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陆治

周望舒本就辗转难眠,听闻又出了新案子,顿时两眼放光。

路过院子时,他扫了一眼白术的屋子,略一犹豫还是独自翻身离开了。

来到现场看着眼前情形,周望舒按了按眉心,暗自后悔没有带上白术。此时,亭子中还有另一道身影,周望舒微微一笑,走上前去。

“明镜公子好雅兴,竟连万里无云的夜空都能这般仔细品鉴。”

“少城主还是专心办案,尽早缉拿凶手为好。”

明镜眉头紧皱,附近他已仔细观察过一遍,并未找到有用的线索。

周望舒笑了笑,轻轻挥了挥手。

另一道身影瞬间出现在周望舒身后。

“主人有何吩咐?”

“速回府将白神医请来。”

“是!”

那身影一闪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白术不在,没人与他逗闷子。周望舒只好随意在四周踱步,白日里,这处着实赏得好景,夜里北风紧,有些清冷了。

这处凉亭坐落于湖心之上,若要抵达此处,必经长廊。然长廊之上空空如也。

待周望舒再次回到凉亭,白术的身影已然出现。他抱着一只枕头,迷迷糊糊地站在凉亭边,凉风袭来,他打了个冷颤,霎时清醒过来。

“嘶——”

白术抱紧了枕头,搓了搓胳膊,幽怨地看向一旁的周望舒。

“白先生辛苦了,槐月,怎的不给先生披好披风,夜里风凉,若先生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说着,周望舒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体贴地给白术系上带子。

白术欲开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却打断了他。他把枕头丢给了周望舒,径直走进凉亭。

望着眼前尸体,白术微微蹙眉,“究竟是何人如此残忍?杀了也就罢了,怎的还要挂上去?”

“可有什么异样?”

周望舒凑了过来,探头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白术从周望舒手中拿过夜明珠,小心翼翼地靠近尸体。

只见尸体脖子上有着明显勒痕,白术环顾四周,在亭顶瞧见一截绳子。

“劳烦小侯爷出手,将那绳子取下。”

周望舒眉心微挑,嘴角上扬,轻点地面,身形如电般掠过半空。白术尚未看清具体过程,周望舒已再次现身,手中拎着半截绳子。

白术接过绳子,来到尸体旁,将其与脖子上的痕迹比划一番,又从脖子下方衣领处发现相同纤维。他轻轻转动尸体头部,在颈侧亦发现索痕,唯有后颈干净些。

随后,他将纤维放入随身口袋,开始查验其他。他细细审视尸体,发现其手中似有异物,于是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手中的珠子取出,瞧了一眼,珠子除了带了些泥土再无异样,便一同放入囊中。接着又取了银针,在尸体数处试探,均未发现异样,便就此作罢。

“有劳小侯爷将尸身安置妥当。在下告辞了。”白术语气平淡,他刚歇下没有两个时辰,被人从被窝里截出来心情十分不佳,便冷着脸转身离去。周望舒向前两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天色已然不早,折腾了一宿,我也觉得疲惫不堪。烦请明镜公子安置好尸身,我等先行告辞。”周望舒说罢,拱手作礼,而后便拉着白术,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慕吟阁。

白术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回头望向周望舒。白日里,这二人还勾肩搭背,亲密得如同兄弟,可才过了短短半宿,周望舒对明镜公子的态度竟陡然转变,实在令人费解。

他竟把生气的事情抛在了脑后,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周望舒略一思索,明白了他问的是什么,却只是挑了挑眉,对此事显得毫不在意。反问道:“小侯爷也是人,为何就不能翻脸?”

白术实在参不透周望舒的心思,索性不再纠结于此。伸手将囊中物品一股脑儿地交给周望舒。

“这是方才查验尸身所得,绳子,珠子,都放你那儿吧。”白术说道。

“不过是根破旧绳索,你让小侯爷挂在身上,不太妥当吧?”周望舒打开袋子看了一眼,转头对着白术笑道。

白术扫了一眼他腰间的玉佩和佩剑,确实是有些天差地别,却回应道:“小侯爷也是人,为何就不能挂绳索?”

闻听此言,周望舒心情愈发愉悦,将袋子挂在腰间,大步流星地朝着私宅走去。

二人返回府邸时,天色已然大亮。此时再躺下,也没了困意,只得草草洗漱一番,换上利落的衣裳。

“白先生,主人请您前往正厅,说是有要事相商。”来的不是孟月,而是一个新面孔,正是昨夜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槐月。

白术应了一声,便抱着青囊前往正厅。一踏入正厅,便瞧见有客人。

此人坐在周望舒身侧,周身光芒丝毫不减。一双桃花眼,极其勾人魂魄,虽分明知晓他是男儿身,仍不免思索若此人为女儿身,恐怕会是又一个西施。他腰间的带銙,雕刻着精致的龙纹,所缀玉佩亦是质地上乘的和田玉。

“草民白术,拜见小侯爷。”白术整了整衣袖,敛了敛心神,神情严肃地行了一礼。

周望舒还未开口,其身旁之人便朗声大笑起来。

白术疑惑地看向周望舒,周望舒放下手中茶盏,走到白术身旁,主动为他介绍来人。

“这位,乃是京师里赫赫有名的花花公子,陆修齐。”

见周望舒神色轻松,又见陆修齐一副形骸放浪状,白术瞬间猜出此人与周望舒关系匪浅。再联想到周望舒混世魔般的诨名,不禁有些诧异。

“小侯爷竟还有朋友?”白术脱口而出,又懊恼自己张嘴太快,忙捂住了嘴。

周望舒抿了抿嘴,明白他的意思,并不着恼,笑道:“小侯爷也是人,怎么会没有朋友。”

闻听此言,陆修齐仰头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直喊肚痛难忍。稍稍停歇了一会儿,想起方才的情形,仍忍不住又笑起来。

“哈哈哈,你从哪儿捡来这么个有趣的小时医,赶明儿我也去捡一个。实在是有趣,有趣!”

陆修齐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甩开手中扇子,轻轻扇动两下,步态轻盈地走到白术身旁。

他这一声“小时医”,让白术不悦地皱了皱眉。但毕竟是初次见面,不知他的性子,也只好暂且隐忍,并不做声。

“你如今年纪尚轻,身形稍矮,他日长成,必定是如潘安般的美男子。在下姓陆,名治,字修齐,周月赐我诨名牡丹仙。”

“牡丹仙……”果真是个诨名……白术嘴角微微牵动,如此名号,任谁都会觉得难以启齿,偏偏此人拿着这名号得意地招摇过市。再看一眼周望舒,白术忽然觉得陆修齐的行为举止,与小侯爷口中的朋友之称颇为契合。

陆修齐执扇的手腕轻轻一转,精钢扇骨在掌心转出半圈涟漪,扇面展开之际,金线绣就的牡丹栩栩如生,仿若灵动欲活,花瓣上的露珠好似即将顺着扇缘滚落,扇面上书龙飞凤舞的“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但见此景,白术浑身不禁一颤。旋即那扇缓缓移开,露出半张面容。额间那抹朱红碧玉抹额格外惹眼,玉扣在晨光中泛着暖融的光泽,恰好压在额前精心梳理的两缕青丝之上——发丝柔软,被穿堂风轻轻拂过,便如春水拂新柳般悠悠荡开,掠过其眼尾那若有若无的胭脂晕。

他就斜倚在廊柱旁,赭色牡丹纹直身的下摆扫过阶前青苔,腰间玉佩随着晃动的步子叮咚作响,比戏台上的花旦还要多出三分灵动。旁人若如此打扮,难免会被斥为轻浮,可他偏偏撑得起这份招摇——眉峰如墨画就,眼尾似含情意。

“牡丹仙”,经他这般一站,倒不像是个诨名,反而成了最贴切的注解——既有牡丹的秾艳华贵,又带着些恃宠而骄的恣意,让人见了,既恼不得,也怨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摇着扇子走过,留下满院若有若无的熏香,和一地被惊动的春光。

周望舒早已习惯陆修齐这招摇的性子,拉着白术在一旁坐下。

“你当真要插手此事?”陆修齐笑容渐收,与周望舒谈起正事。

周望舒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斜靠在一侧,双眼微眯,模样活像一只打盹的猫。

白术见陆修齐并非外人,索性自顾自地吃起茶来,只是今日茶水味道稍淡,苦味颇重,味道比之前的要次一些,难道是周望舒有意想品尝品质稍次的茶水?

周望舒根本不看桌上的茶水,单指轻叩桌面道:“此事并非我想插手,而是师父逼我插手。”

“你见到方剑神了?”陆修齐好奇地探了探头,毕竟此人已消失一年之久,周望舒闹出的动静又不小。

周望舒摇了摇头,双眸凝视着手中茶盏,轻声道:“未曾。但我预感,师父的下落便藏在这件案子背后。”

“有事需要帮忙,尽管直言。”陆修齐拍了拍胸脯,露出靠谱的模样。

“倒真有一事。”周望舒往前凑了凑,放下茶盏,指了指白术,“想来此事恰好可以检验你手下众人的办事效率。”

周望舒略一顿,吐出了“火药”二字。

白术忽然忆起霄铮之案,火药之类的物品威力极大,朝廷管制极为严格,常人根本无缘接触此物。

“白术发现的。”周望舒补充了一句。

“哦?是白先生发现的?”陆修齐微微侧首,目光落在白术身上。

前几日便听闻此事,起初以为是周望舒一时兴起,未曾料到他竟真打算将此人长留身侧。

“先生本领非凡,在下定当与先生好生切磋一番。”

话音未落,陆修齐眉峰陡然一挑,折扇“唰”地合在掌心。他身形如柳絮般轻盈飘近,玄色直身带起的风扫过案上茶盏,指尖已搭上白术腰间的玉带——那玉带是周望舒昨日所赠,玉扣上还缠着新打的络子,被他两指一捻,活结便松开了。

“做什么!”白术瞳孔骤缩,左手死死攥住衣襟,右手已摸到青囊中的银针。锦袍前襟被扯开寸许,露出里层月白中衣,他耳尖涨得通红,这哪里是切磋!

陆修齐但笑不语,右手抓住白术拿针的手,左手作势要去掀白术的衣摆。

“他不善武。”

周望舒动作比话音更快,闪身逼近,手腕翻转如灵蛇,精准扣住陆修齐的右手。指腹抵在陆修齐腕间麻筋上,稍一用力,陆修齐便觉半边身子酸麻,却不退反进,将白术的手拍到桌面,借力翻身而起,右手屈肘撞向周望舒心口,左手变爪如鹰,脚下一滑,直取白术后颈。周望舒早料到他有此招,左脚为轴旋身避开,左手抓起案上的青瓷茶盏,拇指一弹,茶盏便如流星般射向陆修齐面门。

“啧。”陆修齐旋身侧避,袍角扫过白术的青囊,带落了半盒银针。他接住茶盏的瞬间,指腹已触到滚烫杯壁,这才后跃两步站稳,茶盏被他稳稳搁在案上,茶汤竟未洒出半滴。

“真是护食。”陆修齐掸了掸袍角的茶渍,眼底漾着笑意。

周望舒已坐回椅中,指尖漫然轻叩桌面,方才的凌厉之气尽皆收起。白术低头系玉带,连着打结三次才算系好,抬眼之际,犹带愠色。

陆修齐摇扇趋近,扇面轻拂白术手背,“白先生面红之时,格外娇俏,天生成秀色堪餐,画不就粉花欲滴。”

“什么?”白术常行于市井瓦肆之间,此时听了,只觉耳熟,却一时忆不起典出何处。

陆修齐捏着嗓子,咿呀唱道:“饶他是铁汉,也教软瘫他半边哩!”

白术忽然想起这是哪里的戏词,脸“腾”地一下红透,抓起案上的茶盖便想扔过去。余光扫过陆修齐腰间玉佩,这才冷哼了一声,别开脸去。

“若是把我的小神医吓跑了,拿你命赔。”周望舒食指在小几上轻扣了两声,这唱词、这腔调,油腻腻的,再看白术脸色绯红,纵使没听过也瞧出了端倪。

陆修齐回身入座,不再逗他,“罢了罢了,算我多事。”他转身时,却用扇尖在周望舒肩头轻叩两下,眼底藏着一抹了然的笑意——这护犊子的模样,比查案之事更有趣。

陆修齐本就没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上,指尖慢悠悠勾过案上的锡壶,壶嘴倾出的茶汤在白瓷杯里漾开细浪。他浅啜一口,微微皱起眉头。

周望舒可没放过他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咧嘴一笑,挪到白术身边,锦袍扫过椅面带起轻响,手肘自然地搭在白术身后的椅背上,活像一只占了地盘的猫。

“我家白神医身子金贵着呢,”他说话时眼尾扫过陆修齐,语气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哪能让外人随意欺负。”

“外人?”陆修齐挑眉,折扇“啪”地敲在掌心,“合着我这从小和你翻墙掏鸟窝的,倒成了外人?”他故意拖长语调,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话里带刺却又含着笑,“那我倒要问问小侯爷,这位白神医是你何人?难不成是藏于府中的内人?”

周望舒也不恼,笑得眉眼弯弯,往椅背上一靠,手还不忘往白术手边的果碟里推了推蜜饯:“你猜?”

白术正捏着颗蜜饯往嘴里送,见识了方才陆修齐的举动,听到这话只是顿了顿,没再搭理他。酸甜的梅子味在舌尖散开时,他还顺手往周望舒手里塞了一颗。

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西厢记》

生成秀色堪餐,画不就粉花欲滴。

饶他是铁汉,也教软瘫他半边哩!——《裙钗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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