甲的人悄然踏入慕吟阁。

“这群人是……”白术忍不住低声嘀咕。

“是不阿堂的人来了!”

“看来,慕吟阁阁主的死,果然另有隐情。”

不等白术问出口,四周的围观者已纷纷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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