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熊犬山山巅,云雾飞腾处,闪烁的繁星变得扑朔迷离。
中央主街上,终于出现了一道人影。
戚楣挺起胸膛伸着酸痛的腰,抬手挥走不停在自己眼前乱飞的小虫,擦去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胡乱揉搓了一下头发——他刚从兼职的地方回到河沟街,现在累得要死了。闷得发白的手指上残留着橡胶手套难闻的气味,清洁剂的香精味也阴魂不散地混进汗水里黏腻腻的糊在身上,浑身难闻得就像是在盛满油污剩菜的洗菜池底滚了几圈,自己都难以忍受自己一点。在走回家的路上,戚楣真怕自己会忍不住随便往哪条河里一跳,然后把全身上下都用力擦洗一遍。
即将要从主街拐进街巷里时,戚楣目光一瞥,意外瞥见中央长街的尽头处有一个人。
人,在晚上的河沟街可是稀有物种,很不容易遇到。
一旦遇到了,就得格外小心了。
戚楣侧身停在街口的阴影里,注意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
那个人是从河沟街西边的街巷里出来的,是个十分年轻的男子。
他走得不缓也不急,好像是在散步,有几分孤单落寞。只见他径直横穿过中央主街,没作任何停留地,走进了东边一条街巷打头的一户人家里,然后,就彻底消失了。
戚楣凝望着男子消失的地方思索了一会,然后就转身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了。
只不过,他的脚步明显没有跟刚才一般轻快,他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了。
年轻男子充满悲伤的身影烙印在他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回家路上,一盏又一盏的山神路灯和他擦肩而过,柔和的灯光在他肩上亮起又暗下去,如同眨眼间白天、眨眼间黑天,让他错觉时间跑得飞快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挽救不及,于是越向家门口靠近一步,他心里头的担忧就越沉重一分——显然,装作不在意太难了。
“会死人吗?”
心里面突然冒出来的话把戚楣自己都吓了一跳,一通心惊肉跳之后,他仍不安地问自己:“会吗?”
最终,戚楣停了下来,却没有立即转身,而是竖起耳朵十分警惕地盯着前方路边剧烈摇晃的怪异黑影——原来是猫,有一只叼着老鼠的胖狸花猫从繁花丛里跃了出来,携满一身花瓣沿着路边大摇大摆地走了……连老天爷都在暗示自己:来不及了。
戚楣缓慢倒退了几步,而后急忙转身往回跑去,“戚酉扇!”
10
戚酉扇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瞬间,戚鸯从头僵到了尾。
咔!哒!
门栓锁上时,仇恨的刀刃即刻横在了戚鸯脖子上,让她握住小客厅门把手的五指松了又紧。
戚酉扇要干什么,戚鸯自认为一清二楚。
危险正在步步紧逼,在浑身开始发抖之前,最先一步冲破冰封的血管蹿上她心头的恐惧是:“我家里有两个孩子!”
她面色煞白,一眨也不敢眨的眼睛就像是已经被制作成标本的鹿的眼睛,黑漆漆、圆滚滚的,了无生气。
戚酉扇什么都不必做,只需站在门口,就足以摧毁戚鸯脆弱的内心。
恐慌是一个套在戚鸯脖子上的绳套,她自己手扯着绳子,将绳套越勒越紧。现在,她就用她那因恐慌而变得迟钝发麻的脑仁急急想着救命的办法:锄头铁耙镰刀,一堆锋利的农具就靠在门后边,离自己不远,往前走一步应该就能够到,但要命的是农具离戚酉扇更近!就在他手边!我再快也不可能快过他……万一我趁他不注意……不可能,就算我拿到了,戚酉扇力气大完全能把东西从我手里抢过去……还有呢,还有什么东西……柴火就堆在墙角边,里面有粗木棍……地上的插排电线……腿边有个装得半满的水桶,太沉了……没有,完全没有用……一堆破烂东西!怎么办……我能快速跑回屋子里然后把门反锁……不行,太近了,戚酉扇离我太近了,我做不到那么快,我得转身快跑……我会死吗?我不能死,戚济要怎么办,我得让禁司来救我……手机放哪儿了……对!手机!手机就在床边……两秒就够了,只要我能跑快两秒钟,我就能把禁司的电话拨出去……但万一,没能打出去电话……
戚酉扇站在门口,没有任何动作,就只是站着,用他那双幽暗如死水的眼睛看着戚鸯。
戚鸯被他阴沉沉的目光钉死在了地上,浑身冷汗直冒丝毫不敢动,她害怕自己一动他就会朝自己冲过来……恐惧被无限拉长……一秒的时间也变得无比煎熬……像是有凌迟的刀子剐在自己身上。
突然,戚酉扇脖子一仰轻吸了一口气。
吸气的声音很小,带着几分活动筋骨的意味,传到戚鸯耳朵里如雷贯耳。
游戏开始了,发令枪响了,戚酉扇向前踏出了一步。
全身血液霎时随之沸腾,戚鸯全身一紧,理智全失,扭头冲向主屋。
摆在戚鸯面前的有两条路:院西侧的厨房通向主屋,院东侧的小隔间也通向主屋,从小隔间走会更近,但厨房有刀。
就在戚鸯跑过院子的半秒钟里,就在这十分短暂的半秒钟里,她来不及想太多,下意识地遵从了脑海中的第一道声音,跑向了小隔间。却不是因为小隔间的路更近,而是因为她怕死,她想拖延,她不想死得那么快——人在极度恐慌中是很难保持理智、思考前因后果的——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戚鸯只觉得自己跑向厨房不是在拿刀自卫,而是在给戚酉扇提供凶器。
尤其是现在,戚酉扇就在自己身后!
一把抓起手机,点亮屏幕的同时,拇指已经按向了屏幕角落里显示的“禁司”——一切都很快,比戚鸯预想的更快,只差一点,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把手机扔出去的准备,可突然肋下一痛,她整个人受到撞击向后倒去,手机也被戚酉扇抢了过去。
戚酉扇将手机关机,放进了自己的裤兜里。他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戚鸯,以及——他目光一歪——乖乖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副彩色水晶跳绳的戚济要。
“一开始是殷因,现在又是大哥哥,怎么都来我家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两个人都很伤心?”戚济要蒙圈了,在他心里,殷因和戚酉扇都是对自己好的人,都算是好人,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要推倒新妈妈。
戚济要把绳子往脖子上一挂,弯腰去拽新妈妈的胳膊。
戚酉扇却露出笑容,蹲下身朝戚济要招了招手,“过来,我们玩个游戏!”
在戚鸯脸色惊变,伸手抓戚济要的裤腿之前,戚酉扇就已经一把把他拽到自己身前了。
“什么游戏?”戚济要感觉现在好像不是玩游戏的时候,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
“绳子的游戏。”笑容消失了,戚酉扇垂下眼皮,面无表情地拿过戚济要手里的跳绳,然后将他的胳膊弯到背后,一圈一圈把绳子紧紧缠在他身上。
戚鸯大气都不敢喘,她扶住椅子就要站起来,却听到戚酉扇轻飘飘的一声:“你最好躺着。”他的话音很低,甚至算是诡异的温柔,因此也愈发让人害怕。
在他身上,戚鸯看到了一种什么都不在乎、心如死灰的平静感,这让她更加恐慌。
戚酉扇推着戚济要的肩膀,将他的后背抵在墙上,问道:“你怕疼吗?”
话音落,不待回答,他就攥起拳头铆足力气朝戚济要腹部揍了一拳。
“戚酉扇!”戚鸯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却一下子被戚酉扇踹倒在地,然后就是一通毒打……
狂风暴雨中,殷因隐约听见了一句遥远的呼喊声。
“那是什么?”她想。
她现在太难受,所有的人、所有的记忆都如虫茧束缚着她,让她无比混乱痛苦到了极端。她想揪住线头理个头绪,却连自己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都不知道。
戚济要开始嚎啕大哭,但没哭几声,就被戚酉扇用抹布塞住了嘴,只剩下了哼唧声。
戚酉扇抓住戚济要后背上的绳子,一把将他拎起来,放在了门后面的桌子上,怕他掉下去,还把他往桌子中间推了推。随后黑色的眼珠下转,盯着地上的戚鸯:“你们两个人只需要死一个,戚鸯,你会让戚济要死吗?”
“对不起,对不起……当初我不是不想拦住戚携李,是我拦不住他!我怕他怕得要死,他整天打我骂我,我不拦他啊!他会打死我的,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戚鸯浑身是伤,靠在床边颤巍巍站起来,满含泪水的眼睛偷偷透过窗户瞥向院子对面的房间——一旦殷因打开灯,一定会被戚酉扇发现。
现在南屋的窗户是黑色,但不代表殷因没有醒。
刚才的声响,肯定能惊醒殷因……肯定能……
戚鸯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殷因不要打开灯,祈祷她能打开大门逃出去。
戚酉扇眸光暗得更甚,他双目猩红额上青筋暴起,讥笑出声:“是!你想拦住戚携李,你想告诉禁司!所以你现在当然会让戚济要死!”暴怒之下,他全身紧绷,拳头攥得咯吱响,像是真的要杀人一样转身去抓桌子上的戚济要。
而就在戚酉扇转身的时候,戚鸯抄起手边的椅子就往他身上猛砸过去。显然他毫无防备,一下子被砸得俯低了身体,而她趁机举起摆在床头的花瓶再次猛砸在他后脑上。
瓷片迸裂一地,鲜红的血液啪嗒滴在白瓷砖上,戚酉扇缓缓站起身来,转身看着戚鸯,鲜红的血在他下巴划出长长的一道血痕——此刻,他已然褪去了全部人性,就是一头露出森森白牙的野兽。
“快跑,快跑!快跑啊!”戚鸯突然声嘶力竭地喊叫了起来,同时转身往床最里面爬去,因为那里有个针线筐。但当她手指碰到剪刀时,戚酉扇也已经爬上床捉住了她的腿。她不管不顾地翻过身,挥舞着剪刀,口中仍在大声喊着快跑。
剪刀有惊无险地擦过戚酉扇的眼前,然后被他一把夺下,。一手扼住她的下巴,一手猛地举起剪刀,将剪刀尖对准了她的眼睛……
被绳子牢牢绑住的戚济要眼睁睁看着一切,万分焦急地扭动着身体,晃动得桌子哐当响,他想大喊大叫,却只能从鼻子里发出一连串愤怒的声音……
盛怒之下,极难自控,他真的很想杀了她……戚酉扇双目猩红,胸膛大起大伏着,悬在半空中的剪刀跟着手臂一起微微颤抖——但是他控制住了。
汗水从额头滚落,戚酉扇松了手上的力气,像是怕自己反悔一样,一把把剪刀朝身后扔远。
咔!哒!戚济要注意着剪刀掉落的地方,看着剪刀磕在瓷砖上后滑到了沙发底下。
“快跑!快——”戚鸯再次开始大喊,戚酉扇照着她的脸给了她一拳,让她闭嘴。
血腥味在口腔里散开,牙齿咬破了舌头,疼痛如棉花团塞住了喉咙,暂时堵住了她的声音。
戚酉扇不明白戚鸯为什么一直在喊快跑,她在让谁快跑?她是被吓傻了吗?
“有其他人吗?”
被绳子牢牢绑住动弹不得的戚济要,被压在身下伤痕累累的戚鸯,行凶施暴的戚酉扇——没有,从来就只有三个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只有该死的三个人!
戚酉扇回头,看着戚济要——戚济要也在瞪着他,眼神很愤怒,不停挣扎的身体好像是正在经历破茧重生的毛毛虫。
窗外屋檐下的橘黄色灯泡,隔着高大的玻璃窗,俯视着屋内床上的一切。
戚酉扇又低下头,盯着戚鸯恐惧的瞳仁,他想笑,又想哭,头皮发麻心脏跟刀剜一样痛。
现在,十四岁的他出现在他身旁,捧起了他的双手,张开了他的十指,并将他的手放在了戚鸯脆弱的脖颈上。
“你不想让戚济要死,那你就得死。”他说。
不同的人,恐惧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喧嚣的暴雨声中,花瓶碎裂的声音如一阵轻风刮过殷因意识的荒原,黑云风暴,冷风冻雨,风刮过,天昏地暗的荒原上没有一片草叶因风摇曳——她听到了声音,却无法对声音作出任何反应,她伤得很重。
但是很快,录音带重播,花瓶碎裂的声音就以幻听的形式再次响在她耳畔。
“爸爸妈妈还在吵架吗?他们打碎了什么东西?”殷因睁开眼睛,被眼前缠着红绳的荧光绿青蛙吓了一跳。
“荞锁啊!荞锁!”爸妈在喊自己的名字!殷因汗毛直竖,起身逃跑却直接从床上摔到了冰凉的瓷砖上。
昏暗的房间里,意识混乱的她辨不清方向,跪在地上一通乱爬,撞到了床对面的矮衣柜,就索性将其当作自己的依靠,在柜门前瑟缩成一团,胆战心惊地听着那被暴雨声冲淡的瘆人的呼喊声。
现在是凌晨吗?我在哪里?房间很眼熟,但我为什么想不起来?
殷因捂住耳朵,将脸埋在双膝间,突然,她嗅到了海水的气味。
院子的灯光飘过矮衣柜上方的窗户渗进房间里,化开了浓稠的黑暗。殷因迟疑着抬头,看见了一双赤|裸着的、苍白到发青的脚,脚趾间和脚背上都沾着黄沙,再往上看——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子,就坐在床边,面对着自己。
女子半睁着眼睛,浑浊的眼珠耷拉到眼底,生气全无,发青的皮肤上斑驳的伤痕触目惊心,滴水的长发似茂盛的海草垂落到脚踝,清瘦的面庞散着寒气。
女子的样貌,完全就是长大后的殷因。
“姐姐……”殷因哽咽出声,跪在地上艰难向前爬了一步,手指碰到了从女子头发上滴落流淌在瓷砖上的冰凉海水,愧意顿时填满心胸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也难以压抑心里的悲痛,伏在地上哀声哭泣起来。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翻滚的海浪中,女子被男人按住后脖颈,脸朝下淹在海水里。
所以快跑,殷因,快逃。
青色大雨,未有停歇的迹象。
殷因攥紧拳头,不敢看姐姐,而是逼着自己再次承受住无边无际的、要压碎心脏的恐惧,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在床边的墙上摸索起灯的开关。
就像是渴了就要喝水,所以天黑了就要开灯,她下意识地想要打开灯照亮眼前路,却没有反应过来,即便不开灯,自己现在依旧能看清房间里的东西:床在右手边,门在左前方,姐姐就坐在身后的床上。
即使不开灯,她依旧能逃出去。
但是,身心备受折磨几临崩溃的她已经没有多少理智,已经不会思考了——只顾到处摸索开关的她,其实跟“会动的死人”别无两样。
闪电呼唤白昼,青光擦亮床边女子的面庞,与殷因极度相似的脸,却是一张死人的脸,一张生命泯灭后的皮肉。
寒气攀附上了殷因的后背,像是女子从身后抱住了她。死亡不依不挠地纠缠着殷因,伸出尖锐的长爪轻扣着她的心门,宣告她的死期。
她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幻觉,是假的……面前坐着的姐姐是自己的幻觉,是假的……姐姐不是尸体……但真的是假的吗?姐姐真的还活着吗?
从前无数次,爸爸将姐姐压在海水里,是不是哪一次,姐姐已经被淹死了,后面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姐姐其实早就被爸爸吃了,自己其实也从未清醒过。
灯的开关就近在咫尺,殷因的手指甚至数次从开关底座旁掠过……每次,就只差一点……只要她碰到开关,打开灯,对面主屋里的戚酉扇就会发现她……但今夜,阎罗注定要收取一个人的性命,所以命运故意捉弄人,偏不让她打开灯。
细弱的脖颈像是易折的花茎,仿佛只要手上轻轻一用力,就会断了。
戚酉扇掐住戚鸯的脖子,眼睛里迸射出的是恨不得能将其千刀万剐的恨意,以及在堕落边缘线上紧紧拽住自己的隐忍克制。在两股势力激烈的碰撞下,他压制住她的反抗,手上却迟迟没有用力。
殷因的右手摸到了开关,但千钧一发之际,她的左手也恰好握住了门把手。
她迫不及待地拧开门,以为自己逃了出去,却只是从一个昏暗的房间走进了另一个昏暗的小房间。
她放弃了开灯的想法,在浑浊的黑暗中小步前进,打开小客厅的门后,她试探着向外探出脑袋,一眼看到了暗红色的铁大门。
再定睛一看,有人趴在门缝里。
半声惊叫不可控地冲出喉咙,殷因紧捂住自己的嘴巴,肩膀顶着门框,撑住自己瘫软的身体。
她紧闭上眼睛,靠着门框缓缓蹲在地上,缓缓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低下来,借着门框的遮掩,再次胆战心惊地朝大门处看去,“是爸爸,还是妈妈?”
她又缩回脑袋,似乎为了确定什么东西,神经兮兮地转回头看向最里面的房间,那间自己刚刚待过房间:半掩的门缝里,她看到那双煞白发青的脚依旧落在床边,说明姐姐依旧坐在那里,甚至从姐姐头发上滴落的海水已经从最里面的那个房间顺着地板漫延打了她脚边。
她分不清……她不知道姐姐是真是假,她也不知道大门外的人是真是假……
既然分辨不了幻觉,那就索性全部当真。
由于光线原因,趴在大门门缝处的人并没有发现殷因,但也没有强行闯入的意思。
殷因张了张僵硬发麻的五指,目光一移,盯着铁门背后的门闩——自己得锁上门。
铁门的门栓分为单独的上下两部分,上方的门闩结构类似传统的横木门栓,只不过那块门闩的一端被固定在了铁门上,能够旋转,因此可将其拨动到向上开口的两处凹槽里,俗称门搭子,相比老式木门闩更方便,却也很容易被撬开;下方的门闩结构则是直来直去的滑动式圆头铁管带板插销,比上方的门闩更安全,但锁门时要注意将两扇门对齐,否则门闩容易滑不进插销里,而是顶在插销外面。
殷因仔细瞧着铁门下方的门闩——有人锁过门,但好像因为大门没有对齐,所以门闩没有滑进插销里,而是顶在了外面。
看似锁了门,实则没有。现在,如果外面的人一推门,就能轻易将大门打开。
殷因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掐进了自己的膝盖里,她蹲在小客厅门边,如一条潜伏在草丛里的蛇,凝视着铁门——如果自己去锁下方的插销式门闩,肯定会发出很大声响,但只要自己动作足够轻,就能悄无声息地将上方可旋转的门闩卡进凹槽里。
恰在此时,电话震动的嗡嗡声响起,门缝里的眼睛随即消失了。
殷因趁机放轻步子快速走到铁门前,由于起身太猛导致她停在铁门前时感到一阵头晕眼花,然后她屏住呼吸,抬起胳膊捏住头顶上的铁门闩,缓缓将其抬高,然后再一点点的往里推,越过凹槽的上端时,再由大拇指顶着门闩慢慢下落。
恐惧如酒精麻痹了她的体力,不该颤抖的胳膊和手指都在此刻抖得厉害,更是要抽搐了。在仅剩的最后一点距离里,她预判错误,加上手腕一僵,“叮!”响起一声清脆但微小的响声,门闩卡进了凹槽里。
额头热汗顷刻间冒出,殷因立马盯着门缝,做好了那只眼睛突然从门缝里冒出来的准备,但是什么都没发生。她抬起脚尖,慢慢后退了两步,然后才如释重负地缓缓吐出一口气。
未料在此时,眼睛一晃再次回到了门缝里,紧接着,惊恐引人胆寒的叫喊声响起——不是殷因的叫声,也不是主屋里的声音,声音来自门外——再紧接着,毫无征兆地,门突然被外面的人猛地向里一推,“扑通!”
大门顶在门闩上,发出一声巨响。
殷因浑身一颤,大颗泪水从眼眶中震落,耳鸣声贯穿脑袋,她像是休克一样短暂失去了自我。
今晚,她在被吓死的边缘被黑白无常疯狂拉扯。
眼前白光消退,她回过神,立马蹲下身,避开院子里照射过来的光,躲进黑暗里。
门缝里的眼睛又消失了,一切回归于安静,除了肆虐天地的大雨。“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她在内心叹息,无比绝望,但好在她锁上了门,暂时将恶鬼拦在门外。
爸妈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再次冲破雨幕从门外飘来,十分凄惨,像是陷入地底的恶鬼亟待得到拯救的哀嚎,但殷因知道,这是爸妈装惨引诱自己掉入地狱的骗局。
雷声炸响,凄厉的呼唤声在她耳朵里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扑通!”
铁大门声音响起的瞬间,戚酉扇明显一怔,陷入疯狂的神志立马恢复了一丝的清醒,死死掐住戚鸯脖子的双手也骤然松了几分力气,却并没有从戚鸯脖子上拿开。
五脏六腑隐隐传来灼痛感,戚酉扇吐出一口气,对熊犬山感到厌烦,感到极度的恶心。他抬起头,隔窗望向院子东南角,等着来人现身,但黑漆漆的影壁前始终没有人出现——是啊!谁会来呢?毕竟河沟街没有活人,所有人都在装死!
刚才的动静,或许只是没有锁上的大门被风给吹开了。他想。
然而,就在戚酉扇低头时,竟从戚鸯眼里发现了一点自己现在最不愿见到的情绪——希望。虽然稍纵即逝,虽然一闪即无,却还是被自己捕捉到了。
误以为有人来救她了?真是可笑,希望会出现在河沟街吗?五年前,希望没有发生在我身上,五年后,最好也不要发生在你身上,如此,才算公平。
戚酉扇不知道第四个人的存在,戚鸯不知道第五个人的存在。
就在刚刚,戚酉扇失去理智死死掐住戚鸯脖子的时候,窒息感如毒药腐蚀着她的全身,一口气难以咽下也难以吐出,心脏跳得急,无形中似乎有双手抠挖着自己的眼珠扯着自己的眼皮,死亡逼得如此之近,但戚鸯却从未放弃,一直等待着开门的声音。
转折点终于出现,大门的扑通声一响起,戚酉扇顿时松了力气,她也逐渐从半死不活的晕厥感中恢复,没了力气挣扎。但似乎也没必要挣扎了。戚鸯以为殷因逃出去了。
事情越来越糟,情况越来越危险,戚鸯太想让殷因逃出去了,所以不管是开门声,还是关门声,大门发出的任何声音,最终都只会在她心里转变成一个信号,一个代表着殷因已经安全、禁司马上就会赶到、自己和戚济要很快就能得救的信号。
她错误地以为,结局,已经见分晓了。
但是,天不遂人愿,天不遂任何人的愿——下一秒,响起了敲门声。
门环被用力拍在铁门上,响声猛烈急促,并伴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甚至荡着回音的大喊:“戚鸯!”
声如洪钟,回声激荡,刹那间,白熊与五色大犬撕碎粘稠的黑暗,交替跃出,露出獠牙,咬碎了两颗鲜活的心脏。一颗是戚酉扇的,一颗是殷因的。
如果真要有风,有能吹开铁门的大风,那一定是在殷因的幻觉里。
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凄厉的呼唤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现实与幻觉融合,“戚鸯——荞锁啊!”爸妈的声音陡然升到最大,恍若一幢鬼影从远处瞬间飘近,刹停在门外——外门的大喊声,在殷因耳朵里变了形,变成了爸妈的哭喊声。
所以当大喊声突然响起来时,殷因抽噎着倒吸了一口气,颤抖的嘴巴险些包不住自己的惊叫声和哭声,她后背顶着墙壁,竭尽全力站起来,尽可能远离大门,朝院子里挪去。
与此同时,门外这一声大喊给戚酉扇内心造成的震撼也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熊犬山的确变了,五年前,从没有人打开被锁链缠绕住的大门,呼喊一声戚酉扇的名字,五年后,却有人出现得如此及时。毫无疑问,熊犬山的变化是好的,但唯独对他而言,人人喝彩的好变化无异于时隔五年之后,熊犬山对他的又一次伤害,凶狠且致命,杀人且诛心。
“凭什么你们可以,凭什么你们这样的人有命活,我和妈妈却不行……”戚酉扇声泪俱下,如果熊犬山会为戚鸯偏心,那曾经为什么不可以为自己偏心。
戚鸯没有反应过来滴到自己脸上的温热液体是戚酉扇的泪水,因为她已经彻底懵了,完全傻了,脑海里只有三个字:
“殷因呢?”
对啊,殷因呢,如果戚酉扇现在抬起头,就会发现非常恐怖的一幕——敲门声仍在继续,但在院子的东南角,影壁前,已经站着了一个人。
殷因一半身体藏匿在黑暗中,一半身体暴露于灯光下,她满目惊骇地望着窗户里的人,四肢以一副极不自然的姿态僵硬着,豆大的泪珠更是源源不断地从她下巴上滚落,灵魂仿佛已经从她肉身中抽离,空壳转而被恐惧填满——窗户里掐住戚鸯的戚酉扇在她的眼里变成了谁呢?变成了她憎恨的人、她害怕的人中的哪一个呢?
她本以为拦住了门外的恶鬼,自己已经安全了,却不曾想到一转身,发现门里面也有恶鬼。
今晚,她一次次抵抗恐惧的魔爪,一次次重拾起支离破碎的信心,又一次次被卷土重来的幻象攻击得体无完肤,就在稍微看见一点宽慰人心的希望的光芒的时候,一转身,才知道自己早已深入绝境全无退路可言。
里外都有恶鬼,门里、门外,都有。
筑起的心墙彻底被击碎,地狱的大门就在自己面前敞开,万念俱灰之下,殷因眼里忽然划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坚毅。
她憋回泪水,最后一次在心里为自己加油打气,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然后朝主屋走去。
“荞锁啊!打开门!荞锁!”门外的恶鬼越发起劲地哀号,哐哐作响的铁门快要被撞碎了。
殷因走向了与戚鸯截然不同的方向,她的身影经过窗前消失在厨房门口,不一会儿,那把形状很像是水果刀的菜刀,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不一会儿,发狂的拍门声和呼喊声就忽然消失了,戚鸯的耳边,戚酉扇喉咙里压抑着的呜咽声越来越明显。
恐慌一扫而空,她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任由他那双颤抖不已完全没有用力的双手按在自己的脖子上。
滚滚热泪砸在自己脸上,灼烧着一颗名为良心的东西,戚鸯两腮发酸,从心底涌上来的罪恶感蒙住眼球模糊了视线,她震惊地眨了两下眼睫——戚酉扇的眼睛,与记忆里向自己求救的男孩一模一样,通红的眼眶里充斥着暗无天日的痛苦,以及心神受尽折磨后的憔悴,唯一不同的是,五年前,男孩眼里含着乞求,有期盼自己能获救的一点希望光亮,然而现在,全灭了。
全灭了。
所以她不敢看他,却又不得不看,不得不主动承受他的目光对自己的鞭笞,这是自己应受的惩罚。直到现在,戚鸯才终于明白——如果自己今晚没有死,那么在剩下的一辈子里,自己都将在无尽的悔恨和愧疚中过活。
是的,她确实要被罪恶感继续纠缠一辈子了,因为戚酉扇的双手,缓慢而沉重地从她脖子上移开了。
“戚济要!”消失了片刻的呼喊声突然在主屋后窗外响起,让在场所有人心一颤,“戚济要!戚鸯!你们在吗?”后半句话忽然底气不足了,声音迅速降低——站在屋后的人,好像突然陷入了什么自我怀疑之中。
戚济要以为救星终于来了,于是更加急迫地“大喊大叫”,用力发出声音,来回应外面的人。
床上,戚酉扇已经松开了双手,他直起腰背,垂眼盯着戚鸯,而戚鸯则是摊开双手一动不动地仰躺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卑鄙无耻最懦弱虚伪最无足轻重的一个人。
然而这幅场景,在戚济要眼里,跟戚鸯被戚酉扇掐死了,毫无区别。极度悲伤之下,他不再浪费力气喊叫,而是闷头扭动着胳膊和腿,竭尽全力想从身上缠得紧梆梆的绳子里争取到一点点活动空间。喉咙跟上颚都异常酸痛,就连泪水流淌过脸庞他都没有感受到,现在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解开绳子。解开缠在身上的绳子。他无比强烈地想要除掉身上好似寄生虫一样的绳子,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自从去年秋天第一场秋雨结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厌恶绳子。
如一抹游走的鬼魂,殷因握着刀走进主屋,走向床边,全然没有注意到门后桌子上正着急挣脱绳子的戚济要。现在她眼里只有一个东西,那就是幻觉里的恶鬼,现实里的戚酉扇。
“戚酉扇!”后窗外的人仿佛在用生命呐喊,近乎破音的嗓子里冒着怒音,和浓浓的担心,“不要做傻事!戚酉扇!我求求你了,千万不要做傻事!戚酉扇——”
“不要做傻事?”戚酉扇跟着呢喃了一句。戚鸯有什么值得我做傻事的地方?我不会做傻事的。今晚上要做什么,不做什么,我都知道。
经过戚济要的一番折腾,跳绳被扯得松了些,此刻破茧重生,他的一只手终于摆脱了绳子的束缚。
与此同时,殷因踩上床,动作悄无声息。在灯光的照耀下,她的影子印在戚酉扇后背上,一点一点拔地而起。
就在殷因的脸从戚酉扇肩膀上冒出来时,戚鸯呆滞已久的眼珠倏地一转,朝她一瞥,紧跟着身躯猛地一颤,心里面的恐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身后有人。
戚酉扇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难以置信地回头,泛着寒光的刀尖冲着他的胸口笔直刺下。
“哐!”铁门再次发出巨响,外面的人急不择路竟然开始用蛮力撞门。
“戚酉扇!”茫茫黑夜里,撕心裂肺的高喊声听得人心碎。在事后的调查中,很多人家都承认自己听到了可怕的呼喊声,但是……他们选择调高了电视机的音量。
一共有五个人。
如果戚酉扇足够理智清醒,他就会知道门外的人没能直接进来意味着什么——房子里真的有其他人。但他早就不清醒了,从看到那颗珍珠耳钉的时候,他就不清醒了。
戚酉扇始终不知道殷因的存在,当下哪怕自己身后突然出现一具尸体都比突然冒出来一个活人要好。殷因的突然出现,一下子碰断了戚酉扇紧绷了太久的心弦,彻底引发了他体内恐惧的山崩海啸。
危急之下,他甚至没有看清自己面前的人形东西到底是谁,就一把掐住对方的手腕,夺过刀,按住对方的身体,将其扑倒在了床头凸起的一排柜子上。在他眼里,想要伤害自己的人,想要让自己死的人,不是戚携李就是禁司,无论是谁,他都不能让对方活。
带伤的后背再次撞到柜边棱角时,殷因疼到直抽搐眼冒金星,但她不敢让疼痛掌控自己的身体太长时间,趁着按在胸前的手掌尚未用力自己还能活动之时,她抓紧歪身向旁边躲去,但还是慢了一点。
手起刀落,朝着心脏刺入的菜刀最后直接穿透了她的左大臂。
戚酉扇拔出刀,又迅速卯足力气狠狠刺下,但是这次,他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谁,意识在一瞬间作出反应,但手上动作却如离弦之箭再难控制。
心惊肉跳之际,疼痛延迟得格外慢,殷因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多了个血淋淋的伤口,短时间内,她甚至还能用双手抓住恶鬼按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借力想要起身。
可就是她的这一番挣扎,加上戚酉扇中途急急收力改变刀刃的方向,最终锋利的尖刀与她苍白的脖颈相错,割开了她的左肩膀,在左肩上留下一道皮开肉绽触目惊心的血痕,仿佛刚刚有斧头砍在她的肩上。
殷因摔倒回柜子上,她感觉自己左半边身体突然垮了不受控制了,像是突然断了线的木偶,而且半边脖子也剧痛,钻心地痛。苍白的额头上沁出更多细密的汗,眨眼间,伤痛如数千根烧红的铁针扎在自己身上。
戚酉扇瞪大眼睛看着殷因,浑身汗毛直竖,惊魂未定的泪水渐渐汇聚成大颗泪珠从眼眶滑落。
戚鸯疯了。
就在戚酉扇刺下第一刀,白刃变血刀时,她就瞬间回到了很多年以前,那个血腥的大年三十晚上。闹事的人手握菜刀叫嚣挥舞,与爸妈对骂,打斗一触即发,那时我还小,不知道菜刀什么的,是可恨的大人们用来助长气焰的可恨的把戏,所以害怕得要死又很为爸妈担心,所以我不顾姐姐的阻拦执意上前帮爸妈,莽撞而又可笑,逼得姐姐不得不上前保护自己,然后混乱中,男人的菜刀伤到了姐姐……宽大锋利且满是血的菜刀成了戚鸯一生的阴影。戚酉扇是对的,自己浑身都是错,自己就是个卑鄙无耻懦弱无能的人,所以,往事不能再发生了,不管是戚济要还是殷因,都决不能有事,该死的,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戚鸯冲上前从后抱住戚酉扇,哭喊道:“我就是不想拦住戚携李!我就是故意的!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和你妈两个外人去惹恼戚携李让我自己不好过!你们两个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妈的死要怪就只能怪你们自己,谁让你们欠钱不还,谁让你们甘愿被戚携李欺负,我不相信,那么多天的时间里,难道你们就没有一次机会向禁司求助吗!就算你们下老鼠药都能毒死他百十回了!你要怪我,凭什么!谁不是为了自己,谁愿意冒危险去帮毫不相干的人,我没责任去帮外人,我又不是什么烂好人!你妈的死,都是你们自己的错!都是你的错!”
心脏急剧膨胀堵住胸口,戚酉扇将戚鸯从自己后背上掀下来,转身看着她,目眦欲裂双目血红,他浑身抖似筛子,咬牙切齿道:“闭嘴。”
可戚鸯依旧在疯狂吼叫,脖子上青筋一片,不知道是真的在刺激戚酉扇,还是在借机发泄出自己对熊犬山和河沟街的怨恨、对戚携李的怨恨,“河沟街所有人都一样!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自私自利一样的卑鄙一样的懦弱!都是为了自己,你不都知道吗!所以戚酉扇,你好好想想,你能把罪名安在谁的头上!谁都有罪,谁都没有罪!你妈的死,是注定的!没能救她,都是你无能!”
“胡说!是你们!你们都是凶手!”戚酉扇的恨和怒已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费尽心力维持的理智终于还是没能抵挡得住攻心的怒火。
而在他身体另一侧,昏迷了一会儿的殷因睁开雾气缭绕的眼睛,盯着在自己面前晃动的刀、捏得发白的指关节以及颤抖不止的胳膊。
就在戚酉扇将刀刺向戚鸯时,殷因恰好起身去夺刀,虽然没有成功,却极大地削减了他的力道。
刀尖没入腹部,戚酉扇带着满腔恨意硬生生推着刀尖往血肉深处走,完完全全是在折磨她。
戚鸯后退无路,如同被架在火山炙烤,她慌张地憋住一口气直接用手握住刀刃,曲腿抬脚想要踹开戚酉扇。
但他死死压在她身前,一张被仇恨压得扭曲的脸逼近在她眼前,一双瞳孔紧缩,如猛兽般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他要看着她痛不欲生的模样,看着她一点点被疼痛吞噬殆尽。
戚鸯又惊又惧,身心上的剧痛让她紧闭上双眼,做出无谓的逃避,甚至她在心里面想:“要不然就这样吧?”
殷因没夺走刀,低垂着脑袋耷拉着手臂跪在床上,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滴在床单上,疼痛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的一次呼吸都有像拉风箱一般的哮鸣声。忽然,她歪了歪头,看向窗外,紧接着,稍微有点涣散的目光就重新汇聚了起来,带上了惊恐。
她看到姐姐从窗户外面走了过去……朝屋子里走来了。
地上出现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浑身冒着寒气的女人拖着自己的身体跟鬼一样飘进房间里,面对殷因站在床边,她仍是诡异地低着头,垂着眉眼。
在屋子里的灯光下,她的皮肤发青发白得更厉害,完全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殷因再度崩溃,眼泪溃堤而出,她看着姐姐,又看着戚酉扇,然后又看着姐姐,如同被逼到绝路上的人一样,不知道要怎么办……殷因不想变成眼前姐姐的模样,但是她害怕恶鬼,她打不过它们……她深受幻觉折磨,脑袋垂到胸膛上,一边喘气一边抽泣,然后紧咬住嘴唇,捱住伤痛一鼓作气再一次站了起来。
就在她起身的同时,床前也跃出一道人影——戚济要跳上床,一把把绳子勒在戚酉扇的脖子上,学着孤儿院的人欺负自己的样子,又如一个铆足了劲的纤夫,反手背身将绳子顶在肩上,然后迅速屈腿不顾危险将自己的一整个身体倒向床边。
绳子瞬间绷紧,一下子把戚酉扇拽得向后倒去,以后仰的姿势跪坐在床上。
疼痛和窒息撕扯着自己的咽喉,下意识地,戚酉扇松开了刀柄,抬手去抓勒在脖子上的绳子。恰在当下,殷因半跑半摔地冲进戚酉扇和戚鸯之间,她立马反手握住刀柄,抽出插在戚鸯腹部的刀,回身扑向戚酉扇,速度很快,刀尖的血滴都直接被甩飞到戚鸯脸上。
就在这一瞬间,戚酉扇意识到不对,抬起的手又忽然折返去抓殷因,然而殷因已经半跪在他身前,并趁机将刀稳稳地抵在了他脖子上。
二人的目光在瞬间相接,随即,她伏首弓背,借助自己身体的力量,调动胳膊,手腕发力,狠狠割了下去。
鲜血瞬间涌出,锋利的刀刃在割开血肉的同时割断了七彩跳绳和戚酉扇戴在脖子上的红绳。
戚济要摔出床边,脸朝下撞在地上。
血滴从戚鸯脸上滑落,留下长长的血痕。
眨眼间,鲜血湿透了胸前衣服,戚酉扇似乎是慌了,又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手握着从脖子上掉下来的红绳,一手按住自己温暖湿滑的脖颈,眼神有点迷茫,他想站起来,也确实站起来了,但是向后踉跄了一步,又双膝一屈重重地跪在了床边,身体失衡,仰头向后倒去,整个人跌落床边,仰面摔在戚济要身边。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