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济要的鼻子摔破了血流不止,牙齿也剧痛,他从地上爬起来,仰头开始嚎啕大哭,鲜血流进张着的嘴巴里,让他满口都是血。
戚鸯好似一个受了刺激的疯子,狼狈不堪地爬到床边看着戚酉扇,嘴巴一张一合,发出一点模糊沙哑的声音,难以让人听清,但看口型,她应该是在说:
“别。”
“殷因……”模模糊糊的呼唤声再起,殷因身躯一震,握紧手中刀,猛地撇头看向姐姐。
殷因身上血流不止,黑发被汗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的,唇色苍白眼底嫣红,漆黑的、丧尽理智的眼眸里夹着十足的恐惧以及明目张胆的火药气,仿佛已经认不得任何人。
女人死气沉沉的目光依然低垂着,她没有看殷因,却缓缓张开了青紫的嘴唇——一串声音在殷因内心深处响起:“你不愿意和我一起沉到海里,你不想来陪我,那就快点逃啊。殷因你听,恶鬼又来了。”
铁门再次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大门被打开了。
开门声传来,恐惧让殷因腿肚子一下子抽了筋,但她像是已经对疼痛免疫,迅速蹿起身冲到床边,身上的伤让她如同半个废人,一顿磕绊后摔倒在戚酉扇身上,然后她抬起头,丧心病狂地举起刀再次朝戚酉扇胸膛上疯狂刺去。
一刀又一刀,刀尖刺穿血肉的声音,声声鞭笞着绞痛的心脏。一张张人脸持续在自己眼前叫嚣,一会儿是爸爸的模样,一会是妈妈的模样,一会是狼狈为奸的老师和同学,一会又是禁司……都是一头头恶鬼,但为什么,为什么不管我如何冲破极限拼尽全力,都刺伤不了他们一点,他们仍在叫嚣、尽肆嘲笑,而我甚至连两败俱伤都做不到,我到底在做什么——戚酉扇身上每一处血淋淋的窟窿都应该出现在真正的恶鬼身上,但最终,恶果竟然不是恶人尝。
意识急着陷入昏迷,眼皮越发沉重,戚鸯强撑着定了定神,看清眼前疯狂的一幕后,发出一声哭嚎混着尖叫的号叫,急急滑下床,张开自己血淋淋的手抓住殷因的胳膊,掰开她的手指将刀夺走,又两手握住刀柄和刀刃把刀紧握在身前,用力到刀锋在指腹上割出新的伤口,她忍着腹部伤口撕扯的痛瘫回床边,倒抽着凉气,泪如雨下。
殷因攥起拳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是软绵绵地锤在戚酉扇身上,她垂下脑袋,胳膊抵着他的身体,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抽动起来。
她好想放声大哭,但长时间躲藏在黑暗中的自己早就忘了如何才能大哭出声,每次都是泪水糊住喉咙的呜咽声,和憋闷到极点时的换气声。
戚楣脸色煞白,瘸着腿冲进主屋里,骇然愣在原地。
脑海中有道光轰然炸响,他看着躺在血泊中的戚酉扇,身形几度不稳,摇摇晃晃走上前,脚踩过满地鲜血,弯下身朝戚酉扇伸出了手,似乎是想拉他起来,可他起不来了。
戚楣喉咙里哽咽了一声,一下子跪在戚酉扇身边,抱起他的头,慌里慌张地想要按住他身上冒血的伤口,却因为伤口太多而不知道要按哪一处,最后捂住了他脖颈上殷红的刀口。
他低头看着他,就看到他的眼睫剧烈颤动了两下,眸光如即将熄灭的火星一样迸发出最后的一刹光亮,而后归于死寂。
戚酉扇的最后一丝生命,在戚楣怀里彻底消散。
死不瞑目。
……
我小时候捉住了一只撞在玻璃窗户上撞晕了的小鸟,我很高兴。我没有笼子,就用线拴住了它的脚,为了照顾它的情绪,我还特意把它拴在了妈妈的小花园里。
当我买完笼子回到家里时,正撞见一只黑猫咬死了我的小鸟,然后衔着我的小鸟跳上院墙跑走了。
我很伤心,非常讨厌那只黑猫。后来,我找了那只黑猫好久,终于在一处破烂的院子里,在一个堆满破烂木板木箱的地方发现了猫窝。
除了那只黑猫,还有一只白猫,以及一窝刚出生不久的小猫崽。
当我气势汹汹走进院子里时,黑猫警惕地出现在门口,而窝边的母猫朝我嘶吼却也是做足了准备逃窜的架势。在小猫们一溜烟钻进破木板后面消失不见之前,我成功捉住了一只小猫崽。
手里的小猫崽软绒绒的,就像是没有骨头的棉花糖一样,软到好像只要我稍微动一下手指头,它就会死。
你吃了我的小鸟,那我就毁了你的小猫,很公平。
“戚酉扇!”妈妈突然喊我。
我蹲在破烂的木箱前,扭头看着站在院门口的妈妈。妈妈笑着歪了歪头,像是在问我在干什么。
明知故问。
我低头看看手里的小猫,又气呼呼地扭头对妈妈喊道:“那只黑猫吃了我的小鸟!”
“我知道。”妈妈走过来蹲在我身边,温柔的面庞上揉着一丝伤心。
我沮丧地低头瞪着手里的小猫,嗫嚅道:“我不该拴住小鸟的,对不对?那只鸟本来就不是我的小鸟,我应该把它放了的。如果不是我,它就不会死了。”
妈妈偏过身贴着我的脑袋,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没事。你也是想着对小鸟好,给它一个家不是么。我都知道。”
虽然我心里依然很愤怒很伤心,但是最后,我还是没有杀死小猫崽,并把它放回到了猫窝里。
我能够杀死它,但是我没有。
“走,儿子,跟妈妈走吧。”妈妈站起身,拉住我的手。
“我们要回家了吗?”
“不,我们不会回家了。妈妈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是去旅游吗?爸爸也去吗?”我摇晃着妈妈的手臂,抬头问她。
妈妈笑着摇摇头,低头郑重地对我说道:“不,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次,我们两个人去。”随后,她仰头哈哈笑了几声,拉着我的手高兴地往前跑起来。
妈妈将第一次自己带我去很远的地方,没有爸爸驾车,没有爸爸帮忙拎包,没有爸爸付钱,都没有,妈妈将自己买票,自己规划旅程,自己决定所有,等同于——妈妈要自己去。
我有点懵懂,但也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这就是转折的开始。
于是我欢呼雀跃,跟着妈妈跑起来,大喊:“我们不回家,我们要出去玩啦!”
……
戚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热泪刺痛眼眶,他犹豫着小声喊他:“戚酉扇?”
怀里的人身体还是暖的,他几番张了张口,眼泪扑簌簌而下,语气由震惊转为哽咽,仍是再次轻喊道:“戚酉扇……”
他的泪水砸在戚酉扇的下眼睫上,融进他的眼睛里。
戚楣就这样痴痴地看着他,似乎在坚持等待他的回应。
缠着铁链的大门,终于在五年后迎来了呼唤声,但门内将再无人应答。
戚楣的肩膀顿时垮了,他颤抖着抬起手,但沾满血的手掌心却堪堪悬停在戚酉扇眼睛上方……死不瞑目、死不瞑目、死不瞑目……最终,他没有为他合上眼,而是轻柔地托着他的头,让他重新躺回血泊中。
然后费了好大力气,戚楣才站起身,连连向后倒退了几步,在血泊之外留下一串血脚印。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其他三人,以及戚鸯手里的刀,然后再次回到戚酉扇身上,噙满泪水的眼睛里,饱含着太多情绪,那是往昔欢笑和泪水的缩影,一点一滴最后尽数缩成让人心碎的诀别。
床边,皮肤发青毫无血色的女人依然垂着头站着,她低垂的目光,恰好正对着躺在地上的戚酉扇的眼睛。
单环已经返回了河沟街,她走向中央长街的尽头,一眼望见东边街口处有一户人家的大门很不寻常地敞开着,而她就是循着刚才那阵撕心裂肺的呼喊声赶来的。
下一秒,戚楣从戚鸯家里冲了出来,在上坡路尽头的分岔路口往东跑去了,身上有血。
身后急促的警笛声适时破空响起,单环回头,夜色下,中央长街起始处,一辆辆交错闪烁着墨绿和血红色光芒的巡逻车正沿着笔直的长街直奔此处而来……
11
戚楣绕过黄瓦绿墙的房子,一路向酒馆狂奔。夏夜的风将泪水一遍遍吹干在他脸上,如一双手温柔地不厌其烦地擦拭着他的泪水。
“砰!”
酒馆门被大力撞开,嘈杂热闹的气氛瞬间冻结,众人纷纷抬眼朝戚楣投去一记愠怒的目光,转瞬间却又纷纷脸色大变。
所有人都心有灵犀,都知道今晚的熊犬山,黑暗将会变得格外漫长,黎明将会来得格外缓慢。所有人都想知道,谁的黎明将会永远迟到,谁的黑暗将会笼罩余生。
何关掣最先动了起来,但动作十分缓慢,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敏锐如狐狸的目光紧盯着戚楣身上的血和伤,等待着他开口。
而何船柏在转身与戚楣对视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了。他向来是个沉着冷静的人,现在他想把酒杯放在身后的桌子上,却在距离桌子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松了手。厚重的玻璃杯砸在木地板上,滚了很远。
戚楣刚张开口,声音就响了。
这是存在于熊犬山所有人血脉里的声音,是足以震慑牵制熊犬山所有人的声音,是白熊和五色犬的狂啸,是真正的山神怒吼,具有穿透人心震颤骨血的力量。而此刻,这个声音就悬在众人头顶,响彻整座熊犬山。
“戚酉扇,死了。”
不待戚楣话音落,何关掣和何船柏就一前一后冲出了酒馆。
袁秀煜觉得自己真是老了,短短一句话五个字,她竟然一时间听不懂了,咬着烟茫然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从扶手椅上站起来,怜爱地看着戚楣,看着眼前这个既脆弱又坚强的男孩颤抖着弯下腰抓住一旁的桌子腿,十分悲痛地啜泣了两声,然后就用沾满鲜血的手擦去眼泪,转身跑出了酒馆。
陆陆续续的,酒馆里的一些人也跟着出去了,但仍然有很多人若无其事地举起了酒杯,继续谈论着工作、家庭、庄稼,谈论着今天夏天的雨水少、上半年没挣到多少钱、下半年小孩的学业等等。
是的,今晚的黑暗将变得格外漫长,但对大多数人来说,也无所谓,这只不过意味着他们要睡得久一些,或者多抽几根烟罢了。
12
微风沿幽暗的山路送上树梢头,两侧林木飒飒作响蝉音萧萧,瘦高的路灯被繁枝茂叶遮挡,轮廓模糊的树影落在青灰色的水泥路上浮动——盛夏之时,此段路却有秋的荒凉之气。
何般博孤身一人走在山路上,手里拿着薄薄的一沓文件。
“戚携李是凶手!”戚楣因愤怒而变得沙哑的声音如同冲刷崖底的瀑布在他脑海里回响。
他眨了眨疲倦的双眼,仰头让微风吹拂在自己的额头。
紧接着,戚酉扇心如死灰、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嗓音也在他耳畔响起:“我不单单只恨你,我恨整个河沟街的人,更恨熊犬山。”
他心乱如麻。
曾经的熊犬山,一度像是一团腐烂发黑的藤蔓,弥漫着败亡的气息。祖辈不喜欢流浪,追求安宁,一旦扎根便永远无法割舍脚下的土地,所以无数人都没有放弃熊犬山,为熊犬山鞠躬尽瘁赴汤蹈火,为未来为后辈为美好的一切奉献所有。
熊犬山在变好,但并非代表过往的错误就可以被遗忘,被掩盖了。
熊犬山的人在曾经所犯下的恶,都是无法被抹掉的事实,那些亘古偏见、道德败坏、玩忽职守、冷眼旁观,都曾血淋淋地摧毁掉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都应该被正视。
“发生在戚酉扇身上的错还有机会弥补挽救吗?”
何般博先是自问,随后就在心里面自嘲道:“如果把熊犬山看作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一定是个坏人。”
何般博一直觉得,所有人对熊犬山的爱,都是伴随着对熊犬山的恨的,所以爱得深沉而苦涩,所以恨得傲娇且委屈。
爱与恨,两股胶着在一起的力量,让熊犬山的人牢记住悲痛努力变得善良而团结,因为谁都不希望那些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恶毒再次重演,因为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过上好日子,所以谁都会尽力拉一把掉进沼泽里的人,所以熊犬山迷途知返走向新生,所以山巅上惨淡的月光一次又一次与朝霞牵手、无边的黑夜被群星点燃一次又一次迎来了明天。
可是月光、朝霞、黑夜、明天……岁月在身侧如万马奔腾,待飞扬的尘埃落定,却发现有人没能跟上脚步仍然被囚困在原地,而戚酉扇就是其中之一。
自从上次在熊犬镇广场上撞见戚酉扇情绪失控的一幕后,戚酉扇的脸就一直在何般博脑海里重复:那天晌午,日头暴晒,戚酉扇眼眸里的仇恨,连同他脸上流淌着的、混合在一起的泪水和汗水,都在阳光下闪烁,让人不敢直视。
仇恨的种子,已经汲取了戚酉扇全部的生命力。他明明很年轻,风华正茂,却已经被折磨得如同一位风雪一生的耄耋老者。
也就是在当时,目睹戚酉扇疯狂模样的戚楣恍若大梦初醒,一口咬定戚携李是凶手,并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何般博。
何般博知道戚酉扇家欠债的事,知道追债的人把河沟街闹得鸡犬不宁的事,也知道戚酉扇的妈妈在还完债的当天晚上上吊自|杀的事,却还是第一次听说戚携李跟这件事情的关系。
河沟街的人,嘴还真是严。
所以他去了禁司,找到了当时禁司执行任务的档案,也就是现在他拿在手上的薄薄的几张纸。五年前的河沟街没有大范围安装监控,能留存到现在且与时间段匹配的监控更是没有。档案中仅有的零星几张照片和简简单单的几条记录,都是有关追债的人的,除此外,并无有用的信息——若真要说有用的信息,那就是证明了当初禁司的敷衍。
戚酉扇的妈妈是自|杀的……吗?
如果戚携李的恶行是真的,那让何般博想不通的地方是,为什么当初戚酉扇不告诉禁司。如果说人活着的时候有什么担忧顾虑,那人死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了呢,已经一无所有的戚酉扇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了吗。
但很快,何般博就意识到,过去的熊犬山不是现在的熊犬山,很可能,戚酉扇不是没有告诉禁司,而是禁司觉得自杀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现在,何般博手里拿着的薄薄的几张纸就是五年前禁司记录的事情的全部。就这几张薄薄的纸,拿在手里,甚至一不小心都会被风吹散。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只有戚酉扇能说得清。
“过去的熊犬山不是现在的熊犬山……”何般博低下头,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嶙峋崎岖的野路、不停闪烁刺目晃眼的红绿急救灯、摔裂的瓦盆头顶上飘荡的引魂幡、妹妹的小手握住哥哥颤抖的手掌……太多,太多,最后定格在何船柏的脸上,定格在少年脱胎换骨沉稳坚毅的目光里……
何般博仰起头,眼中隐隐泛有泪光——漫无目的地七拐八拐,抬头一看,竟然发现自己站在了墓园门口。
“那就去看看奶奶吧。”
大树底下,黑乎乎的阴影里,守墓的老爷爷摇着蒲扇走出来,自顾自地叹道:“受了什么委屈,都大晚上的来。”
有谁刚刚来过吗?
何般博没有在意,他朝老爷爷点了一下头,就沿林荫道往里走去了,而后十分熟练地穿梭在错综复杂的小径上,却在经过一颗歪斜的老树时突然止住了脚步。他扭头,因为枝叶的遮挡而偏了偏目光,望见了两点在黑夜中浮动的烛火。
雾蒙蒙黑蓝色的夜色里,墓碑林立间,那两点不停跃动摇曳的红色烛火似乎是在指引自己,催着自己前去一探究竟。于是他半路改道,朝烛火的方向走去。待走近,看清了墓碑上的名字时,他猛地抬头向四周眺望,目光急急寻找着戚酉扇的身影。
但是浑浊的黑夜里,早已没有了戚酉扇的身影。
小时候,何般博和何船柏并不亲,那时候戚酉扇、戚楣、戚护岸都和哥哥玩得比较好,自己就屁颠屁颠地跟在他们后面,所以对林篷有点印象。
但是时间太久了,那点记忆也模糊了,但他依然记得她往落单的自己怀里塞满零食,记得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像是嗓子里有团棉花,记得她是个矮小瘦弱的女人。
何般博低下头,打开手机的灯光,照亮了烛火旁边模糊的脚印,脑海里勾勒出戚酉扇失魂落魄倚靠着墓碑的样子……然后,声音响了。
白熊和五色犬的吼声震撼着整座山林。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了,上次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何船柏站在自己面前,全身都是伤,满身都是血,给自己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所以现在,最先在他脑海里浮现的,仍然是哥哥。
他真的很担心他,虽然他可能不需要自己担心。
点点红光在漆黑的山林中遥相亮起,惊慌害怕的感觉如毒蛇盘踞上胸口。
何般博抬头看了一眼,趔趄了几步,开始往山下狂奔。
13
五年前,杜安芹赶来熊犬山,将失魂落魄破碎不堪的小男孩拥入怀中。
她没有孩子,就在紧紧怀抱着怀中颤抖不止的男孩的时候,她就彻底下定了决心,决心将戚酉扇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永远不撒手。
戚酉扇恐惧黑夜。
在母子二人刚开始新生活的时候,戚酉扇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身体健康和精神状况都变得很差,让杜安芹很是忧愁。但二人相互加油打气,一同度过了那段四处奔波、不堪回首、十分艰难的时光。
后来,在药物的帮助下,戚酉扇好了很多,但是他在熊犬山受的伤太严重,严重到无法痊愈,身心上的难受已然成了常态,所以他依然常常会在半夜惊醒,惊出一身冷汗,依然有着烦人的睡眠问题。
不过为了让杜安芹放宽心,他会顶着黑眼圈装出一副活力四射的样子,会舒展开他那双忧郁的眉眼露出笑容,会在每晚休息前先嘲笑一番她养的那盆土气的蟹爪兰,然后才会故作轻松道:“我去睡了。”
渐渐的,杜安芹有了在深夜里醒来的习惯,她会盯着从戚酉扇门缝里透出来的光发愣,或者站在门外听着他在睡梦里的梦呓惊叫,默默流泪。
一如现在,今晚是母子俩回到河沟街的第一晚,注定会睡不安稳,她担忧地瞧着他依然亮着光的门缝,脑海里都是白天他悲伤欲绝的模样,稍作犹豫后,她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没有睡吗?”
房门里没有一点声音。
杜安芹缓缓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小声道:“我进来了。”
打开门,却发现戚酉扇不在房间里。
她愣了一刹,然后自欺欺人、强行地忽略掉内心升腾起来的不详预感,转身急匆匆去拿手机。
电话铃声就在身后响起,寂静的黑夜里,清晰的铃声被不断放大。
杜安芹回头,目光穿过黑暗的客餐厅,落在尽头处明亮却空荡荡的房间里,耳朵听着从那个房间里传出来的手机铃声,感觉自己的一颗心脏已经隐隐有要疯跳动的征兆。
她没有挂掉电话,而是在铃声的催促下,再次穿过黑暗,走进了他的房间里,看见了桌上震动的手机,以及手机旁边的写满了字的一张纸。
“从前我和您一起离开熊犬山,现在我和您一起回到熊犬山,就像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我很幸运,一生中有两位母亲。
“您是我的第二个妈妈,我对您的爱和感激都无以言表。您带我离开熊犬山,待我好,给了我美好的一切,和您生活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我不是一个让人放心的孩子,五年里,您一直为我担忧,让您操劳了。抱歉,我应该永远陪在您身边,回报您的养育之恩的。但我实在是做不到,我无法面对以后漫长的人生。
“死在熊犬山,是我的决定,我自愿的。麻烦您把我的尸体埋在熊犬山,我哪里都不想去了。
“……”
后面写了什么,杜安芹都看不清了,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笔一划写得板板正正的汉字也是如此难认。手机里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响起,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她听到了什么野兽的嘶吼声,近在咫尺,震耳欲聋……
14
殷因总是背对着我,冷漠且执拗。
雪白色的长袖长裤,很像是葵羊的制服,衬得人修长笔挺;一头蓬乱的长发散在瘦削的肩膀后面,毛躁的发尾绕着手肘被风吹向身前;干瘦的背影,混着孤独的基调散着陈旧的气息
她在看什么?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或许又是风平浪静的海面,二者交错闪过,我分不清,也不想分清,现在我眼里只有一个人。
她慢慢抬起右手,小拇指上勾着一副请愿简。
五色的请愿简被风吹得翻飞不止,末尾坠着的藤蔓也按捺不住随之起舞飞腾,像是一条顶在手掌心里畅玩的五彩鱼儿。
我看见她向后偏过头,但黑发遮住了她的眉眼,只露出她苍白的嘴唇。
我看见她的嘴角带着笑意勾起,听见她问我:“你怎么不说话?”
袁许猛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仍定格在梦境的最后一幕,甚至耳畔尚有喑哑的嗓音在回绕:殷因意味不明地回头,意味不明地笑着,问自己:“你怎么不说话?”
今晚的月亮皎洁圆亮,悬于高空,亘古不变。
房间里没开灯,但盐白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了满屋。
“做噩梦了吗?”何舟错的声音响起。
袁许在沙发上坐起身,仰头揉了揉太阳穴,有点紧张,“我说梦话了吗?”
另一侧的沙发上,何舟错腿上放着电脑,幽蓝的光芒照亮了她的脸。她没有抬头,没有向袁许看一眼,盯着电脑屏幕淡淡回道:“没有。”
袁许睡懵了,她揉着自己的额角,懵懵地皱起眉头,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幽暗的房间里,袁许的话不禁让何舟错心里有点发怵。可下一秒,缥缈的声音骤然升高,她鸡皮疙瘩骤起,浑身汗毛直竖,一下子合上电脑,飞快跳到袁许身边,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胳膊,面露惊恐。
白熊和五色犬愤怒的咆哮声,在熊犬山,象征着死亡。
15
疼痛的劲儿似乎缓过去了,又像是已经麻木了,戚济要不再哭嚎,而是眨眨湿润朦胧的眼睛,看着眼前将会烙印在心底里一辈子的场景:
戚酉扇就躺在自己脚边,睁着眼睛躺在血泊中,地上那一滩无边无际的血已经包裹住了自己**的双脚,渗进了自己的趾缝里,沿着皮肤的纹路往脚背上爬;妈妈瘫坐在戚酉扇左脚边,脸色煞白意识不清嘴里念念有词,紧贴在心口上方的双手紧握住菜刀,像是祈祷,又像是防卫;殷因跪在戚酉扇身体右侧,半边胳膊耷拉着,半边胳膊抵在戚酉扇身上,长发垂落遮挡住了她的脸,她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鬼,空有一副躯壳;何船柏单膝跪在戚酉扇肩膀右边,一只手撑在血泊里,一只手紧攥住戚酉扇的手,低头看着他,泪水掉落融进他冷掉的血液里;而自己手上,还捏着半截断掉的七彩水晶跳绳。
鼻子像是被削掉了,丝毫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所以戚酉扇只能用嘴呼吸,将混着血的唾液咽进喉咙里。
去年的第一场秋雨是戚济要意识朦胧的开始,而现在,盛夏的燥热蒸走了所有潮湿的水汽,他彻底清醒了,破茧化蝶,恢复正常了。
同时,某些东西也在此刻发生了变化。当他不再嚎啕大哭、强压下胸口里的酸涩、忍住眼眶里的泪水、任由鲜血滑进喉咙的时候,就尝到了成长的滋味。
成长,就是来得如此突然。
不像是百岁宴成人礼那样轰轰烈烈敲锣打鼓,或者挫折之后的痛彻心扉,成长的蜕变有些时候很简单很迅速,甚至都意识不到。然而当某个人在某一天的某一时刻不再嚎啕大哭,开始无声流泪的时候,成长确实就已经发生了。
将来,戚济要永远都会记得今天、今晚,但是却无法回忆起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嚎啕大哭的。
山神的怒吼声很大,大到似乎要摧毁所有人的脏腑然后再将其重塑,借此涤荡肮脏的心灵。
殷因感觉自己的骨骼正在融化,自己的脊柱如烧红烧软的铁柱正在逐渐倒塌,自己的头颅很重,沉甸甸的要折断自己脆弱的脖子,自己向前匍匐着的身体,犹如地狱里没有经受得住刀山火海刑罚而烧焦的骷髅架子。
红绿色的光芒在眼前闪烁,她浑浑噩噩地撑起眼皮,怔怔地盯着自己面前何船柏跟戚酉扇紧握在一起的手,以及躺在一旁浑身是血的……戚酉扇,她的目光沿着戚酉扇的胸膛缓缓往上抬,她看见了他睁着的空洞的双眼以及——她突然顿住了——他头顶上方苍白得发青的双脚,她不敢再抬头,怕与姐姐对视。
转眼间,风和日丽,天清气朗,凉风盈满宽大的校服衣袖,自己出现在学校空荡荡的走廊上,所有的学生从身后奔跑着大笑着涌上来,不停地推搡冲撞着自己,然后跑到自己前面,回头露出鄙夷的笑容。
又转眼间,自己站在了阴冷幽暗的家里,缀着金边麦穗的暗红色绒布窗帘透进房间里一丝微光,让剔透的吊灯折射出星星点点破碎的光芒,深不见底的长廊尽头传来爸妈的脚步声,哒!哒!声音沿着冰冷的瓷砖弹跳回响分散,直至填满整个长廊。
忽然,有人抓住自己的手腕,快速在自己的胳膊和肩膀上缠绕了什么东西,钻心刺骨的疼痛将自己拉回现实。紧接着,又有一双手按在了自己的腰两侧……
殷因如受惊的猫,炸毛逃窜起身,然后摔倒在了地上。
天旋地转后,倒转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双长腿。何船柏将殷因抱起来,走向外面。
戚鸯家门前,早已水泄不通地聚集了很多人,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声音如雪团越滚越大。除此之外,河沟街上,很多户人家的大门都敞开了,许多人站在家门前或者街头张望。
山神的声音,平等地震颤着每个人。有脾气火爆的禁司在破口大骂:“谁传消息把那个老古董警报打开的!”
河沟街原来是有人的吗?
殷因看着一张张拥挤黏糊在一起的人脸……她想起了五颜六色炫目的灯光、震天响的音乐、恶臭的皮质沙发上被人欺负的秦芩,以及一墙之隔在欢歌纵舞的那群人,想起了在事发后,那群人围观取乐幸灾乐祸的表情……跟现在好像,只不过多彩炫目的灯光变成了红绿色的警报灯,震天响的音乐变成了山神的咆哮声,那群欢歌纵舞的人变成了眼前的人。
那被欺负的人,变成了谁?很难说,牵扯到太多事情了。
那欺负人的人,又是谁?
殷因记得,在刀割下去的瞬间,自己与一双眼睛对视……施暴者,是自己。
何船柏怀抱里的殷因突然激烈挣扎了起来,他手臂施力,牢牢抱住了她,听到她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喊:“所有人都一样……所有人都一样!”
殷因的妈妈从人群中挤出来,径直走到何船柏面前,面无表情地伸出了双手。
面前的女人看起来像是刚经历了什么大风大浪,她头发散乱着,红裙破了,身上脏兮兮的,面容很憔悴。
何船柏有些怀疑她能不能抱得动殷因,但她是殷因的母亲,所以他还是松了手。结果,女人两手抓住殷因的衣服,硬生生将她从何船柏怀里扯到了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何船柏下意识弯腰去拦,但殷因已经摔在了地上。他睁大眼睛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女孩,随后不解又带着些愤怒地抬起头,盯着女人,在女人抬脚就要踹殷因时,他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毫不客气地将她推远。
而后女人疯了一般抻头对殷因狂骂,禁司见状立马上前安抚。
殷因的爸爸挤进人群里匆匆忙忙地瞅了一眼,然后就慌忙跑回了家,慌里慌张地收拾着满地狼藉。他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他有一个勤劳贤惠的妻子,有三个聪明可爱的孩子,他的美满家庭是外面人人羡慕的,他也很享受别人羡慕的目光,所以痛恨别人的闲言碎语。
他决不能再让任何有碍于“美满”的画面出现在大家眼前。
他争分夺秒地冲刷着一地焦黑的院子,他在被火焰灼坏的地板上铺上地毯,在被火焰熏黑的墙上贴上墙纸,他把烧毁的东西都扔掉了换新了,他维持着家里的干净整洁,却唯独舍不得那一堆烧焦的笔记。
他将笔记藏了一晚,又藏了一天。最终,那堆破烂不堪的笔记将会出现在明天下午的垃圾桶里。
袁许赶到河沟街,站在那段上坡路上时,远远的一眼就望见了人群中间倒在地上的殷因,她一整颗心霎时悬了起来,不作停留立马跑下去,淹没在如浪潮般涌动着的人群里。
山神的怒吼声悬在她耳边如警铃大作,她想起去年殷因在河沟街被打的事,脑海里闪过殷因浑身贴满白色贴膏病殃殃的模样,想起去年那个阳光暴晒的午后,殷因身上的白色睡裙和道道褐色的伤疤……
泪水漫上眼眶,她想哭,“别,不要……出事的别是她……”
“袁许!小心!”眼看拉不住她,何舟错急忙喊道。
袁许停下脚步,回头匆匆看了她一眼,转身继续往人群中间挤去。
河沟街不是都喜欢装死吗!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刚扒拉开的一丝空隙转眼间就被人填上,挤得死死的人群像是一堵墙,阻挠着她朝殷因靠近。她心急又气愤,双手使劲扯着挡在前面的人,拽住他们的衣服,不管不顾地把他们推向两旁,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踩着他们的身体踏过去。
终于,她艰难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踉跄了一步,抬手一把推开维持秩序的禁司和单环,停在殷因身边。
泛着泪光的眼眸低垂,她看着蜷缩在地上不停发着抖的人,怔了一瞬,然后她在殷因面前蹲下身,一手扶住她的胳膊,一手掐住她的下巴托起她的脸,紧张但仍算是沉着冷静的目光慢慢扫过殷因脸上的血、肩膀胳膊上的伤、破烂的裙角和小腿上的烧伤,细细查看完后,才扭头向戚鸯家门里望去——虽然她很快就会为自己的庆幸感到后悔,但是出事的人不是殷因,确实让她松了一口气。
医生到场了。禁司大喊着疏离人群。
袁许察觉到一股冷压,她仰头看着站在身边、脸色阴晴不定的何船柏,而后目光下落,盯着他血红的掌心里紧攥着的一根红绳。
“是谁?”她问。
何船柏眉头微蹙,目光有些失焦。他出神地望着禁司和医生奔向的铁门内,向来坚毅果断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随后更加用力攥紧了掌心,说道:“是戚酉扇。”
“怎么会——”袁许下意识脱口而出,但下一秒就被一股力量扑倒在地上。
殷因单手搂住袁许的脖子,将脸埋在她颈间,低声乞求着,“别让他们抓走我,我求求你袁许,别让他们抓走我,我错了,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是我害了他,是我……”
医生虽然在用温柔地语调哄着殷因,但是因为着急检查她的身体,所以手上还是使着力气来掰着她的胳膊。
“别!不要——”医生搂住了殷因的腰将她抱起,但是她求生意愿强烈,五指又一把抓住了袁许的手,仿若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一般绝望而又略带希望地急喊:“袁许!我求你!救救我!袁许!我求求你了!”
袁许并没有回握住殷因的手,她抬头,难受地看着她望向自己的眼神,知道她又出现幻觉了。
没有回应,殷因无论如何是抓不住的。沾满了血污的手指一寸、一寸脱离,最终彻底分离,在袁许雪白的皮肤上留下道道斑驳的血痕。
今夜殷因注定了要一次次追寻渺茫的希望,然后一次次被击败。
今夜她备受现实和幻觉的双重折磨,嘶哑的声音,是刀尖犁开喉咙血肉的割裂声的具象化。
“你说过我可以找你!你说过你会帮我……我相信了!袁许!袁许……我没别人,只有你了……”殷因放手一搏。
同样嘶哑的声音,好像在刚不久前听到过——“你怎么不说话?”
“等等!”袁许猛地站起身,跑向前握住殷因的手,“我和她一起。”
何般博气喘吁吁地赶来,注意到了人群外靠在大树旁抱着头的戚楣,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了?你伤到哪里了?医生呢!”
戚楣摇摇头,摆了摆血红的双手,低头痛哭道:“戚酉扇死了。”
一步之遥,赶来的杜安芹听到了戚楣的话,她眨了眨眼睛,“不、不可能……不对,戚酉扇没事,他没事,我都把他从熊犬山带走了……他好很多了,他没事,”她不愿意听戚楣的话,两腿发软脚步虚浮,走一步摇晃一步,在心里祈祷,“不是他,不能是他,他得好好的……”
两侧挤成团的人,如浪头,让她不至于倒在地上,但短短的一段路,也因为拥挤,而变得十分难以穿越。她用了十分的力气挤出人群,来到警戒线外,一眼认出了何船柏手里握着的一截红绳,然后,她的心就垮了。
电话在口袋里震动不止,杜安芹圆睁着眼睛盯着红绳,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拇指凭着肌肉记忆按下接听键,却没有举起来放在耳边,像是简单机械地完成了一项任务,但其实,她现在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禁司没有拦杜安芹,她走到何船柏前面,望着他,祈求他能摇一下头,或者怎么都好,给自己一个否定的回答。
噪音声明显的电话里,传出磕磕绊绊的说话声:“杜阿姨,戚酉扇在您身边吗,我有事情找他。我刚刚也给他打过电话了,但是他没有接。他现在在您身边吗?我有急事……我得亲口跟他说……”
此时,盖着白布的尸体被抬了出来时,周围声音顿时小了,人挤人的浪头也停歇了。
何船柏垂下眼帘,背过身去。
戚酉扇的手在白布边耷拉着,似乎是天意安排,在经过何船柏身边时,他的腕背碰了一下他握住红绳的左手。
霎时,何船柏眼底情绪翻涌,泪水顷刻漫上眼眶。
尸体停在杜安芹身侧,她盯着白布后退一步,张开手指深吸了一口气,锁骨上窝凹陷得厉害。
“他、”她颤抖的上下嘴唇一碰,吐出一个字,然后咬紧住牙关伸出手,痛苦使她的胸膛坍塌又冲击着她的下巴,她掀开白布,看见戚酉扇的眼睛和血糊糊的脖子时,一下子瘫坐在地,“他是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她哆嗦着,无措且着急地抬起头看着何船柏,又看看围在身边的禁司,俯身抱住戚酉扇,肝肠寸断,“他也是我的孩子啊……”,她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将他紧搂在怀里……
何关掣从戚鸯家里出来,站在屋檐下。或许是身为禁司,因见惯了生离死别而变得冷漠,或许只是不想让眼泪流下来,只见她微微向后仰头,凝望着戚酉扇和杜安芹。
白熊和五色犬的怒吼声仍然盘旋在熊犬山上空,夜空万里无云,唯有明月高悬。
那位脾气火爆的禁司不再怒骂着让人关闭老古董,事实上几乎无人再出声,现在与山神相伴的,只剩下杜安芹那令人心碎的哭声。
“是戚酉扇?”站在人群最外围的何舟错愣了一会儿,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戚酉扇为什么会死?”她大跨步撞进拥挤的人群里,带着怒气抬手狠狠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冲上前一把攥住了黄色的警戒线,像是要将其扯断。
何般博及时出现在她身边,按住了她的手背。她恢复了理智,扭头望着被禁司围住的人,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眼泪刷的下来了。
何般博抬起头,望着何船柏,颤抖着换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何船柏也抬头,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禁司,看向兄妹俩。
在与哥哥对视的一瞬间,何舟错捂住嘴哭得更厉害了。
戚楣的妈妈跌跌撞撞地赶来,目光像是雷达一样精准地捕捉到了瘫坐在大树旁的戚楣。
胸中憋着一口气,她一下子扑到他面前,粗糙的手掌哆嗦着摸过他的脸、胸口、胳膊……嘴里一遍遍念叨着“伤到哪儿了”,再三确定他没事后,她僵着脸直起腰,喘了一口气,接着双手猛地揪住他的领口就是一通疯狂的摇晃,末了,又握起拳头打在他的肩上。
大悲大喜后,眼泪溃堤而出。
她对着他哭喊:“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出事了,我以为是你出事了!我以为你没有了……我以为我——”她哭得说不出话来,用手腕抹了一下眼泪,垮了背,将脸埋在手掌里大哭起来。
我以为我的小孩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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