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元元年, 北渊入关，天下一统。

徽元三年，各地互通往来, 无分州郡，统一为都。

只是天下一统，朝堂还未一统。

徽元三年春，桓荫女君刚刚是下了早朝, 今日的朝堂还是一如既往的喧闹。

对着原崇朝的颢景帝顾昊该是如何处置，重朝臣议论纷纷, 一方认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而另外一方则是认为新朝初建，该是大赦天下以显北渊的崇德和仁德。

如今的北渊已经迁都, 迁到了原崇朝的上京城, 北渊太过寒寂, 如若是要把持着崇朝这边的朝政难免会鞭长莫及。

只是纵使是迁了都, 改管辖的还是不易管辖。

桓荫女君携着太监慢慢的踱步到风云殿，罗娇到在殿门外头，她微微的踌躇。

不消进去, 她都知里头的宋清必定是面带怒意的, 今儿的朝堂之上她可是当着诸位朝臣的面前驳回了宋清的要求。

宋清奏本说顾昊该杀。

可顾昊不能杀，于公于私都是该拘禁起来。

桓荫女君叹了一口气, 终究是还慢慢的护着肚子进了风云殿。

沉香寥寥, 大殿之中金碧辉煌, 金色贵典的帘旌高高的挂起, 在正午的日头下闪着异常闪亮的金光；龙椅旁，同样是贵气十足的椅靠之上此刻正是端坐一个紫色宽袍的男子。

桓荫女君松了一口气，宋清还能回来换了朝服那证明宋清还是有些理智, 不至于又是气得三天都不和她说话。

红唇含着笑意，桓荫女君踏步靠近：“阿清这可是用过了午膳？”

宋清微微抬起了眼睑子，起身给她回了君礼：“陛下不到，微臣不敢私食……”

“朝晴，去备膳。”

一旁的女使早就是准备好了午膳，但是宋大人他一直冷着个面，她哪里是敢触了宋大人的霉头，这会儿听了桓荫女君的话，赶忙加快了步子出去宣膳了。

大殿中现在只剩桓荫女君同宋清二人，女君看着宋清这模样，不由得感叹这次宋清才不会那般容易就哄好了。

女使上菜的速度不慢，很快红木桌子上就摆满了热气腾腾的午膳，亲自给宋清斟了一杯酒，桓荫女君好整以暇的推到宋清面前：“下了朝后本该是不得言及朝堂之事……”

“微臣知晓。”

“那阿清现在一口一个‘微臣’可是在埋怨本君？”女君贴他贴的极近，尊贵妇人身上的馨香都透着她明黄色的袍子丝丝缕缕的袭来。

“微臣不敢……”

宋清最耐不住的便是女君她这副模样，每次他生气她都是万分淡漠的看着他，这样子的淡漠让他自惭形秽。

她本就是天边的明珠，而他不过是借着自小相护的名头才有幸伴着他到如今。

桓荫女君不知他心里在想着什么，看他一口便是将这温酒饮了个干净，又是替他斟了一杯：“接下来这话本不该是同阿清说，但是，现在你我为君臣，而非夫妻，有些话便是可以说了……”

也许是那句“君臣”和“夫妻”的缘故，宋清的脸色好过了一些。

桓荫女君向来是会哄着宋清的，她也知道宋清心间的惶恐是什么。

“今日当众驳了阿清的折子也不过是为了北渊的朝堂之事着想，纵使本君也是恨那人，于公于私本君都不该是将那人处死。”

“为何？”

“北渊入关已经三年了，三年间朝堂可还是算安稳？现在的朝堂之下不知还有多少的崇朝官员，不言已经归顺的官员，三品之下的崇朝官员已经在朝堂之上占据了三分；且这三成都不是誓死周旋，冥顽不化的人……可是他们愿意归顺也都是看在他们昔日的君主安在的情况下。

换而言之，若是顾昊一死，那些本就心惊胆战的崇朝官员必将是人心不稳；唇亡齿寒，届时民心必将是会不稳。”

宋清一言不发，他也只是心间私怨一时之间占据了上风，他是恨着那人的，而且恨不得将那人挫骨扬灰处置了才好。

但是现在回头一想，若是对顾昊的怨恨致使了北渊好不容易稳住的朝堂不稳，那便是他的大罪过的。

他心尖上的女君，本该就是站在无上的高位，享受着数不尽的荣华。

想通了以后，宋清又是一口将杯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桓荫女君浅笑，又是斟满了酒：“刚刚那番话那是于公而言；于私，本君也不能不顾着阿鄞的想法就这般随意的处置了顾昊，这么多年来陪在阿鄞身边的都是顾昊，本君作为一个母亲已经很是失职……”

对顾罹尘这么多年的亏欠早就在三年前达到了顶峰，阿鄞愿意为着一个女子放弃了这般的权势，已经不只是就着他自己考虑。

只是她不知为何阿鄞对着顾昊会有那般的怨恨，明明不到三十而立的年纪，阿鄞做事的老练已经屡次让她惊讶了。

带着华容舟走之前，阿郢不只是将军中的一切都部署好，他还在上京都留了好些的头目，这才使北渊亲兵入关来的那般容易。

“有些事阿清你不知，三年前我北渊大军入关时候，带着数位崇朝官员甘愿为北渊所用的穆道原就是阿鄞安排的，而现在的穆道原已经是朝堂的一把手了……”

这些都是阿鄞留下来的。

想及此，桓荫女君又是忍不住抚摸了肚子，她对阿鄞的亏欠是越来越多。

宋清沉了沉目光，伴了女君这么多年，他哪里是不知道她心里的这些想法。

大皇子的事已成定局。

宋清一是无言，殿下想要个孩子，只是这三年来一直是没有好消息传来，那个孙神医也不知是真是假。

莫不是大皇子寻来的骗子，只是为了自己能过脱身才使出的临时之计？

但顾罹能够在大战之前就离开，宋清还是钦佩的。

思灼片刻，宋清敞言：“若是陛下觉得亏欠，不若派人去寻了大皇子……”

桓荫女君摇摇头：“我早就私下里派人去寻过了，可是之前阿鄞回信告诉我他不愿回来，还说现在和舟舟过着快活的日子。”

“之前？那现在呢？”宋清疑惑。

桓荫女君笑了，这也是她近来为何心情不错的原因之一：“现在他们已经快是要回来了，前些日子还让暗卫递了话说他和舟舟要回来看看，他们的日子过得也是快活。”

“以后大皇子便是定居再上京？”

“非也，我倒是希望那般，阿鄞他只是带着舟舟回来瞧瞧；估计住一段时日就要去别处……”

只是僵僵的夺了桓荫女君手中的酒壶，宋清面色冷清的替她斟满了一杯酒：“人各有志……”

有人爱权势，有人爱美人。

宋清斟满的酒盏中酒水香甜。

桓荫女君素来是无酒不欢的，可是今日她看着这微微荡着波纹的酒水拒绝开来。

“本君的身子已经喝不得酒了，对着孩子不好。”

宋清有些的恍然，随即看着她扶着腹部的动作。

一时之间大喜过望，便是一把拥住了桓荫女君。

思绪颇多，又是担心自己的抱得太紧了，宋清又是立刻松开了手，反复的看着她的肚子，喉咙之中的声音都是带着颤。

薄唇上下抬阖，分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都化作目中浓郁到化不开的欣喜。

……

第二日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明显觉得今日的抚军大将军心情很是不错，就连面对着一向和他不对头的穆道原都是面带着笑意的。

昨日宋大将军才是提出了要处理了先颢景帝的折子，宋大将军今日又是上书言道还是拘禁了那人为好。

一时之间朝堂的风向又是朝向另一边，许多崇朝的官员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下了朝，桓荫女君换了一身衣服待是要出殿门，宋清还是有些疑惑。

桓荫女君微愣：“阿清也同我一起来吧……”

绕过不知多少个宫殿，宋清看着这越发荒寂的周围的宫殿，桓荫女君在前的脚步终于是停了下来。

三月的好风光似乎是被这一片殿堂屏蔽了去，之前的梨花桃花，繁花似锦，到了这处都变变成了枯黄的杂草，再是按着这前头的草木，无不都是枯黄着枝丫，枯瘦的模样。

即便是这温柔和煦的暖阳，都给人带来一股子秋日的萧索。

女使先是在前头探了路，随即殿堂里头一股子浓郁的药味袭来。

塌上不见日光，掩映在床幔之中的沉沉死气。

颢景帝……

不……

已经不算是一国之君的顾昊，此刻粗粗的在喘着气。

苟延残喘了三年之久，这个万分华丽的殿堂宛若一方牢笼，将他困在了期间。

可是他又能怎么做。

北渊的大军兵临城下，最为让人觉得危急的还是堂堂的一个崇朝居然是寻不出一个可以带兵的将领。

大战在即之际，这些子酒囊饭袋的文臣只顾着彼此攻讦，再是看看那群武将，还都是是拿不出手的残兵，老兵。

关键时刻还是的靠着顾罹尘，可是那夜颢景帝更是收到了上京之外传来的文书，顾罹尘居然是生生消失在了前去安都的路途之中，大雪压倒了山道，一队的人都是消失在崩落的雪山之下。

他的儿子顾罹尘，他要去扶持为崇朝下一任君王的儿子，便是这般的命丧黄泉。

早就已心绪索然的顾昊现在过得浑浑噩噩，身子也是在三年前惨败下去，不知为何，生生的瘫在了床上无法动弹。

厚实的宫门沉沉的发出了响声，应当是服侍的丫鬟进来送了膳食。

顾昊侧过头去，不愿去见。

但这会儿的脚步声不只一道，停在了不远的地方，并非和以往一样将膳食送到他的床榻边上。

顾昊颇为艰难的侧头头去，那原本威严无比的早就消瘦了下来，一双鹰眼已经失去了之前运筹帷幄的决断。

浑浊双目和面前盛丽的明黄色君袍的女子对视，顾昊那一颗心瞬间便是卡到了嗓子眼。

这熟悉的眉眼，还含带着英气的凤眼，都是他日日夜夜怀想着的……

颤着舌头，瘫着的下半身似乎还已经带着这无知觉冲上了脑袋，眼前这位女子是他曾经在疲倦当中幻想过多少次的人啊。

好半晌以后，顾昊还再震惊之中。

唇舌一阵颤栗，传出一声似是试探，又似乎是缱绻的问候。

“朝儿……”

顾昊空洞的双眼还聚着光，死死的扣在那人身上。

“朝儿，朝儿是你么！”

空气中还荡漾着一句又一句的朝儿朝儿。

忒！

谁是他的朝儿。

桓荫女君睥睨而下，塌子上的男人俊朗不再，说话之间都透出一股陈腐的气息。

就好似在地下埋了许多年的尸骨，一朝被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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