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哗啦,将整个庐江城笼罩在一片迷蒙的雨雾中。昏沉的天色与千泉湖水相接成一色,一艘游船就行在这样低沉可怖的水面上。四周灰蒙蒙的,什么景物也看不见,更分不清东南西北。
裴扬雨浑身发冷,想要将船划到岸边,可在船上找了好一阵也没有船桨。此刻船底下的水流声越来越响,仿佛像是有人猛地一推,将这艘游船推进一片愈加不见天日的雨雾中。
潮湿阴冷的水汽从水面向船上散发,直往裴扬雨的骨子里钻。裴扬雨将披风裹紧,却无济于事,手脚冷得几乎要变僵,慢慢的,他在船上蜷成一团,意识渐渐模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好像慢慢暖起来了,可耳边的雨声未绝,呼啸的风声也未曾停歇。裴扬雨再度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亮得刺眼。
亮光过后,可看见火光中有个纤弱的人影。裴扬雨将脸上的雨水拭净,方才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我给兄长塞了一个暖炉,船上又点了灯,兄长现下觉得不冷了罢?”她盈盈地朝他一笑,俯身又替裴扬雨将身上的披风盖好。
“你怎么在这里?刚刚分明只有我一个人,你怎么会凭空出现?”裴扬雨紧扣她的手腕,好像怕一松手,她便像船外的雾气飘走了。
闻言,她将手掌覆在裴扬雨的额头,不解道:“兄长也没发热啊?怎的开始说胡话了,我一直在船上,兄长怎么会看不见我?”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还会回来?不可能,这不可能……”裴扬雨顺势坐起来,将她拉在怀中。
“庐江是我的家,我能去哪里?莫不是兄长觉得我太闹腾了,想将我打发走罢?”她推了他一把,笑出声来。
“怎么会?我巴不得你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裴扬雨低下头,喃喃自语道。
“兄长还记得上回同我来千泉湖游船吗?那是个大晴天,我与兄长在湖上同游,玩得十分尽兴。”船外的雨雾似乎勾起了她的思绪。
裴扬雨道:“记得,当然记得。”
“我还记得你说,即便我的记忆恢复不了,我也还是你妹妹。”她侧身望向裴扬雨,盯得裴扬雨心里发毛,“为何我会记忆尽失?为何我想不起来从前之事?兄长倒是对此一点也不紧张。”
“怎么会?大夫说,恢复记忆的事情不能急。”裴扬雨颇为耐心地向她解释。
“所以,我的记忆未明,你就能够心安理得地骗我这么久了?”她的话蓦地变得冰冷,比船外的雨水还要冰冷百倍。
“不是,你听我解释。我承认一开始我是骗你,可骗着骗着,我便不想骗你了。”裴扬雨心中焦急,不由分说地解释:“可若是我同你说实话了,你一定会离开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怕刺激你,更怕你要离我而去,我才会骗你。”
“骗我就是骗我,何需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你的一己私欲,害我不明不白地叫了你几个月的兄长,你难道一点都不心虚吗?”她气得浑身发抖,无论裴扬雨怎么解释都不肯听。
“我对你的伤害,眼下无法偿还。能不能再给我些时间,待所有的事情都平息了,我一定会全心全意补偿你。”裴扬雨见她生气,心中更慌更乱,他怕再说错什么话,她又会一走了之,永远在他面前消失。
“你那些虚伪的话留给你自己听去。我不想再任你摆布了,我要去找我的家人,我要回到我原来的生活里。”她的嘴里轻而易举吐出一句冰冷的话,“但愿你我老死不相往来,黄泉之下永不相见。”
话毕,她的身子向外一倾,整个人掉进深不见底的湖水里、
“逐月,不要,逐月……”裴扬雨移到船边,伸手想要拉住她,却无力地看她顷刻便沉入湖水里。
裴扬雨顾不得那么多,他随之纵身一跃,也随温逐月一道跳进去。
只是才刚刚入水,冰冷的湖水便侵占了他全身的血液。他咬牙向前,划动双臂,可双手似有千斤重,无论怎样用力,他还是没有游动起来。
他的衣裳吸了水,变得很重很重,湖底好像爬上了数十只水鬼,拉住他的脚,扯住他的腰,攀上他的肩,将他慢慢沉入湖底,再也不得动弹。
仅存的一丝意识消失前,裴扬雨用力睁眼搜寻温逐月的去处。不料眼前的景象蓦地一转,漆黑无边的雨天换作了一间明亮宽敞的房间。
“主君醒了,兰影,主君醒了。”竹声喜极而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淘洗布巾的兰影听见这头的动静,将布巾一甩,奔向床榻边。
“主君,您可算是醒了,我们都快被您吓死了。”
见裴扬雨睁眼,兰影即刻握住他抬起的手。
裴扬雨觉得累极了,像是有什么黑压压的东西压在他身上。虽然睁开了眼睛,可是精神还是很困倦,隔了一会儿才将竹声和兰影的模样看清楚。
见他二人候在床头,裴扬雨轻呼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打算好好再睡一觉。
忽而,脑子里传来“哐当”的响声,裴扬雨立时睁开眼睛,向他们发问:“她呢?她在哪里?”
“主君,属下无能。将城里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温娘子的踪影,派去的人还在附近找着。但主君放心,温娘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竹声连忙跪下请罪。
兰影闻言也跪下来,“主君,请您降罪,若是我守在包厢门口,便不会出这样的事了。我不知团花阁的人竟如此胆大包天,趁乱摸入听雨楼给主君下药,药倒主君后又将娘子带走。他们抓住娘子,定然是想威胁主君,应当不会伤害娘子。”
“这事不是团花阁做的。”裴扬雨撑着床榻,慢慢直起身体。
“主君怎么断定此事不是团花阁所为?”裴扬雨亲口否认了团花阁的罪行,让竹声觉得很诧异。
“是她。”裴扬雨喉咙发涩,艰难从口中挤出一句话,“是她将我药倒了。”
“她?”竹声转了转眼珠子,愣愣道出自己的猜测,“是温娘子?是她……”
“怎么会?温娘子怎么可能给主君下药呢?明明进听雨楼前还好端端的。”兰影即刻打断竹声未说完的话。
“她将一切都记起来了,今日约我出门,只不过是寻个由头逃走。”裴扬雨面容如白纸一般惨白,整个人像是失魂落魄一般,竹声和兰影从未见过他这副摸样。
“此事绝非她一人能做成,她背后定然有人给她出主意。”裴扬雨扶着头,觉得头越来越痛,像是要将头劈得四分五裂一般。
“除了您之外,温娘子在庐江城里举目无亲,谁能给她出主意?”竹声还是不敢相信,“总不可能是温娘子被团花阁的人蒙骗了?”
兰影好像猛然想起了一件事,他俯下身道:“主君,在您和竹声出门那日,娘子后脚也出门冷,说是梦中得了仙人指点,要寻高人化解灾厄。最后,娘子又在五道茶馆找了相师算命解厄。”
“只是……远远隔着屏风,我看不清那相师的模样也听不清他和娘子说了什么话。娘子的身体初愈便出门,我们怕主君责骂,便瞒着没有告诉您。”
竹声吸了一口气,道:“兰影,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向主君隐瞒,我看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
“好了,你们不要再吵了。”裴扬雨慢慢冷静下来,“人已经不见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见他掀开被子要下床,竹声拦住他,“主君,您身上的药效还未散,大夫说您还不能下床。若是要去找温娘子,我和兰影去找。”
“不。我要亲自去。”裴扬雨没有理会竹声的话,依旧固执己见从床榻上下来,
“你要去哪里?”一道声音从门后传来。
找不到温逐月,裴扬雨定然会失控。竹声和兰影没有本事能控制失控的裴扬雨,只能又将应嘉泽请了过来。
“应将军,您来了,您快劝劝主君罢。”竹声和兰影见应嘉泽来了,心中才稍稍有个底。
“子靖,她走了。她将一切都想起来了,她铁了心要离开,无论我怎么留都留不住她。”裴扬雨哑了声音,情绪依旧激动。
应嘉泽愣了愣,结合竹声报信的只言片语,总算将事情想明白了。
“她恢复了记忆,迟早是要走的。”应嘉泽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云山寨的嫌疑已然洗清,你留着这枚棋子已经没有作用了。她要走要留,自然是全凭她自己的心意。”
裴扬雨红了眼眶,“可你知道,我早就不把她当做棋子了。我要去将她找回来,我要同她解释清楚。”
应嘉泽扯住裴扬雨的手,厉声道:“你要去云山寨找她?你敲得开云山寨的大门吗?他们会放你进去吗?”
“若换做是你,被一个人欺骗利用了数月,你会当如何?即便你找到她,她也绝对不会再跟你回来。你想将她绑回来还是捆回来?将人带回来之后呢?”
应嘉泽一连串的发问将裴扬雨压得喘不过气来,可他像是铁了心一般,挣开应嘉泽的手,就要往外走。
“裴玉安。”应嘉泽冲到门边又喝道:“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也别忘了陛下交待给你的任务。如今云山寨与你我再无半点关系,你若是再生枝节,便是违抗皇命。”
“如今,所有的事算是了结了,你也该回京向陛下复命了。你给我清醒一点,想清楚你该要做什么。你没有任何的理由,也没有资格再去找她。眼下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裴扬雨如遭雷击,怔怔站在门边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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