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琦烟不想从那秋山回来还会见到这两个儿子, 眉梢稍拢，不紧不慢的拉着舟舟往院子里走。

二子很快便是对着她行了大礼：“容瑨/容琅拜见母亲！”

舟舟猛地躲到了赵琦烟的身后，被这二人这般的大阵仗给吓到。

赵琦烟摸摸身后女儿的脑瓜子以示安慰, 随即便是越过这二人，在赵贺墨身边的石凳子上落座：“你们怎的来了……”

“儿子已经许久未见母亲了……”

五年时间，心里念着赵琦烟，便是来了。

赵琦烟没有生气, 但也没有高兴。

她今日刚刚从秋山回来，带着舟舟漫山遍野的玩闹了一日, 已经没有什么功夫来应对着这两个儿子了。

“那你们这是要住几日？我让管家去安置一番。”

“住十日，十日后我们便是要回上京了。”

赵琦烟眉头松了下来，只住十日, 那便是还好。

“既然如此, 我先去给你们安置去了……”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 众人只见她身后的小女娃娃稳着步子走到两兄弟的面前, 眼睛里还带着异常闪亮的光芒：“你们是舟舟的……哥哥……吗？”

众人皆是惊叹，赵琦烟心里有些好笑了，之前她不过是给华容瑨回信的时候多言了几句, 舟舟她人小鬼大就给记了下来。

华家两兄弟不知为何, 心里一团滚烫，眼睛也都不自意的染上了几层的湿红；对着小舟舟希冀的桃花眼, 二人缓缓点了点头：“我们是舟舟的兄长。”

“真的是哥哥！”舟舟可是碰着了正主, 一下子就扒拉着华家两兄弟喊哥哥。

小家伙长得唇红齿白, 全神贯注看着一个人的时候饶是赵琦烟也是挡不住, 更不必说念着这个妹妹五年的两位兄长了。

人长的暖糯糯的，就像是过年时吃得米糍，还带着甜味。

这会儿华容瑨和华容琅都是恨不得将怀中踹带着的小礼物送到舟舟面前。

看着一根好看精致尤其还在日光上闪着金色光芒的狼毫笔, 舟舟的眼神更是发亮，想要……

含带着希冀的目光投向了赵琦烟，得了母亲的准许，小舟舟高兴的接过哥哥们送的笔。

简直是爱不释手：“谢谢哥哥！”

天光大盛，自家妹妹的小脸原是比一旁的紫阳花簇还来得更加明艳。

不过短短的半刻钟时间，小舟舟就和两个兄长玩的熟络起来，一手牵着华容瑨的褐色衣袖，另外一手牵着华容琅的的素白宽袍。

哥哥来哥哥去的，小嘴就和抹了蜜一般，齁死个人。

直到是用晚膳的时候，舟舟才听话的坐在了赵琦烟的身边。

赵贺墨落座首位，一桌子菜不算是丰盛，但是这些子家常小菜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只是这会儿二兄弟看着桌子上多出来的一副碗筷还有些发愣。

他们还未开口询问那是为谁准备着的，就看高椅上的舟舟像是小毛球一样一跃而下，灵快无比的就是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外头响着轱辘声，小舟舟伴着一人进来。

那人落座在轮椅上，身穿着白色的袍子，手里还抱着一叠儿的吃食，油纸袋子里散发出的香味不输于桌上的盛宴。

看到今日多了两人，庄祁还微微的惊讶，随即便是温和的朝着华家两兄弟笑了笑。

也算是打过招呼了。

华容琅目光微凝，这人看着倒是有些子的眼熟，当初舟舟满月酒的时候便是到场了，也是这样的白袍和轮椅。

“吃饭吧……”

赵贺墨先是执起筷箸，后头晚辈随即跟上。

眼见着这白衣男子和自己母亲一桌吃饭，兄弟二人也都把心头的疑惑和微微的酸涩一口饭吞咽了下去。

食不言寝不语。

一直到了晚膳过后，华容琅才是把廊檐下偷偷舔着糖葫芦的小舟舟牵到了一边：“舟舟，你告诉二哥，今天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伯伯是谁？”

小舟舟看着华容琅这副神色，又是看着屋里里头亮着的烛火光亮，一口小白牙在皎白月色之下都闪着光。

“那是舅舅！”

华容琅这是彻底的迷糊了，他的母亲哪里还有弟兄，除却府上那个几年前就苟延残喘不下的妹妹，更是无得兄长。

但是看着那男人那般淡然的与他母亲还有祖父一起共食，华容琅只觉的哪里还是不对。

哪里会有什么舅舅出来？

赵琦烟来找女儿的时候，舟舟还在华容琅身边窝着，对着母亲很是恭敬的回应一番。

本来这会儿舟舟正在啃着糖葫芦，看着母亲过来的身影，舟舟有些慌乱，小兔子一般的往上轻轻的蹿了一下，随即躲在了华容琅的身后。

华容琅有些诧异，舟舟对自己这般亲昵，回过头去就见那支火红火红的山楂丸子贴着他的衣服还在颤着。

而上面裹着一层金黄的糖汁，一整块儿的都碰撞在了他的衣服上，黏黏腻腻。

“说了多少遍，饭后不得食得甜食，不然以后得牙齿痛了去。”

赵琦烟有些无奈，小家伙躲也就算了，还躲在他华容琅的身后，瞧瞧那糖葫芦，都粘到衣服上了。

而小舟舟的小脸儿上面都沾着糖丝，可舟舟还没有注意到，大抵是觉得不舒服，想着伸手用衣袖子去擦脸。

赵琦烟刚刚准备过去掏出帕子为舟舟擦拭，就看见自己的华容琅很是熟练的模样，攥着自己素白的衣袖蹲下身子温柔地看着舟舟。

素白的衣裳触碰到舟舟白净的小脸，舟舟就像是小木桩子一样的乖巧站在那里，任由着今天刚刚冒出来的哥哥给自己擦着脸瓣子。

华容琅很快就结束了动作，看着舟舟微微凌乱的发帘儿，华容琅还伸手将她的头发给整理好，这才牵着她走到母亲身边。

赵琦烟有些恍惚，这般温柔善待舟舟的华容琅可不像是前世那般。

上辈子的华容琅穿着一身白衣，也最喜欢素锦，别说用袖子给别人擦脸，就是鞋靴上粘着一点泥土，也恨不得马上换走。

用衣服袖子给人擦脸的动作，华容琅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做出来。

享受着这等待遇的舟舟还在心疼着糖葫芦，透亮的眸子在月光下很是好看，回过神来便是在小心点抬着脑袋端着，似乎是在瞧瞧母亲有没有生气。

“没有下次了！”

赵琦烟对他偷吃糖葫芦这件事情也生不出气来，只是故作气愤地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又是轻轻的推着她，让她去寻自己的外祖父去。

看着舟舟叫步子踏的飞快，一溜烟儿地就消失在眼前，华容琅忍不住心间发笑。

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在把舟舟给差遣走，大抵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的，华容琅眸光微紧，稍稍看了下自己泛着金黄糖丝的衣袖，随即将手落了下去。

“母亲……”

赵琦烟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他在庭院当中的石桌椅上落座。

“你和你大哥突然来，我都没个准备，不然早开始备好你们的房间。”

赵琦烟买下来的宅子，平素就空着那么几个房间，其余的都还没有打扫过，兄弟二人这么突然的过来，府上难免有些手忙脚乱，所以到了现在向人们还在打扫准备，忙忙碌碌。

“琅儿你就没有什么话想问吗？”赵琦烟很是淡然，一副敞开胸怀任由华容琅提问的模样。

华容琅的确有问题想要问，比如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中年男子究竟是谁，虽然舟舟口口声声喊着舅舅，可那儿看着母亲的眼神很不一般。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母亲是不是还没有发现那人的企图？或者又是那人已经和母亲互通的心意，只是因为什么缘故说不明朗？

思来想去，华容琅还是没有忍住。

看着他母亲五年来并没有变化多少的面容，华容琅认真问道：“母亲……是不是新嫁了人？”

月光下澈，树影布在石桌上，又是一阵风儿，桃花树和紫阳花儿枝叶交错发出的交互摩挲的响声，在这个春日的夜里营造出一股寂静的氛围。

母亲轻轻的勾起嘴角，看着眼前这个还有些愁恼的儿子，不免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憋着不问呢，你母亲我并未嫁于旁人，而今夜在府上吃饭的是你母亲我的兄长。”

想起那人，母亲脸上凝着一层浅薄的温柔，只是华容琅和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罢了：“庄祁大哥是我的义兄，他早些年被你外祖授课诗书时认下来了当义子。”

“庄祁么？”唇边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华容琅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凝滞。

这个名字，他可是有些熟悉了，猛然他眼睛一亮：“是不是就是那个《裕琦诗注》的那个撰者。”

《裕琦诗注》同《岐斋诗注》一般，剖析诗中的文理，若不是前者是两年前才出来的，而后者晚上几十年，这两本的名声估计早就已经差不多了。

赵琦烟点点头，修长的手指相互摩搓着，她给予华容琅肯定的回复：“是他，也是你义舅，庄祁大哥的字就是裕安。”

华容琅这倒是有些不解：“那为什么会命名为《裕琦诗注》，诗是好诗，但是里头好些诗读来都带着些缠绵悱恻的味道。”

就是因为里头好些诗读来颇和女子心意，这本诗注才会在上京城中一时之间变得洛阳纸贵，官家姑娘基本上人人拥着这么一本书。

比得《岐斋诗注》，《裕琦诗注》最近两年倒是更加的火热。

想到《裕琦诗注》，华容琅又是回神，那下自己想向庄祁请教一番的想法，眼下他关心的还是他的母亲。

“母亲，可觉得庄……舅舅他对母亲有些子的殷勤了……”

那个人是不是借着兄妹的由子想在他母亲面前夺得些好感，他母亲虽说是和离过的女子，可是现在还是姿容不凡，又是文采斐然，可不是谁都能配得上的。

眼下华容琅看谁都不顺眼，都像是对着母亲不怀好意。

“我倒是希望他更加殷勤些。”

说完这句话，赵琦烟但笑不语。

庄祁看向自己火热而克制的目光，早就让她觉察到了。

这人的眼神和当初华穆江看她的眼神一样，只是这人是克制的，理智的；这人会因为尊重她而保持距离，也会不动声色地给她提供荫庇。

都已经五年了，那个男人初初出现在泉都就在她购下的宅子隔壁住着；而他以父亲义子的身份住在了隔壁，后来又多次带着诗书拜访父亲。

庄祁不会一直她多说话，甚是是主动避开她的眼；即便是晚膳的时候，他也是目光沉沉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饭食。

还是直到三年前，他才借着主动邀了她编纂书册的由子，就此他们之间的往来才是频繁了些。

他当她不知，他裕安的“裕”字合了她琦烟的“琦”，这便也是那本《裕琦诗注》名字的由来。

赵琦烟不知道自己心中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华容琅已经从她面上看出了些新的东西来。

母亲现在的模样已经和五年前打不相同了。

细细品来，庄祁想要更近一步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庄祁还不够主动。

不过既然母妃还在等着庄祁的主动，那人也没有逼迫母亲的意思，这般下来也好。

他父王配不上母亲，母亲五年来遇到更好的人为何不可？

华容琅心中微微的酸涩已经荡开而去了。

想通了的华容琅，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对着天边融融月色，他又是对着赵琦烟好好讲了讲五年间上京城的变化，避开他们平南王府，母子二人说得到也算是融洽。

最后华容琅还就着他和大哥带的东西多说了两句。

之前他还收到母亲来的信，信里头说舟舟就和个小财奴一样，晚上睡觉时也紧紧抱着她不过才几岁银的钱袋子不放。

所以他们特意是寻了些金灿灿的玩意儿，马车里面大多都是金灿灿里好些都还是他们自己亲手做的。

就比如今日送给舟舟的那只狼毫笔，那是大哥特意去寻着师傅自己锻炼出来的，兔子纹路是他亲自去学了镂刻后制作的的。

这次满满一马车里面的箱子全部都是为舟舟准备的，只是有些东西舟舟现在已经不适合了，比如小孩子玩的摇铃。

着这话说了快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木轮压着石板的声音稳稳的袭来。

“娘！舅舅买的桃花酥！”

母子二人定睛一看，舟舟正坐在轮椅那人的膝盖骨上，手上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方小糕点，正在举着手给他们瞧。

舟舟举着手献宝一般，此刻还坐在自家舅舅的腿上晃荡着小绣花鞋，她看着今天新出现的二哥还在这里，有些皱眉。

她刚刚还分给了大哥一块，大哥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刚刚在正厅一下子就吃了她半块桃花酥。

看着只剩下半块的糕点，母亲不爱吃，但是还要分给二哥。

颇为不舍的抠了一小块点心，舟舟递到二哥跟前：

“二哥吃……”

小家伙面上都是心疼发痛的模样，故作没看见的华容琅接过这指甲盖大小的点心。

握在掌心，华容琅笑着同舟舟和母亲告辞。

这个普通的静谧夜晚，春意浓郁，小孩子的笑声在庭院响起，像是小铃铛摇个不停，连串的笑声从那个妹妹的小嘴里冒出。

一步步的远离庭院，那处的声音渐行渐远，华容琅还握着那点心散落的碎屑。

凛冬已经过去了，春夜的天边圆月融着满天的繁星，肆意的散着银白。

月华之下，白色衣袍的少年身上还沾着糖丝，华容琅几乎压不住要溢出琉璃目的笑。

白净的手心都在发烫。

有个这般的妹妹。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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