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妈妈,已经在前面等我很久了。而我犹豫了很久,始终不敢踏向鬼门关。
作恶的人逍遥快活,受害的人含冤而死,真是太讽刺了。
所以我偏不想让熊犬山如愿,偏要好好活下去。
当初的我实在太傻,竟然会有如此孩子气的想法,好似我活着就是报复了熊犬山,好似我的生命干瘪扁平而非充盈着活力。
但在熊犬山眼里,我算得了什么,我什么都不是啊,所以实际上,我不是在报复熊犬山,我是在把自己囚困在痛苦里反复折磨,所以我的结局,一早就注定了。
旁人都说,伤痛嘛,总会痊愈的,从前翻不过去的心坎,也最终会成为过眼云烟。
我或许是懦弱经受不住打击,我是真心觉得,走出阴霾难如登天。
五轮春夏秋冬,我的旧伤始终没有愈合的迹象,反而日渐糜烂了……
戚酉扇瘫坐在墙边,脑袋垂得很低,像是睡着了。
他所在的地方,是家里一个狭窄的、四处渗透着凉气的小房间。
房间里没有粉刷墙壁也没有贴地砖,四周都是光秃秃的粗砺的水泥面,摸上去像是扎手的胡茬,屋顶上吊着一个老旧的钨丝白炽灯泡,暗黄色的灯光勉强照亮了房间里空荡荡的每一个角落……
戚酉扇一直待在小房间里,从那会儿回家,到现在。
五年前,小房间里面摞满了一袋袋粮食,挤得只剩下中间的一点空地;五年前,妈妈死了,她爬上折叠梯,在堆满粮食的小房间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五年前,拥挤的小房间突然变得十分空旷了,空得只剩下戚酉扇一个人,跟现在一样。
在很久很久以前,变故尚未发生的时候,戚酉扇坚信有鬼住在小房间里。
房间的门窗开在同一面墙上,门不是什么正经门,而是爸爸自制的一扇白色铁皮门,有点皱皱巴巴的;窗更不是什么正经窗,小窗户四四方方的,位置很高,前身像是盖房子时为排烟管预留的通风孔,后面作废了,就封上玻璃改成了窗户。
站在房间外面的走廊上,抬头就只能从小窗户里看到悬挂在房间顶上的钨丝灯泡,其他什么东西都看不到,但是在灯泡下方、墙壁背面,就藏着一头鬼。等自己背过身去后,窗户上就会飘起一颗鬼头。
戚酉扇很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会和窗户里的鬼头对视,但每次经过小房间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每次都会快速朝窗户里面瞥一眼。
最吓人的是晚上,戚酉扇觉得鬼是在故意等着自己,它盯着自己走到黑漆漆的走廊上,盯着自己伸手按开关的动作,然后突然让小房间里的灯泡亮起来,狠狠吓自己一跳。
事实上,因为房间灯的开关安装在房门对面的墙上,跟走廊灯的开关同在一个三联开关上,所以是自己在黑暗中不小心误触到了小房间的灯,但即便明知如此,自己依然非常害怕。
因此,戚酉扇从来没有踏进过小房间一步,直到那一天……
那是追债闹事的人离开家门口、维持秩序的禁司从河沟街撤走的第二天早晨,戚酉扇醒来后找不到妈妈了。
大门的门闩是锁住的,妈妈并没有离开家。
他脸色煞白,慌了神,开始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找妈妈。
在经过小房间时,他习惯性地抬头看窗户——没有看到钨丝灯泡,看到了人头。
雷电从头顶贯穿五脏六腑,将他定在地上。晃动模糊的视野恢复清晰后,血液在头脑里爆开,酸水从身躯四肢呛入鼻腔,惊叫声被困在喉咙里,只从微张的嘴边溢出一星半点。
他抬起双手,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薄薄的铁皮门,颤巍巍地抬起头,看着妈妈。头晕眼花的感觉再次袭来,他双腿一软,歪在粮食袋旁瘫在了地上……
如果自己一直陪在妈妈身边,如果自己能及时醒过来,如果时间可以倒流让自己回到过去……就好了。
妈妈踢倒了折叠梯。折叠梯倒在粮食袋上,响起的那一点细微的声音,如一缕轻烟,很快弥散在静谧的夜里。
此后,戚酉扇对夜晚的恐惧更甚,到了每晚都会被噩梦缠身辗转反侧的地步。
所有人都是混沌的,善恶交杂。
在戚鸯质问戚酉扇为什么不告诉禁司的那一刻,戚鸯就是一个纯粹的恶人,就是一个硬生生把人逼死的恶人。瞧吧,人性的罪恶就如此直观的、血淋淋的摆在戚酉扇面前。
太不可思议了,明明是熊犬山见死不救,却以一句“你为什么不告诉禁司!”毫无道理地将所有错都推到了戚酉扇身上。
而他永远不会知道,五年前,苦苦哀求河沟街和禁司能施以援手的自己,在禁司眼里,就是个拧着八字眉、面上搽白粉的小花脸,十分滑稽好笑。
戚酉扇确实向禁司求救了!他确实求救了啊!
禁司事务繁忙,用官腔官调简单敷衍了戚酉扇一两句,完全没有要管的意思,原因嘛,首先因为戚酉扇是个小孩,其次因为他是戚家人,最后才是因为他只有一面之词;戚鸯知道戚携李是什么德行,戚酉扇求她阻止戚携李或者出面让禁司相信自己,但是她不肯,并赶走了戚酉扇让他不要再来找她;至于河沟街的其他人,更算了……
就在戚酉扇向禁司求助未果的当天晚上,戚携李在戚酉扇母亲面前,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打了一顿,然后跟前几次一样,用绳子把他捆得动弹不得,扔在院子一角,以防他打搅自己的“好事”。
戚携李再故意不过了,他先当着女人的面把戚酉扇打到站不起来,打到他只能满嘴是血痛苦地在地上爬,最好是能打到他哀嚎出声,好让女人心碎,然后在让女人目睹了自己儿子的惨状后,再折磨羞辱她一番,让她崩溃让她认清现实,逼她言听计从——戚携李早就看透了,他看透了现如今母子俩都是彼此唯一的依靠,落到了他手里,那自然就成了用来威胁彼此的最好筹码。
因此男人就幸灾乐祸迫不及待地扯掉了自己是个人的伪装,露出了本性里的禽兽面目,享受着暴力和**带来的快感。
戚携李是在**裸地恐吓女人,要是她还敢反抗,他就毁了她的宝贝儿子,也明明白白地告诉戚酉扇,要是他再敢多说一句多向禁司靠近一步,他就让女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甚至可能会一不小心弄死她,反正,没有人会细究,没有人会在乎戚家人。
到最后,你死,我活。
“你和你妈,都是用来糟蹋的贱草!”戚携李说这话时的嘴脸,至今仍似鬼影盘旋在戚酉扇脑海深处:屋檐下晃动的灯晃动着阴影,戚携李的黑眼仁很大,大到几乎挤掉了所有的眼白,他低头瞪着□□的戚酉扇,露出一排密牙似笑非笑,对戚酉扇向禁司求救的行为显得毫不在乎的同时又藏不住露出一丝害怕,以及自尊心受伤的愤怒。
为什么会有自尊心受伤的愤怒呢?
因为他已经下流无耻地把母子二人当成了他的所有物,更狂妄自大固执自信地将戚酉扇的求救认成了是对他的背叛。
抛开熊犬山在河沟街为戚家人设的规则,袁家人以河沟街房子为筹码帮助戚酉扇家还债的行为,竟然算是救了戚酉扇一家两次。到手的钱还了债,被戚携李威胁而多要的钱也一分不留的全部进了他的腰包。
表面上,一切问题看似都已解决,但实际上,情势却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戚携李要杜绝后患,要闭牢戚酉扇母子二人的嘴。
其实,戚携李心里有底,他知道就算日后戚酉扇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告发了出来,依着禁司那帮人针对戚家人的行事风格,自己最后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处罚。
真正让他提心吊胆的,是何船柏那疯小子。那疯小子消失了两三年,回来后跟变了个人似的,疯得更厉害了。如果自己干的“好事”让何船柏知道了,那自己绝对就完了。所以在离开戚酉扇家之前,戚携李有必要跟女人“好好谈谈”,让她老老实实管住她儿子的嘴……
弥漫了太久的硝烟终于在热烈的盛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迅速消失了。
闹腾了许久的河沟街终于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安静,奉命维护秩序的禁司像是圆满完成了一件大任务一样昂着头撤走了。
在无常变故和恶人为祸的双重压迫之下,在外人眼里的尘埃落定之时,女人上吊了。
不久之后,戚酉扇被杜安芹带走,离开了熊犬山二十四区。
后来呢?坏人的结局呢?
后来,戚携李依旧每天幸灾乐祸,感叹自己既得到了人又得到了钱,最后还一点事情都没有,全身而退,真牛。他将手里的钱攥得紧紧的,没有用来补贴家用给戚鸯一点,而是用来整天吃喝玩乐花天酒地,直到某一天凌晨,醉醺醺走不利索的他一头歪进了河沟街的水渠里……上半身直接卡死在水渠里,脑袋浸在流水中,两条腿直愣愣的冲在外面。
很早就有人发现他了,但直到很晚他的尸体才被路过的五彩鱼拽了出来——很符合河沟街的一贯作风。
不幸不公的是,结局至此,戚携李赢了。
冷冰冰如同坟墓的小房间里,戚酉扇能感受到母亲的一缕游魂就靠在自己身旁。
妈妈是世界上最了解我、最疼爱我的人,妈妈永远清楚我心里面在想什么,以及我将要做什么。
从前,妈妈知道我在每次上山祭拜白熊和五色犬的时候,都会偷偷往山神姐姐的石像前放一颗糖;妈妈知道我讨厌快板形状的请愿简,于是她会在请愿简的长边缝上长绳,让请愿简变得更像是竹简;妈妈知道我会在寒风呼啸的晚上去给草丛里的小狗崽盖房子,于是就提前在门后准备好了纸箱子和火腿肠;妈妈知道拦不住我在秋雨后上山,所以只是提醒我出门时记得带伞;妈妈知道我喜欢假装自己是一节跟在她身后的火车厢,所以她也喜欢一边跑跑跳跳故意不走直线一边扭头逗我。
随脚步翻飞浮动的裙摆似春日里的雨幕,日头正好,熊犬山前,我闷头往前冲追逐她的影子,浮云光影在脚边变幻万千,影子却突然消失不见了,我停下来想要耍小脾气让妈妈慢点走,抬起头却看见妈妈就站在远处望着自己,恬静地笑着,似乎已经等自己很久了——妈妈知道我最终的选择,所以她一直在此等候着自己。
“我最后的执念,依然是熊犬山,是河沟街,是家,是落叶归根。”
戚酉扇仰起头,盯着黄色的钨丝灯泡,千丝万缕的思念如刀割在心上,刀口鲜血化作泪水止不住地从眼尾滑落,他皱起眉头自嘲一笑,嘴角却颤抖得愈发厉害。
就在他低头擦泪时,一件卡在墙边水泥缝里的小东西得以在五年后重新走进他的目光中。
戚酉扇伸出手指,从水泥缝里捻起一颗珍珠耳钉,恍若做梦一般震惊地凝视它,然后,蚀骨钻心的悲伤从眼瞳中散开染红了双目,太阳穴上青筋暴起,体内诸多情绪融合成不断膨胀的火球,仿佛要将他撑爆,让他痛苦得恨不能立刻死掉,他越发收紧了五指紧握住耳钉,如同在交错的时空中握住了妈妈的手。
珍珠耳钉,是假的,但是妈妈喜欢。
妈妈小的时候经常被外公外婆锁在家里干活,她在对着锅碗瓢盆田间地头的时候就会幻想自己在外面的大世界里玩乐,而耳钉就是妈妈在第一次出去旅游的时候买的,是一件有意义的东西。
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里,妈妈一直戴着它,然而却是因为……因为戚携李强迫妈妈每晚都必须化妆打扮……直到最后。
我的妈妈,她是我的妈妈,是林篷。不是工具,不是附属,不是玩偶。
我多么想她能逃脱世俗强加的桎梏和恶人的伤害,没有成为沉在泥土深处的、众多受害者中的碎骨一片,而是好好活着。
最后一天的早晨,妈妈和我天人永隔。
我没敢多看妈妈的脸一眼,我不敢靠近妈妈的尸体,我不记得妈妈是从我手右边被抬走的,还是从我手左边被抬走的,我只记得太阳开始暴晒大地,清晨的凉爽消失殆尽后,树上的知了开始发疯地鸣叫,尖锐的嘶鸣声要钻裂我的脑壳,让我异常恐惧——我没有妈妈了。
妈妈的耳钉,才是磨断戚酉扇生命红线的最后一刀。
人生啊,已然接近尾声。
倒计时,开始了。
8
“殷因!大晚上的你在干什么呢!”
戚鸯一把差点没有拽住殷因的衣服,还一下子将自己的手指甲盖拽得生疼,“怎么回事啊?你疯跑什么?有狗追你吗?”隐约中,戚鸯闻到了一股什么东西被烧糊了的味道。
“放开我!滚开!”殷因惊恐至极,用手胡乱地推着掰弄着妈妈修长似铁钳的手,发了疯似的挣扎着,却死活挣脱不出来,反而清晰地感受到妈妈的双手逐渐箍紧了自己的胳膊、凄厉的尖啸声再次击穿了自己的心脏。于是,后脖颈上猛地蹿起鸡皮疙瘩,身体顿时软了,眼泪凝在眼底,她被吓得低下头蜷缩起身体,等着妈妈的惩罚。
戚鸯脸色一变,终于发现了殷因的不对劲。她费劲转过她不停发抖的身体,拨开她额头上的湿发,擦着她哭花了的脸,慌里慌张道:“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了?”
当戚鸯的指腹触碰到殷因的额头时,爸爸的脸从她眼前一闪而过。殷因立刻偏过头紧闭上双眼,缩着脖子畏惧地后退了一步,却不巧正好脱离了戚鸯的双手,于是她转身又要逃跑。
戚鸯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胳膊,再次将她拽回到自己身前,急急安抚道:“没事了孩子,没事了。谁欺负你了?我看看都伤着哪儿了,快跟我说说。”
拇指仔细抹过殷因沾满泪水的脸颊,戚鸯看着她噙满泪且茫然无神的双眼,又摇晃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别吓我啊,你倒是说话啊!殷因!”
燥热的夏夜,沸腾的虫鸣,心急,让戚鸯开始大汗淋漓。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清凉的气息,滂沱大雨砸在地面上溅起怒放的花海,跟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很相似的暴雨声像是镇抚人心的摇篮曲笼罩在耳畔,那荧着青色光芒的大雨,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殷因睁着眼睛,却仍旧像是从梦中惊醒了一般睁大了眼睛。
眼瞳中的茫然在转瞬间散尽,漆黑的眼眸里有神采重新流动起来。
戚鸯的脸在眼前变得清晰,殷因浑身一哆嗦急忙反手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像是害怕她会突然跑掉一样。然后才畏畏缩缩地扭头盯着上坡路的尽头,弓着腰耸着肩膀,一副提防的样子。
戚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长街,路灯,分岔路口——黑漆漆的夜空下,空无一人。可殷因却像是见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一样,傻愣住了,久久移不开目光,且紧绷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戚鸯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殷因的头,刚要开口,却见殷因突然环抱住了自己的脖子,听到她说:“求求你了,不要让我爸爸妈妈抓到我,收留我一晚好不好?”
“原来是跟家里闹矛盾了?我还以为被谁欺负了,但就是说……”戚鸯抱住殷因发抖的后背,心想着,“有点害怕得太不正常了。”她心里觉得怪,毕竟现在一想起来去年夏天殷因在河沟街被打的伤就还是有点后怕。
“难不成她在撒谎?不愿意说?”
戚鸯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妥,于是半是套话半是哄劝道:“你有没有哪儿伤着了,或者哪儿疼?走,我带你去看看医生。”
闻言,殷因的心脏一阵抽痛,她立马撒开了手,离戚鸯远远的,声音嘶哑喊道:“我不去医院!你为什么要带我去医院!我求求你了,别带我去医院。我没事,我一点事也没有,我只是病了,我只是有一点小病。那些东西都是我的幻觉,不是真的!我没有事,我真的没有事。我不能去医院……”说着说着,她再次泪如雨下哽咽不止,“你们不能怪我,我也不想去医院……”
“好好好!我们回家!”戚鸯赶忙去牵殷因的手,“我们回家!我们不去医院了。”
房间里,灯光下,殷因浑身脏兮兮的,脸上衣服上全是小黑点灰烬。她有一些头发被烧焦了,在黑发的衬托下,那些土黄色弯曲似线虫的发尾就是被烧毁的地方。裙子也被烧破了,小腿上有灼伤的痕迹。刚才见她跑得挺快,但现在才发现她走起路来也有点一瘸一拐的。
戚鸯心里面越发不是滋味,她直觉得殷因身上肯定还有其他肉眼看不见的伤,尤其是一瞅见殷因那黯然神伤不愿意开口的模样,她就更愁了,但考虑到她的情绪刚稳定下来,就也没有多问。
戚济要抓着一个荧光绿的青蛙玩具,目瞪口呆地盯着惨兮兮的殷因,大大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困惑,表情跟手里的大眼睛青蛙一模一样。
而殷因蜷缩着腿坐在床边,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垂着眼帘盯着戚济要手里的青蛙,以及缠在青蛙身上的细绳。
“睡吧,好好睡一觉。”殷因不肯换衣服,戚鸯就打湿毛巾给她简单擦洗了一下胳膊和腿,让她去休息了。
房间是戚鸯家里一间南侧的屋子,隔着院子,南房的窗户正好对着院北侧主屋的窗户。房门在墙东侧,出去后再走过一间紧挨着的小客厅,就是大门。房间里有一台老旧的别人家淘汰的二手空调,那是从前戚鸯与戚携李分房睡的时候安装的,之前老是坏,今晚倒挺好没出问题,就是稍微响了一点,但怎么说比风扇凉快。
戚鸯拉过夏凉被盖在殷因身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头凝视着她的睡颜出神。
小时候,戚鸯和姐姐戚鸳同在一张床上睡,姐妹俩喜欢面对面蜷缩着身体抓着对方的手睡觉,却总是会叽叽喳喳的闹腾到很晚不睡。母亲为此头疼不已,就吓唬姐妹俩她要去买一张新床,分开她俩。吓得她俩在母亲面前装睡,等母亲走后,再藏在被窝里悄悄闹。
渐渐的,姐妹俩喜欢上了装睡,并会让彼此给自己装睡的样子打分,后来,因为觉得有趣,就发展成了躺在床上装死,比一比谁的胸膛起伏得不明显,谁能在闭上眼睛时眼珠可以长时间不动……再后来,戚鸯盯着戚鸳,一直看了很久、很久,她确定她的胸膛没有一点起伏,她的眼珠也不动了,她没有在装死。
戚鸳离开了,剩下戚鸯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
或许,妈妈确实应该再买一张新床了,再买一张窄一点的床,现在,太空了。
戚鸯回神,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泛起的酸涩,扭头对戚济要比了个嘘的手势,关上灯,拉着他的手静悄悄离开了房间。
离开之前,戚济要把手里的青蛙玩具放在了殷因枕边。
头很痛,身体各处都好痛。滚烫的血管在有节奏地膨胀收缩,牵动着脉搏突突直跳,心跳声震耳欲聋。一头巨大的狼犬从窗外的青色大雨里一闪而过。黑暗中,殷因睁开眼,听着耳边滂沱的雨声,看着枕边荧着幽幽绿光缠有红绳的青蛙,以及被窗外青色大雨映照成淡青色的墙壁,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戚济要先跑回屋里去找新的玩具了。戚鸯关上小客厅的门,想着顺便去锁上大门时,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了——铁大门转动的沉闷的轰隆声响彻耳畔。
一个人走了进来。
戚鸯五雷轰顶。
戚酉扇反手关上大门,紧跟着手又在背后拨了一下——铁门栓滑动的声音响起,然后就是响亮的咔哒一声——门栓锁上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