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庭烨将信纸小心翼翼地叠起来,装进牛皮纸的信封封好。提笔就在信封上写上“吾妻亲启”,写完之后余庭烨才觉得不妥。撕了再写,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在休书上写称呼了,最后还是一个字也没有写。余庭烨想把休书亲自送去,一来以免秀儿不相信,二来是想见秀儿最后一面,这一去也许就回不来了。但是庭门过不去,大门又有衙役把手,也不能绕过街巷去后门。没办法还是叫了穆勇一定要亲手交给秀儿,还叮嘱他务必要护送秀儿和柳老夫人回苏州。
一切交代完毕,张方书就派人来催促。余荣昌命初二看好门户之后就带着余庭烨和余庭华兄弟二人前往大理寺听讯。刘若凛亲自大理寺台听审,秦安国、恭列、张方书三司坐堂会审,架势十足。
一阵威武之声之后,秦安国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带余家三父子上堂。”
余庭华跟着衙役走在前面,余荣昌在余庭烨的搀扶下走在后面。刘若凛这时候最大的权限就是给余荣昌赐了座。余荣昌手扶着座椅才能撑直了坐定。
秦安国再拍了惊堂木:“司天监监造余庭华,涉嫌亏空国库,玩忽职守酿成黄河河堤决口的天灾**。你认不认罪?”
余庭华还谨记着秦安国让他要矢口否认,所以还是理直气壮地说:“不认。没有做过为什么要认罪。”
余荣昌帮着自己的儿子说话:“我们余家对朝廷向来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恭列马上拍了一下案上的一大叠书信还有几个账本:“这是已经查清楚的户部支银账簿和黄河各堤段的收银账簿,上面都是有余监造的亲笔签名。其间差额正好三万四千两,敢问余监造,这笔钱在哪儿?”
余庭华之前动这个钱的时候就早已想好了对策:“修造河堤之前,我大致的估算了一下需要的银两就跟户部报支,精打细算地修造完成之后结余了这三万四千两。本来打算过几日连同监造厅的文书一同上交朝廷的,没想到今天居然成了绑我的枷锁。”
张方书又问:“那你收受的各路土木官商的贿赂十万余,余监造又怎么解释?”
“那些都是他们听说监造厅要修葺,自愿捐造出来的募银。”
秦安国一个惊堂木又砸了下去:“狡辩。朝廷里任何一个衙门厅院修建都要上报工部,由工部统一安排。现在监造厅并没有你所说的修葺,只怕你是假借修葺募银之口,中饱私囊。”
“微臣没有。”
秦安国并不睁眼看余庭华:“那你说这些钱去了哪里?”
余庭华收的下面送的这些钱,都被烟萝怂恿买了房产。只因为烟萝说喜欢京郊的风景,余庭华就打算着买了房要和烟萝出去住。总不能真的说钱买了房吧。余庭华一时答不上来。随便说了句:“都在监造厅的账房。”
恭列大喝:“胡说。监造厅的账上总数还不到一万两。”
余庭华揩了下额头上的汗,吞吞吐吐道:“那……就是账房还没有……入账。”
“那我再问你,你本月在京郊可是新买了庭院?买院子的钱是哪儿来的?”秦安国怕余庭华的钱花不完,才让烟萝劝余庭华买房。
“这……”余庭华不知道再怎么答了,只被余荣昌凌厉的眼神把全身刺了个边。
一旁旁听的刘若凛也一脸失望的表情。昨天他让张方书去查余庭华也是无奈之举,他是君王,什么事都要做得公正不偏不倚。刚开始他以为余庭华只是失职,没想到张方书竟然查到了他如此多的劣行。且不说不问罪不足以平民愤,单说他自己也是最痛恨蛀虫蟑鼠之辈。
堂上安静了一会儿,秦安国冲恭列点了点头。然后恭列大声喊道:“传山犯人李福。”
一个穿着白色囚衣披散着头发的中年男子被带了上来,跪在地上。
秦安国指着站在一边的余庭华问那男子:“李福,你可认得这位大人?”
李福扭过头仔细的打量了余庭华然后对着堂上说:“认得。这位大人是司天监监造。正是小的代表我们山西商会送给余大人三万两,才让我们的山西商会能承接到河堤上一段的土石工程。小的,什么都招了,求老爷大人饶小的一命。”
“你……你你,诬陷我。”余庭华已经语无伦次了。
“小的这儿还有大人亲笔签发的权证。”
“我没有签过什么权证,你……你瞎说的。”余庭华连连退了好几步,直到撞上站在后面的余庭烨。
惊堂木再响。“大胆余庭华。还不认罪。”
余庭华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明明是秦安国叫他拒不认罪的,怎么这时候又让他下不来台。闭口做了哑巴。余荣昌的气越喘越急,急得已经说不出话来。手心已经出了不少汗,椅子扶手被汗渍得油光,就跟余庭烨使着眼色要他帮余庭华说话。“皇上明鉴,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十万两都够江浙一个季度的课税,如果余庭华真的没有在黄河大堤上动过心思,河堤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决口?刘若凛绝不能容忍拿老百姓的辛苦钱不当数的人。“如果余庭华你能说实话,朕就只治你一人之罪。如果等秦大人他们查清楚了,这事情就大了。到时候朕就算是想保你们余家,也无能为力了。”
余庭烨知道刘若凛说的是真话,眼下审案的都是秦氏的重臣。书证物证一摞一摞,人证恐怕也不只是这么一个。
“实话我已经都说了,我没做过的为什么要我承认?”余庭华还只执拗地否认。
刘若凛愤然地站起来喝令:“收押。”
秦安国等的就是这一句:“来人,将余氏父子三人收押天牢。”
刘若凛见秦安国三人都要关,就想再给余荣昌余庭烨求求情。“丞相,御使大人和余府尹都没有罪,不宜收押吧。”
秦安国朝着刘若凛微微一拱手:“此案牵连甚广,老臣也是怕有漏网之鱼。难保余大人没有借助皇后娘娘、御使大人的权柄和威望。”
余荣昌绝不允许有人诋毁自己的女儿,把他送进宫去已经觉得对不起她了,不能让她牵连其中。余荣昌撑着站起来:“秦大人,你要锁我们爷仨,我们让你锁。但是一件归一件,不要再牵扯其他。”
余家父子三人锒铛入狱,余府前院现在只剩下一个痴痴傻傻地金玉柔。青青去做午饭,秀儿和柳银荷正在庵堂打扫庭院。“娘,门口的人不见了?”
“我看,那些人肯定是余老爷派来看着我们的。”
秀儿想着说不定是涣儿回来省亲:“娘,父亲不会的。再说,昨天有今天又没了。不知道是不是涣儿回来了。”
正说着,穆勇就来了庵堂。“柳老夫人,大少夫人。”
柳银荷知道肯定是余庭烨又带话来,就找了借口避开。“穆勇啊,看你这一脑门子汗,我给你倒水去。”
“穆勇,什么事啊?”秀儿看到穆勇就好像看到了余庭烨,他就知道余庭烨不会不管她。
“大少夫人,大公子有信让我送来。”穆勇拿出一个信封双手递过去。
秀儿接了信封就撕开来,信上的字不多,但是字字扎心。
“京城府尹余庭烨,有妻柳冰秀,嫁娶不满一年,行事乖张,不敬公婆。今任从改嫁,永无争执。委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口说无凭,立此文约为照。若和三年八
月。”
“行事乖张不敬公婆?任从改嫁?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秀儿眼前的字都开始打了转儿,一时头晕目眩就倒了下去,信纸从秀儿手中飘落,跟着一地落叶翻飞。
“大少夫人,大少夫人。”幸亏穆勇反应快,接住了秀儿。
“怎么了?”柳银荷端着水杯从屋里出来看到秀儿半个身子在地上,忙过去把秀儿抱进自己怀里。按住秀儿的人中狠狠地掐了下去。
“咳……”秀儿咳了一声醒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倒了?”柳银荷用手探着秀儿的额头。
秀儿抓着柳银荷的手:“娘,他拿休书给我,孩子他也不要了。”
柳银荷抬起头来问穆勇:“到底怎么回事?”
“小的是来替大公子送信的。大公子交待小的三日内送两位回苏州。”
柳银荷扶着秀儿站起来:“什么意思?刚开始还说要等孩子生下来,现在这么狠心连孩子也不要就赶我们回苏州?我也告诉你们,这余府我们早就不想呆了。”
秀儿倚在娘亲身上,就这柳银荷的步子慢慢地移动到里屋,在榻上睡下。迷迷糊糊醒来之时,看见柳银荷正坐在旁边读者休书。“娘,为什么?”
“秀儿,你什么都没错。是娘错了,不该让你嫁过来。人是会变的,余庭烨现在狠心不要你,连孩子也不认了。娘明天就带你回苏州,然后咱打掉这个孩子。”
秀儿拉着柳银荷的手:“娘,不要。庭烨一定是有苦衷,过几天他一定会来跟我说清楚的。”
柳银荷抖抖信纸:“休书上已经写的很清楚了,任从改嫁,各生欢喜。娘教过你识字,你不会不认得吧?现在他已经休了你了,你还给他养孩子?你带着个拖油瓶以后怎么改嫁?”
“娘,我不信啊。”秀儿扑进娘亲的怀里,泪水都浸在柳银荷的衣服上。她不信,不信那个跟她结发的夫君亲手写了休书赶她出门,不信那个整晚和她相拥入睡的男人现在对他弃如敝履,不信曾经跟余庭烨的海誓山盟就因为一场误会烟消云灭。
秀儿的脾气像极了一个人,为了心爱的人都是这么执着。“现在不管你信不信,你已经不是余府的大少夫人了。”
点击弹出菜单